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子融把她送到离“宅基地”网吧最近的一个品质酒店,坐在副驾驶位的陈穗看了眼街边的一个窗明几净的大型运动连锁店,心念一动。
下午2点半,她坐在网吧的一个靠角落的位置,这里虽然有个遮挡,但视线却还能看到大部分外面的情况,刚到三点,陈秧就出现了。
他比之前更瘦了,可以用形销骨立来形容,脸颊都凹陷了,皮肤粗糙,头发也变稀疏了,身姿也佝偻着,他进来四处张望了会,看到几个熟悉的队友终于露出点笑容,老练的掏出烟,散给别人,对方指指禁烟牌,他却不管不顾,自己点了根烟叼在嘴里。
不到一分钟就有工作人员出来制止,他什么也没说,把手指捏在烟头处,抬眼死死的瞪着对方,用力嘬了一口,然后轻佻的全部吐在对方的脸上,要多恶劣有多恶劣。
陈穗看得悚然,这还是她弟弟吗,以前她拆快递包裹,因为盒子太大塞不进去,她就放在垃圾桶旁边,陈秧还说了她几句,把盒子压扁,折叠,重新扔进垃圾桶里。
到底是什么把他变成这样?
幸好这个工作人员很有素养,看着他抽完,没再点就没计较,便走开了,其他人也怕发生冲突,拉他坐下来练几盘热身。
刚好阮这时也走了进来,有一个男生显然认识他,拉着他介绍给其他人,一群男人简单的打了会招呼,阮问了一下旁人,确认后走到陈秧身边,跟他说了几句话,陈秧面色为难,但最后还是点了头。
游戏过程有几个男生骂了几句,大多数时候都是鼠标和键盘的声音,陈秧聚精会神,眉头紧锁的样子,打得很认真。阮子融也参与其中,不过从他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一行人掉入游戏的虚拟世界,一番厮杀,终于获胜,欢呼起来,陈秧也笑着,露出和年纪相仿的动作,双手举过头顶,拍掌宣泄内心久违的欢愉。
有男生走到阮身边,用力拍他肩膀,比了个牛的手势,也作势要就刚才激烈的战况讨论一番,阮轻轻推开,朝陈秧歪歪头,陈秧看向了陈穗的方向,沉默了会,和阮子融走了过来。
阮见陈秧站在离陈穗有点远的位置,推了他一把,递了个眼神给陈穗,自己便转身离开。
陈穗吸取上次的教训,故作轻松的耸耸肩,勉强笑了下,把放在桌下的纸盒抱出来,
“喏,限量版的,花了你老姐我三分之一的工资。”陈穗说着,把球鞋递了过来。
陈秧看着鞋盒里躺着的一双黑白相间,还散发着新鞋气味的限量版球鞋,心中滋味一时难辨,垂着眼也不接,陈穗只有自己放在桌子上。
“玩够了吧,比赛也赢了,不想回去吃外婆做的滑肉汤吗?”
陈秧眼皮一动,深吸口气,终于抬起头望向陈穗的眼睛,“姐,你回去吧,别再搞这些事了,我早就不是过去的陈秧了。我现在待在这挺好的。”
听他还肯叫自己“姐”,陈穗眼泪不自觉的留下来,上前握住陈秧的肩膀,捏了捏,就剩一把骨头了,“小秧,姐也不问你发生什么事了,你不想说就不说,你不愿意再读书我也不逼你,反正你聪明,送外卖啊打电竞啊,只要是份正经工作,姐姐也可以支持你。只是你不能这样没头没脑的推开家人,你看看你瘦成什么样了?要是外婆看到了,得心疼成什么样?”
陈秧听得动容,嘴唇微抖,克制压抑着,陈穗抱住他,“回去看看外婆,哄哄她,把退学的手续办一办,再回香港或澳门打工都可以,听说这边工资比较高呢,是吧?”
就在陈穗以为她找回了这个弟弟,猛地被他推开,他明明眼角带着泪,眼里的眷恋那么深,嘴里却还是不留情面的说:“我求你了,别来找我了!就当我死了不好吗?!就当我死了!”
陈秧激动起来,双手挥舞着,手臂上的青筋爆起,网吧开了暖气,他只穿了件T,瘦骨嶙峋的胸骨时不时透过薄薄的T显露出来,陈穗不明就里,实在想不通他到底在逃避什么,她对他的弃学和毫无缘由的遁世都包容不再追究,他为何还跟躲瘟疫一样躲着她。
她怜惜的目光在弟弟身上游走,刚打游戏打得太激烈,他把袖子全撸了上去,此刻她留意到他细白的手臂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针眼,她心脏猛地收缩,冲上前使劲捏住他双臂,凑近一看,全都是针眼,有新的,有旧的,无不昭示着他消失的原因。
“你吸毒了,陈秧,你吸毒了吗?啊?!”陈穗颤抖着声音发问。
真相一被揭开,他如被放气的皮球,也变回那个想成为路飞的大男孩,无颜的抱着头蹲了下来,终于放肆的哭了起来,头埋得快贴近胸膛,消瘦的肩胛骨微微的耸动着。
陈穗抬起沉重的脚步,还是走了过去,也蹲下来,抱住了这个犯了大错的弟弟。
2个小时后,在阮子融的帮助下,他们三人来到一个高级诊所,香港有很多这样私密,昂贵,冰冷,专业性足够的私家诊所。
医生简单的推了点药,打了吊瓶,暂时安抚了陈秧体内的躁动,他安静的睡着了,陈穗坐在一边,握着他的手。
“从‘追龙(嗅吸)’到静脉注射,应该有一段时间了,刚刚用了点美沙酮,效果不好。看这个状态,也戒过,但又复吸了。”医生在一旁跟阮子融反馈病人情况,好像他不知不觉成了主心骨。
“总有办法戒的吧?!”阮问道。
“不好说。”医生给出了这三个字,还拍拍自己的手臂,“静脉都脆了,再来晚点,他就开‘天窗(注射大腿根动脉处)’了”
陈穗也听见了,眼泪堆积在眼眶,还未落下,就被她迅速擦去,她轻轻对躺在病床上的陈秧说:“是姐姐来晚了,小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