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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令之后,洛日先去档案阁翻阅了关于雾三手的材料,顺便从那里得知,三日前,除了去过东方总捕司衙调阅档案,追风也曾经来过自己的北方总捕司衙,调阅过有关雾三手的全部档案。
然后洛日专程去看望了躺在病床上的追风,从他那里得知一些自己的档案库里本就有记录的事情:
雾三手原名雾之拓,本是活跃在青州、并州一带的成名侠盗,后因名气过大,声威盖主得罪了盗首高帅,因自己人出卖而被并州官府抓捕过一次,高帅与官府勾结,打算将他毒死在牢里。但碰巧其中一个牢头曾受过他的恩惠,暗中帮助他才使得他逃出生天,其后他逃出监牢,杀掉了高帅,并将官府罪证公之于众。大仇得雪之后,他与同行分道扬镳,自此销声匿迹。
此外追风还查到了另一些自己并不清楚的情况,原来雾三手还有个妹妹,之所以在逃生之后回头复仇正是因为救他妹妹,但结局事与愿违,那一战死了很多人,虽然大仇报了而他妹妹据说也被高帅杀死了。
因为青州府早年呈上来的材料并没有提到雾之拓的妹妹,更没有确认这个细节,细心的洛日随口问道:“雾三手还有个妹妹,而且死了?这些事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是雾三手亲口说的。几个月前我的人曾经抓过一个来自并州的盗贼,声称是雾三手的弟子,因为此人名声显赫颇为传奇,我便随口多问了几句,才知道雾三手还有个妹妹。本来我到也不知道有这么回事,三天前我与此人交过手,当时我觉得呀,既是侠盗当知轻重,本来挑衅提刑府已经不该,既无脏银,何必偷书以示炫耀本事通天呢,所以斥责了他肆意妄为,不替妹妹着想。没想到他告诉我,他妹妹已经死了。我多少对此人之前的悲情还是有些同情的,一不留神让他给跑了。”
雾三手轻功盖世,城墙关隘未必阻挡得了此人,若是亲人尽亡、朋友心死、无所牵挂,只怕要抓到此人就真如大海捞针了。尽管如此,追风此前的追查仍然提供了一条最重要的线索。
大约半年前雾三手来到京城,可能是因为之前兄弟相残的悲哀,这一次他心灰意冷选择了做独行大盗(最大的好处是不用再担心被自己人出卖了),终日混迹烟花之地,起初有关他的身份没有人知道,只以为此人胡子半年未刮十分落魄,又身手了得,后来在青楼醉酒无意中泄漏了自己的身份。
本来追风的人已经查到雾三手曾藏身北郊的大妓院“春满园”,那里有他喜欢的女人“寒梅”,可在前去抓捕的途中追风突染风寒,以致于失手令其第二次逃脱,所以要找雾三手的具体去向,至少有两个方向:一是守株待兔,从春满园的“寒梅”查起,并且追风此前已经严令春满园的老鸨,七日之内,任何人都不能为“寒梅”赎身,违者关门大吉!
其二是留心各地最新的窃案,为了筹集银子为寒梅赎身,雾三手极有可能会再次出手。
临离开之前,洛日突然有意无意的问昔日的下属:“听说你挨了训斥,此事大人追逼得紧,你大可不必独揽上身,像诸葛正我这样的人才,这个时候让他回乡休息岂不浪费了。”
叶追风哈哈笑道:“追捕人人称颂的侠盗也不是什么美差,原想坑了自己就算了吧,没想到最终反而坑到老领导,洛大人此刻也是接了个烫手山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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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令已下,山芋虽烫手,洛日还得吃。随后他带着洛星洛尘等人赶到春满园,但他去迟了一步,寒梅已经身中剧毒,奄奄一息。
他不是想象不到寒梅为什么这么做,她是雾三手的唯一牵挂,也是官府抓雾三手要利用的最大棋子,一旦钓鱼的线断了,饵没了,鱼就真游大海不归了。
尽管寒梅的决绝明显与自己无关,一种负罪感仍旧不可抵挡袭上洛日的心头,他抱着寒梅,深深为这个烈女子所震撼:
“姑娘?你怎么会这么傻!”
