秦小白有些饿,所以他想快点将丹药送到薛府主人的手里,然后回云山摘点时令里新鲜的野菜,搭着小米煮碗菜粥,再去山脚拾取一条鱼用来清蒸,雨天肥美的鱼儿为了淋上星点雨水,很容易扑腾上岸,于是河畔遍地都是翻着白肚皮的鲫鱼,秦小白很有这方面的经验。
薛府的府宅自然不是普通的民宅,层楼叠榭,亭廊缦回,碧瓦朱甍,殿堂楼阁错落有致,拱门之间是一处处栽培着珍贵花卉的小院,从空中俯瞰,薛府看起来更像一座富丽堂皇的私人园林。
秦小白很干脆的迷路了。
好在这时候他面前的花卉小院中撑开了一把油纸伞,伞下的人双鬟发髻,粉色缎带飘动,一身青裳,不是小姐就是丫鬟,不过薛府老爷至今无女无子,所以她自然是丫鬟。
“请问,找薛府的家主应该走哪一条路?”秦小白也撑着伞,不好作揖,于是微笑问道。
他的笑很干净,但天色有些暗,就像墨汁,最能晕花了白纸。
那丫鬟在府宅主要负责栽培花卉,这个天气,她当然要出来瞧一瞧,看着夫人颇为欣赏的花卉被雨水充沛灌溉,心里正在喜头,忽然一张泛着阴暗笑容的脸出现了她的眼前,这张脸极为陌生,且问得也是让人不由自主会多想的话,让丫鬟吓了一跳,连忙向后蹦跳,甩着油纸伞急匆匆地冲拱门的方向跑去。
“来人啊,快来人啊,抓坏蛋了啊!”她边跑边叫,糯软的声音在雨幕当中飘渺不定。
秦小白微愕,然后摸了摸自己的小脸,自己长得应该没有那么让人害怕吧……
丫鬟的态度让他有些难过,于是他冲着丫鬟跑开的背影慢慢翻了一个白眼。
嗒嗒嗒!
丫鬟走开没多久功夫,便有一群侍卫持刀赶来。
雪亮的长刃在大雨当中显得更为瘆人,自有一股凛然寒气流转。
“你……是你!”
这群人侍卫中,除去胳臂差点被杜开毁去的那位,有几人曾在酒馆出现过,他们瞪着秦小白,有些惊讶,有些惊喜,然后大笑。
惊讶是因为闯入薛府的竟然是一名少年,惊喜是因为这少年竟然是夫人下令要拿的人,大笑自然是笑他只有一人来,身边不再有秋主家的杜少爷。
没有杜少爷的草剑小子,即便运气再不错,也断无可能化解雪亮的刀。
“那位……官爷情况有所好转吗?”再次见到这几人,秦小白也有些微讶,想到已经见过一次面,自己不管怎么说也应该去打声招呼以免丢了礼节,于是他问道。
这话落在侍卫们的耳中,无疑是完全不将他们放在眼里的挑衅,且这挑衅中,分明带着浓郁的讥讽与不屑。
倘若这话是杜开说的,他们即便心里再如何不爽,也断然不敢流露出来,甚至还要面带微笑,恭维一声,少爷真是宅心仁厚,爱惜黎明百姓!
但秦小白不是杜开,也没有杜开那样的老爹,他所面对的自然是一群持着雪亮大刀,气势汹汹欺近而来的侍卫。
一把刀劈出得凌厉风声在浩大雨幕当中微弱不可闻,但十几把大刀同来劈下的风劲,呼啸出来,似可砍断连绵不绝的雨线。
这是一套刀阵,运气再好的人,也不可能从中穿插而过,哪怕灵活如巧燕,躲得过刀锋,也避不开刀风。
所以能从这套刀阵下生还的人没有运气可言,除非他实力强大到了一定程度。
侍卫们相信眼前这拎草剑的小子绝对不可能具备生还的实力,因为这套刀阵,诞于战场,浴血而生,是薛家的刀阵,杀的就是将帅之辈!
难道这小子还会比将帅强大?侍卫们想,那着实是一个不怎么好笑的笑话。
他们这样想的时候,嘴角掀起的弧度有些古怪,对付这样一个少年竟然动用如此残忍的刀阵,传出去着实也不怎么好听。
哒哒哒!
不远处,着青裳的丫鬟甩着脚丫子小跑回来,她身后还跟着几个颇为壮士的家丁,再远方,一盏盏灯笼漫出晕黄的光芒,渐渐点亮了整座府宅。
丫鬟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脚步蓦然一怔,双手不由自主地掩上嘴唇,然后似想到什么一般,惊呼一声,立刻捂住了眼睛。
她曾经见过这套刀阵,也曾经因这套刀阵一连做了数月的噩梦。
刀阵下不会死人,但却比人死更残忍。
这是一套砍去四肢,依旧能让人苟延残喘活下来的刀阵——它本就是为了削弱敌军士气而诞生的。
四面雪亮白光烁动,只闻刀风,不见雨声,刀锋更比寒雨寒。
秦小白自然不是将帅之辈,但他是修士。
刀锋再如何犀利,也比不过风痕的锐利。
能灵感微尘间的风痕,如何不能眼观欺近而来的白刃轨迹。
触得到轨迹,并不代表他能够躲开,因为无处可避。
况且他也不选择躲避,他非炼虚境的修士,挨上世俗刀,也会流血,挨上十几刀,刀刀要害,自然也会丧命。
刀斩乱麻,心落定。
一如他的选择,这一把把雪亮大刀上的血腥味太浓,让秦小白极为不喜,所以他选择去破,破开这浴血而生的刀阵。
拿什么去破?
秦小白不喜杀人,对修行不怎么上心,如今虽已是微尘中境的修为,但实力却是远远不如,当然没有杜开旋动风痕的技巧,油纸伞自然也无法抵挡锋利的刀刃。
但他手中拎着一柄剑。
一柄从云山下来一直被山草编织网起的剑,二姐的剑。
噌!
清脆好听的鸣叫,一如清泉般的甘冽。
墨钻般的黑刃随着秦小白右手轻震,割裂了韧劲十足的山草,烁动的微光,在雨幕当中宛如一道黑色的霹雳,凝固在薛府侍卫、丫鬟、家丁以及随之赶来的薛家夫人眼里。
山草纷飞,这柄剑露出了尾翼,那是近乎透明的红润,镂出的形状,像极了剔透的龙。
于是,黑色的霹雳之后,一轮红日升起。
杜开的眼光没错,这确实是一柄好剑。
任谁来,也会这么说。
只是持剑的人并不怎么擅长使剑,而且他只会一招剑式。
并指成剑!
剑是二姐赠的,剑招当然也是二姐教的,但他做不到二姐双指如剑,并斩而下,剑光便化为双龙辉映,一条白龙吟,一条白龙舞,咆哮成九霄中搅动着的风云。
不过,他有剑。
剑如画,秦小白持剑探出,剑尖卷起气流涌动,荡开的涟漪凝聚成风痕。
风痕化作一条笔直的线,闪着白芒的线,如跃空的矫龙,轰然破出,听不到薛府一干人的惊呼声,也听不到漫天大雨的哗哗作响。
薛府的天地,仿佛独剩凄凉。
剑气耀动于雨幕,一如片刻间乍起的黎明。
片刻,恍若永恒。
……
当啷当啷!!
忽起得静寂之后,清晰的响起阵阵落地声。
那是一段段碎裂的刀刃,满地散落着,雨水溅在上面,泛起的微光,犹如璀璨的星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