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假期间食堂吃饭的学生不多。黄春妮吃完早餐,多买了两个馒头,装进饭盒,又把随身带的塑料水杯装满开水,背上书包直接出了校门。
第一次上门家教,路况不熟,虽然提前查过路线,但黄春妮还是提前2个小时出了门。
今天两个家教,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南,扣除基本开销后,一天收入二百多块。到开学前,她可以存下两千多,这样,下学期的生活费就有保障了。
神清气爽的黄春妮走进春运高峰期的地铁站。
黄春妮去的地方,要经过上海西站。地铁里挤满了带着大包小包行李的人,他们眼神焦灼,生怕乘地铁的人太多,自己没挤上去,影响后面乘高铁。
地铁带着一股劲风驶进地铁站。黄春妮几乎被人流携裹着向车门方向移动,好不容易挤进地铁,她扭头看见后面一位老伯,手里拎着个编织袋,正好堵在车门外,焦急地自言自语:“你们等我一下,我马上到火车站啊。”
黄春妮不知道老伯口中的“你们”是谁,也不知他焦灼的眼神背后有怎样的故事。黄春妮冲老伯大喊道:“老伯,我让你,你上来!”
不要说老人家,黄春妮一个年轻人,去年从家乡到上海,一路上急得脸上都长痘痘了。当时她生怕错过时间,浪费了镇上农村信用社送给她的机票。她边走边打听,怎么从乡镇黑中巴换乘县城的大巴,怎么找到机场?到了机场又怎么登机?下了飞机怎么找到K大接机的校车?她扛着行李,一路飞奔,全然不理会路人奇怪的眼神。没办法,山里妹没出过远门,也没乘过飞机。
刚进K大那会儿,黄春妮不敢一个人出校门。上海这座城市,各种交通路线宛若蜘蛛网,庞大,千丝万缕,相互交错。路上行人如麻,车辆川流不息。她怕自己走出去,找不到路回来。后来,在三位室友的带领下,黄春妮才慢慢学会了看地图,看地铁路线,花了好长时间,才终于敢一个人出门。
老伯也许在什么地方和亲戚朋友走散了,想尽快赶到火车站和他们汇合?
黄春妮一边拼命往外挤,一边使劲把老伯往地铁车厢里推。
周围几个小年轻也伸出手来,七手八脚地帮助老伯。
老伯终于挤上了地铁,他艰难地扭头,对帮助他的年轻人点头致谢。
黄春妮心里暖暖的,她开心地对老伯挥挥手,突然觉得脚底冰凉。她低头一看,左脚的鞋子掉了,大脚趾头从翠绿色的袜子洞里得意洋洋地露出来。这还不算,她右肩传来一股凉意,还有股草莓味——不知谁的酸奶被挤破,流了她一肩头!
“我的鞋子!鞋子!”黄春妮急得冲车厢里大喊,此时车门正在缓缓关上。
就在车门关闭前一霎那,她那只白色塑胶鞋被及时地扔了出来。紧接着,地铁缓缓出站。车厢里的人脸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黄春妮默默地谢了扔鞋出来的小哥哥或小姐姐。
鞋子很干净,很白,鞋身上有两处磨损。
黄春妮单腿蹦跶过去,穿好鞋,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布——同学们都用雪白漂亮的餐巾纸,她买不起,只能从废弃的衣物上方方正正剪下一块,洗干净,当手绢用。黄春妮用自己的手绢仔细地擦拭肩头的酸奶,但不管她怎么用力地擦拭,那里始终有一大片奶渍。
第一次上门家教,就以这幅狼狈的模样出现在学生和家长面前?
黄春妮无奈地脱下外套,她里面穿的是一件杂色旧毛衣,有几个地方脱了线头,开了口,露出里面的秋衣。都说上海人瞧不起外地人,把除上海以外的人统统叫“乡下人”。她这个样子,一定会被家长瞧不起吧?
地铁里人来人往。
大家行色匆忙,没人注意蹲在角落里的小姑娘,更没人关心她的沮丧和失落。
一对衣着光鲜时尚的小情侣,手牵手有说有笑地从黄春妮身边经过。她怔怔地看着他们乘自动扶梯,一点一点地升高,远离她,最后消失在人群中。她多羡慕他们啊,那么无忧无虑,无需为学费、生活费操心。哪像她,到上海后,每一分,每一厘,每一步,都要自己咬牙努力争取。家乡人盼她早日学成,在上海挣大钱,光宗耀祖。来上海前,她和弟弟坐在屋后的山头上,兴奋地畅想未来,她还一口答应给弟弟买变形金刚,还要带他来上海玩。可她现在连每小时60元的家教都快保不住了,哪有什么钱给弟弟买玩具?春节快到了,弟弟对她这个姐姐一定很失望吧?
家人的期盼和生活的不顺利,让黄春妮忍不住红了眼眶。
突然,有人在她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