寒梅只含糊不清依稀说了一句“不后悔”,便带着微笑死在了洛日怀里。原来,雾三手被通缉之后,提刑府的人守在附近,老鸨又逼她再次接客,不想她在自己房里喝下一杯毒酒,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什么遗言都没有留下就离开了人世。
洛日大怒,命人把老鸨绑来,令她厚葬寒梅。
从老鸨那里,洛日得知,“寒梅”本是大家闺秀,原名秦雪梅,因其父秦维岩不经意得罪权贵宗正府参知寒坚,家遭巨变,秦维岩无路可走,于天地会武的第二天,潜入青龙客栈,怒杀其子寒魏,结果被京都总捕司衙的人查出,判斩。而她本人则被卖到青楼,深受侮辱。
看不过眼的雾之拓将其包下,两人相互倾慕,雾之拓欲万两银票为其赎身,只因老鸨意外知道此人便是名闻天下的大盗之后,故意将价格抬高至五万天价,才使得寒梅没有当即被赎身。
五万两并不是一个小数目,尽管如此,雾三手答应了。
他当然也不担心钱财,遂决定挨个查看名臣百官的府邸,找几个道貌岸然的贪官弄到足够的银子,岂料前两家权臣均为官清廉,居然不知为何很快就被提刑大人查到了自己。没偷到银子不说,惹出了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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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日仔细查看寒梅房间,发现琴弦根根断绝,甚是决绝,还在垃圾篓子里找出了两个纸团,上面分别有寒梅生前亲笔所写的两段诗词:
“因何唏嘘叹息?一曲二厢情悦,中书双翼权臣,生死难归京城,最恨,戏言竟逢天意,言与不语皆错。”
“人听说君艺高心细人胆大,却见君脸脏鞋破衣反穿,又怎信君会是那绝代英雄。人也听说妹出生书香门第商贾世家,却见冬寒梅谢身憔悴,又怎知妹圣洁骄傲如霜雪。”
从第一段里,洛日隐约可以猜到,雾三手胆大包天先后潜入相府、提刑府,原本可能是与秦雪梅之间的一句戏言,古有烽火戏诸侯之说,万里江山不敌三寸绕指柔,为博红颜知己一笑,加之要筹集赎金雾三手露了一狠手,挑了两大名臣。
而第二段两厢情悦相惜相知的意思非常明显。
为此他陷入了深深歉疚,诚如诗词第一句,他不免唏嘘叹息,只为这段生死爱恋。
什么样的女人,可以令本来心灰意冷几近归隐的侠盗雾之拓潜入位高权重的相府、提刑府,又是什么样的男人,足以令一个沦落风尘的女子宁愿为他去死,这个雾之拓该是怎么样一个人呀。
而如今,自己必须奉命抓到雾之拓,还得告诉他这个残酷的结局——这个可怜的男人在失去自己的妹妹之后,再次失去了自己的女人。
不就是偷了一本札记册子吗,连丞相苏意都对其网开一面,声明无关紧要,可是大人却。。。。。。
想到这里,洛日就心中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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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寒梅什么线索都没有留下,但是春满园却意外有人提供了一线最重要的线索,有人曾无意中听见雾之拓和寒梅谈话,雾之拓预测抓捕他的人必定会认为他会走直线途径并州,所以他准备绕道青州离开寒国,待过一段时间等风声过了再回来带寒梅走。
洛日冷眼盯着给线索的人良久,似乎要从他脸色看出真假来:“如果敢骗我,你吃不了会兜着走!”
那人再三保证。
给了赏银之后,洛日随后带人继续追捕,在青并两州的岔路口毅然右行,随行的洛星洛尘非常诧异,不解的问道:“大人,这好像不是去青州的方向呀?”
“盗贼最不缺的是钱,我们给的赏银雾三手给十倍都没问题。那线索一定是假的。”
不容商量,他带着大队人马去了并州,然而三天下来一无所获,部属不少人认为,雾三手有可能返回京城强行带走寒梅,应安排人手去春满园守株待兔,也被洛日否定。
考虑到雾三手经验丰富,轻功独步天下,寒梅的死讯想必已经传到了雾三手的耳朵里,根据时间推算,他固执判断雾三手可能已经离开了寒国,于是洛日果断回提刑府复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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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继续追查?”监察使智育显然非常不高兴:“据我的人汇报,你在追查的过程中至少有三件事令我纳闷,其一、寒梅的死本该封锁消息,但你却令老鸨厚葬此人,搞得鸡飞狗跳,人尽皆知,其二、春满园的人说雾三手会绕道青州,而你偏偏往并州方向追捕,其三。。。。。。”
“监察使大人!”洛日冰冷的打断了他的话,迎着智育冷峻的眼神,他的嘴角抽动着不屑:“你可以理解为下官无能,也可以理解为我有心如此,随你的便,我自己会去跟大人解释,不打扰你大驾了。”
这时宋紫的声音出现在洛日的身后:“是什么让我的神捕改变了主意?”
