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寒宫禁地。
这里简直比人间的三九寒天还要冷上许多,每一口呼出的气体都能氤氲成一团薄薄的白雾,不多时便消散开来。四周是被结界笼罩的空间,一望无际,像是飘荡在浩瀚的星空。
玉兔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单薄衣裳,头发披散开来,面容毫无生气,只是蜷着身子,手臂抱着双腿,将下颌抵在两臂之上,腕间一条红绳,已然失了光彩,上面的一颗圆润的红豆,此刻更像是一颗血泪,挂在白皙的手腕上,甚是刺目。玉兔歪着头,目光空洞的看着虚无。
她不知在这里呆了多久,亦不知还会呆上多久。自那日被天因真君带回了广寒宫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天蓬。被关在宫中禁地,身周一步之遥被太阴真君设下了结界,只要触碰,便会被灼伤皮肤,疼痛难当。可是玉兔自从到了这里,就这样发呆,像是没了灵魂的躯壳,这结界存在与否,对于她而言,并无多大的用处。
玉兔不断的回想曾经与天蓬相处的时日,那些短暂却又美好的时光,足以抵抗这茫茫阴暗,使得她能在浑噩的时光中,慢慢的熬下去。
那天玉兔看见了太阴真君之后几乎是强烈的反抗起来,太久的压抑让她想不顾一切的保住得来不易的时光。她急速的回神,想要跑向天蓬那处,带着那人离开这里,再寻一处僻静清幽之地,做一对平凡的夫妻。只是在她还未做出任何举动之时,便觉身体被钉在了原地,太阴真君发怒的情绪通过那法力的约束深深的传达到了玉兔的心底。这只小兔子从未忤逆过自己主人的意愿,温和恭顺,以至于可以得太阴真君的宠爱,在广寒宫中有恃无恐。而只是今日,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兔子,体会到了凡间的情爱,动了私情,爱上了那个不可接近的天蓬元帅。她是太阴真君的神兽,犯下这样的错事,简直是给整个广寒宫蒙羞!!
天蓬了无声息的伏在地上,那样子让玉兔想起了当日在自己怀中慢慢失去温度的样子。她难以置信的瞪大了双眼,想要竭力的向前走出一步,却被法术捆缚在原地。玉兔对着太阴真君双膝跪地,几乎是在哀求的叩首,望自己的主人救天蓬一命!
天蓬已然成了凡人,若就这般死去,魂魄便会回归地府,往生投胎。那么她若是再想见他一面,便是遥遥无期。
她不能想象那样的日子,像是整个心被挖空了一块,再也填补不来。
两行清泪划过了清丽的脸颊。
但是太阴真君是如何的回答她的呢?
孽畜无状,只怪本君管教无方。回返广寒宫后,关押禁地,无本君之命,不得再踏出半步!!
是啊,就是这样,她被关押在了这个地方,不知年月,不知时日,只是浑浑噩噩的在这里,亦不知的是否还活着。
她甚至没有机会再去看上天蓬一眼,确认他是否平安。
其实又何必将她关起来,若是这天上再无天蓬元帅,又哪里来的玉兔?是生是死,又有何区别?
玉兔茫然的看着虚无,心中犹如一潭死水。
忽然之间,空旷的地方慢慢的想起了轻微的脚步声。那声音稳健有力,一步一步,带着些许迟疑却又坚定决绝。
玉兔猛然间看向远处,听闻那一声声由远及近的脚步,似乎是一下下叩击在了心上。她慢慢的放下手臂,甚至是想站起身来。
因着一直没有变换动作的身体已经显得麻木,换了片刻,方才能活动自如。玉兔呆呆的看着远处,随着那声音的靠近,连呼吸都变得急促。她的目光不敢有半点的偏移,唯恐错漏了什么无法弥补的细节。
脚步渐近,光芒照射出了来人的轮廓,继而慢慢的出现了全部的身影。
玉兔的神色似乎是在瞬间便绽放出了光彩,暗淡无神的目光亦是盛满的璀璨的星河。他今日还是穿着那一身耀目的铠甲,散发的威风凛凛的气势。玄色大氅随风飘起,如刀锋削出的五官棱角分明,双目炯炯,神色威严。这就是那个让她甘愿臣服的男子,她甚至是下意识的向前挪了一步,想要伸手去触及面前之人的轮廓。
‘嗤!’
