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出水庄,都要坐船的。
俞非晚买了酒回来,只见一艘刚刚驶离的船。方才刚来时本有那么多的船,想喝酒才耽搁了,总不会都沉了?
“船家!”俞非晚朝着刚刚离岸的船招手道。
“姑娘,船上有人了!”船家划着桨道。
俞非晚道:“若是去连城,你问问他可愿让我上去?”
船家停了动作,朝里面说了几句,随后将船调头划了过来。
里面坐了个淡色染衣的和尚,闭着眼,眉心有一点朱砂,手上的木佛珠缓缓转动,桌上放着白纱斗笠。俞非晚进去小心坐下,仔细瞧了片刻。真是好看。
俞非晚想去摸一摸那朱砂是不是涂上去的,那和尚忽然微张了唇,俞非晚连忙回去坐下。
“姑娘有些冒犯了。”
俞非晚笑道:“你睁开眼睛。我就不碰你。”
“那姑娘也莫要看了。”和尚睁开了眼,侧目,好似在看那个斗笠一般。
俞非晚依然笑着,不要脸地说:“我是个俗人,不比你们这些清心寡欲的和尚,你长得好看,我便是要看的,就是你不愿,我也要看的。”
“不过你也是我见过最俗的和尚,别的和尚都是各种施主的叫,你却叫我姑娘?”
和尚道:“我不过一介游僧,自是比不上常年受佛光的高僧。”
“你生的这么美,是妖怪吧?”
“大概。美丑不过一副皮囊,是上天眷顾。”
“那你是神仙?”
和尚点了点头,又闭上眼。
“你们这样的和尚真真是我敬佩的,若是我,纵是假意的四大皆空也做不到的。”俞非晚低着头摆弄自己带上船的酒,若不是这是个和尚,便分他一起喝了。
“姑娘,喜水么?”和尚停止转动佛珠,问道。
“世间万物,我都不喜。”俞非晚顿了顿又道:“或许有几个人我是喜的。”
“好人么?”
“对啊,和我都不是一道的。”俞非晚又道:“所谓十年修得同船渡,你是否在我六岁便认识我了?”
“贫僧第一次见到姑娘。”和尚又道:“姑娘,你觉牡丹如何?”
“不喜,太过娇艳,而且只能观赏,毫无用处。”
“牡丹与芍药同种,便有药用。”
俞非晚忽而抬眼,和尚并未朝着她看,而是一直闭着眼,俞非晚冷笑道:“小和尚,你懂的挺多。还知道什么?”
“神与妖,魔与人,尽一念之间。世间之神,皆是妖身。且人分好坏,妖分善恶,是以种族不可概全。”
“你呢?你是什么。”
“海上磐石。”
“我都说了我与你们不是一类人,我非魔非人,是十足的怪物。”
“姑娘这一条路,打算走多久。”
俞非晚道:“让我下船,你的道与我不同。”
“江心。”
俞非晚出了船棚,却猛然一滞。四周已根本看不见陆地,只一片无边际的水波荡漾,船并不动,而船夫已靠着船棚睡着了,她只得钻回船舱,怒道:“好一个和尚!要杀便杀吧!”
“贫僧不杀人。”
“我杀人偿命。你啰里啰嗦这么久,现在还废什么话?”
“白姑娘,你为牡丹,你已遇芍药,有善。”
“我说了我讨厌牡丹,你是哪家的僧人,此番惹我又不杀我,待我下船便屠了你的观!”
“贫僧一介游僧。”
俞非晚呼一口气,才镇静下来了,坐下道:“你叫什么。”
“陈鬼,陈渡舟。”
俞非晚皱眉苦笑道:“这名字真是个束缚……”
“白姑娘,名字左右不过一个称呼。”
俞非晚道:“我不叫白无邪,我叫俞桑,字非晚。白无邪是我幼时养的一只猫。”
“猫?”
“一只白猫,生的极美。”俞非晚瞥了陈渡舟一眼,道:“与你一般美。”
陈渡舟问道:“姑娘为何杀人?”
俞非晚道:“你所说的那芍药从不问我为何杀人。”
俞非晚补道:“众人皆知我五岁杀人,杀了一个小少年。可谁知我杀他作甚?我不止一次强调旁人不惹我我便不会去要他的命,可还是给我安了一个无故杀人的名号。
那个顽劣不堪的小少年,杀了我的猫,扒了皮挂在我家房梁上,我要他偿命。舅舅不明所以将我赶出门去,反正我从来不是他们亲生的。
于是,流浪。我制毒,杀人,剑走偏锋,是为了保护自己,也是不想让我的东西再次毁在别人的手里。你知不知道,我杀了多少人?
十岁,我毒杀了一个孟王府一百零八口人,独独留了一个小公子,为什么,我后悔啊。
我后悔当初杀我猫的那个人就那么轻易死了,我杀了他,他家人难过,他家里人又没招我惹我,所以,报复一个人。要么毁他一生,要么灭其一族独留他一人苟活!
不过那个小公子习惯了大鱼大肉天之骄子的生活,受不住流浪,自己死了。那可不是我杀的。”
俞非晚仰着头道:
“之后我杀的人更多。和尚,你要渡谁?你能渡谁?你以为我还能回得了头么?我身上的人命,无论如何都还不清了。”
“贫僧……”
“闭嘴!”俞非晚低着头,让人看不见她的神情如何。
许久后俞非晚才开口道:“不知好歹的想渡我。”
“姑娘,可曾想过做一个善人么?”
“或许想过,可我不记得了。”
“姑娘。”
“……”
“珍重。”
俞非晚故意说得自己有多么的心狠手辣,想让陈渡舟打消渡人的念头。她以前也是这样,遇见谁都要把自己的事迹说一通,而且往残忍了说,把自己心里的恶意都溢于言表。她就是要让别人都怕了她,避着她走。这也是为什么她白无邪的名声如此之大,让人闻风丧胆。
可是如今她似乎平添了一些自己杀人的理由,从前只说事迹和结果。她也想摆脱这种生活了吧,就像萧苏仙的疯病。
可是不行,她现在拥有的温暖,本都不该是她的,她必须听话,兄长才会继续喜欢她,兄长才会觉得她就是扶桑。
“我若是决心不杀他,就不会留在这里了。”俞非晚笑着,顺着路走向纶湘京。
她和他的仇,是诛心之仇,如何能轻易化得?除非他活过来。那些实话,就大宴上说吧。让他伴着山珍海味,一同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