如果说智育不敢完全确定洛日是否有意虚查的话,那么看着他从一个小捕快成长为提刑府第一号总捕的人一眼就能看穿他的心思。
毫无疑问他是故意的,纵然春满园的线索可能有诈,但在不确定的情况下,分路追查是基本常识,虽然寒梅已死,但雾三手未必知道,守株待兔无疑是最简单有效的方法。
洛日转过身来,面朝宋紫微微低头,恭敬致礼。
见大人的话很直接,他也毫无保留的对答道:“是一个青楼女子的死。洛日总是认为,一个男人若是为了女人,无论做什么都是值得原谅的,雾三手的女人已经死了,他已经为自己愚蠢的行为付出了代价、得到了惩罚,洛日已经找不到理由继续追捕了,请大人降罪。”
宋紫走过去,扶起跪倒在地的洛日,笑道:“你做的对,那就撤掉通缉令吧。”
“大人!”智育闻言脸色有些难看:“法不容情,岂能如此儿戏?苏丞相如果过问此事,我们如何交代?”
“好拉好啦,不就是被偷了本无关紧要的札记册子嘛,我会跟苏丞相解释的。把你的人从春满园撤掉吧。。。。。。去吧,别黑着个脸,很多事没想象得那么严重,退一步海阔天空嘛。”
“好吧,我这就把侯迹马成等人召回来。”智育极不情愿地退步,拂袖转身而去。侯迹和马成,是他手下最强的两大绝顶高手,为了抓雾三手,他将二人都安排去了春满园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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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日倚老卖老,自恃在提刑府位高权重地位资深,全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公然对抗自己这个负责监察五方的监察使,更可气的是,提刑大人竟然连续两次为了洛日驳回了自己的意思。
智育闷闷不乐:“想不到我当上监察使以来,接连不顺,先是虞松山不把我放在眼里,现在是洛日,撤掉通缉令的理由居然是一个青楼女子的死?我提刑府还有没有王法可言,真是岂有此理。”
见智育一个人喝着闷酒愤愤不平,马成小心翼翼地上前道:“我听说三年前曾有一位青楼女子,替洛日挡了一刀无辜而死,所以洛日。。。。。。女人债最莫名其妙,促景伤情吧。”
一旁的侯迹则冷笑道:“不懂就闭嘴,平素说你头脑简单你还真简单,你当洛日这头号神捕这么多年是白混的?这种托词也只能骗得过你马成。智大人岂会看不明白。”
当着头的面被骂头脑简单,马成怒道:“那你又有什么高见?”
侯迹反问道:“上一次虞松山死,北方总捕东方总捕地位平级,各司职一方,凭什么东方总捕死了要由北方总捕来调查?为什么不是西方总捕或者南方总捕去查!又为什么不是京都总捕去查!”
马成辩驳:“不是说大人念及洛日和虞松山是十年知己情吗!”
“错!”侯迹随后将个中微妙关系娓娓道来。
虞松山是最早追随宋大人的得力干将,可以说,他是提刑府第一号总捕!智大人突然成为监察使,权力的平衡第一次被打破,所以五方总捕都不服气,尤其是虞松山,他选择了带头对抗,之后虞松山突然死了,权力平衡再次被打破,洛日以十年知己情为由,表面上争的是调查权,实际上争的是在提刑府的第一影响力和东方总捕司衙的权力,往后就算他这个代理权力要交出来,继任的也肯定是他的人。
“说到交情,其余四方总捕中,近年与虞松山关系最密切的是西方总捕镜苍月,但是此人圆滑有余过于谨慎,因为不清楚我们的底细,不敢跟智大人公开对抗,这南方总捕寒飘雪乃天地会武出身,武功说是最高但智谋不足过于孤傲不屑争权,京都总捕叶追风嘛得益于宣武门之变才上位,上位不过一年,地位虽最重要但资历过浅,也轮不到他来争!”
但洛日却敢争,虞松山死后,声望最高的就属北方总捕洛日,就连京都总捕叶追风,昔日都曾经是他的属下。
“这一次洛日故技重施,借雾三手的案子与智大人公然对抗,这么明显的变化你难道一点都看不出来吗?上一次洛日争权,还不敢公然对抗,而是跪在宋大人的府门前请求,为什么?当时他仅仅只是与其他总捕没太大区别的一方总捕!但这一次不同了,他不但是北方总捕,还是代理东方总捕,这大寒九州,他一个人踩了四个,已经是提刑府当仁不让的总捕第一人了,大人在这种情况下袒护洛日,意思很明显了——他并不完全信任我们,或者说更喜欢这种制衡,甚至争斗。洛日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这么嚣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