手接触到结界,便发出一声烧焦的声响。玉兔迅速收回手,空气中弥漫出一股淡淡的焦味。
天蓬的眉头不自觉的皱了皱,看见玉兔纵然是被灼伤了手指,却还是兀自的看着自己不肯移开目光。似乎手上的那点伤痛,都被这一眼淡化的全不在意。
“忘尘……”玉兔几乎是哽咽的念出了连个字眼,泪水便簌簌落下。这个名字承载了她多少的回忆,是她所有珍贵时日的全部。
天蓬想要握紧双拳克制内心的情绪,但是此刻他身着战甲,双手的举动毫无隐藏。他只得保持着冷峻的神色,对于这般的玉兔全做持而不见。
玉兔流泪许久,不禁破涕为笑。她拭去眼角的泪痕,看着眼前之人,傻傻笑道:“还好,还好。只要你能平安就好……”只要你能平安,莫要忘记小玉,那么我亦会觉得这里孤冷的时日,不再那么煎熬。
天蓬缓缓的吸了口气,将那躁动的情绪压制下去。他的神色冰冷,似是在视察三军一般,严肃道:“本帅今日前来,乃是前来劝解玉兔。身为神兽,须知天庭戒律,不容违拗。太阴真君仁慈,将你关押此处,自己前去玉帝跟前以求惩戒管教不严之罪。你能保住一命,日后便要悉心修行,以便早日位列仙班,报答太阴真君的恩情。而至于凡间种种,皆如过往云烟。你曾沦落为妖,全因心智不坚,险些遁入魔道。此时定然要好好修习,泯灭恶性,以赎当日罪孽!”
玉兔被这话说的愣在了当场,方才那一点喜悦的心情像是被兜头浇了一桶冷水,只觉浑身冰凉。她不知所以的张了张嘴,呐呐问道:“忘尘,你在说什么?难道你忘记了在凡间之时……”
“吾乃天庭天蓬元帅,还望玉兔慎言!”
玉兔似是遭受到了天雷劈顶,身体中血液瞬间凝固,竟是不知眼前的景象是真是幻。
这人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同刀子一般扎在了她的心上,使得本就伤痕累累的身体更为的疲惫。在一瞬间,那个曾经呆呆傻傻的面孔还与面前这人的容貌有着短暂的重合。但是这样的话语却又使得二人顷刻间分离开来,使得那个总是黏在她身边讨好微笑的忘尘,成了一个愚蠢的笑话!
玉兔的笑意完全的收敛下去,心亦是一点点的荡进了谷底。
“你说,你是天蓬元帅……”
她闭了闭眼,压制着心中的酸涩,复又睁开眼睛,盯着眼前的人,感觉身体在轻微的颤栗。
“曾经在凡间,陋室一间,粗杯两盏。桃树之下,给予我温暖怀抱,温柔唤我小玉之人,不知元帅可还记得。”
玉兔的语气甚是平淡,却难以掩饰颤抖之意。
天蓬的心似乎是被什么狠狠的攥住,生生忍下了想要上前的冲动。他此次前来,就是要断掉玉兔的所有念想。那凡间的生活,虽然断在,却不是属于他这样的人。虽然他回返了天庭,还是那位天蓬元帅,但是在凡间的记忆,却是丝毫没有忘记。那人欢快明朗的笑容,牵着自己的手掌,为他擦干脏污,与他相对而坐,粗茶淡饭,却乐得其所。晨看朝阳,浇灌院中蔬菜,暮看晚霞,捻起花瓣两三。平静似水的生活,却成了二人最为安心的时日。天蓬那时虽然没了任何的法力,心智不全,但是对于那时的记忆,却只有无限的惬意。这是他身为元帅以来从未体会过的,向来只是戎马生活,行事冷厉,御下治军,皆是如此。和玉兔在凡间的生活,更是显得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