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夕阳西下,天边一片眼红,最后的阳光射在大树上,反出七彩的霞光。
“你在想什么?”镜冰清抬起头来,问道。
“我在想,师父终于要成亲了,再过一年半载,想来我们也要嫁人了吧。”镜雪灵出神的望着远方,仿佛窗户根本就不存在。
一股酸酸的味道,这让镜冰清感到奇怪,想起过去开过的玩笑,她试问道:“你,不会是真的想嫁给师父吧?”
见妹妹没异议,镜冰清心中一阵惊讶:“那方平呢?”
迟疑了半响,镜雪灵笑道:“当然是假的啦!”
她也不想提方平,自两年前救了方平,方平的心意傻子都看懂啦,但她真的不喜欢方平,遂补充说:“我想我还小。”
镜冰清却张大了嘴巴,从妹妹的神情里,她已经看出来了,这闷不吭声的妹妹,原来真的一直把师父放到心里。想来,把自己的衣服递给段青虹的时候,她心里是想哭的。而在那一刻,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呢?她只是依稀感觉得,师父从此以后不再属于自己了,而是属于那个叫段青虹的女人。
半响,镜雪灵感觉到了这奇怪的气氛,岔开了话题。
“姐,你不应该那么说师父,他总是想我们好的,留下这个人,至少以后我们生活不是很方便。”
镜冰清没有说话。
“其实你有时真的太冲动了,你跟在那么多杀手后面,这三五个人还好,可上百人,你说万一被发现被抓住。。。。。。”
镜雪灵没有说出来,也没必要说出来,劫财劫色这种事就算没遇到过一次,也听说过一百次了。
这种事虽然自己还小还没体验,但“世外桃源”那么多女子,时不时有人开玩笑,多少她是懂的。
在那种情况下,若是被发现,用脚趾都想只都想得到,结果只有两种可能:被杀死,或者被轮奸。
那么多杀人不眨眼什么都干的出来的男人,即使不被轮奸至死,这种事对于一个少女来说,将是终生抹不去的侮辱,除了羞愧自尽,没有别的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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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枝染昏迷不醒,安详地躺在床上,除了缓慢的呼吸和心跳,这个人全身上下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镜氏姐妹俩人守在床边,镜冰清坐在小凳子上,趴在床边,头埋得深深的。镜雪灵站在旁边,神色黯淡。
黑岩期再次回到了虚无田园。
他悄悄走在门口,只听着自己的宝贝徒弟镜冰清在说话:“我只是觉得他可怜,真的好可怜,你说为什么好人总是命苦。”
冰清太感性了,永远只能看到表象,却看不到变化。
想着这丫头的单纯和善良,看着躺在自己的床上昏迷不醒的竹枝染,黑岩期眉头紧蹙,手指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心中升起一种立刻掐死这个人的冲动。
听见手指关节的响声,姐妹俩同时回过头来。
镜雪灵连忙走过去,拉着师父的手臂,低低喊了一句:“师父。”
镜冰清只看了一眼他的拳头和阴冷,本来有些愧疚的脸色顿时又拉了下来。
镜雪灵本想让姐姐给师父道歉,却听见镜冰清讽刺道:“我怎么觉得,我的好师父像是回头来杀人的?”
黑岩期的手指慢慢舒开来,取而代之的是对她们更深沉的爱,自己半生沧桑,没有别的牵挂,只有两个女儿一般的徒儿。
可什么时候开始,曾经无忧无虑天真烂漫宛若世外的日子,已经悄悄不再了,师徒之间说话竟然是这样充满着敌对和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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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哪一个年头,两丫头开始了有关道的讨论,她们为圣者之道和魔者之道争吵不休,自己走了过来,拍拍她们的额头,然后把头偏向一边,故意不再搭理她们:“鬼丫头,吵什么呢,这么简单的问题。”
她们会拉着自己的手臂央求自己发表高见,于是自己斜着眼,故作神秘兮兮,“呃,叫句师父我才说,再甜一点,再再甜一点,再再再甜一点。。。。。。”
这是三人一贯的游戏,她们叫自己师父,但从来不给她们高高在上的隔代沟壑。
“嗯,真是甜到我心里去了。那个,那个纵横的第三定律叫什么来着去了?”
两丫头毫不犹豫,齐声答道:“对立转化!”
“那不就得了,圣者之道就是魔道,有什么好争的呢?”
姐妹俩会瞪大眼睛,张大难以苟同的嘴巴,转身便骂,师父简直脑残,然后,自己能听见她们在嘀咕:“好像也有道理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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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自己说的是真的,两丫头纵然再冰雪聪明,毕竟只是个十六岁少不经事的丫头而已,她们怎么会真的明白呢。
昔年在溪云山,师父传自己纵横之术,谁曾想师弟李虚无所悟出的这纵横三定律竟一语成谶,利器在握,落得同门溅血的结局,如今这竹枝染呢,他背负的血海深仇,决定了他此生的结局,或者成为一个圣者,或者将成为一个魔鬼。
那么,他会是哪一种呢?
黑岩期无奈的转向镜雪灵,询问道:“你也认为应该留下这个人吗?”
镜雪灵望了望师父,又望了望姐姐,有些为难地点了点头。
“但愿这个人不会让你们后悔。”黑岩期转身而去,走出一步又回头补充了一句:“我每两天会回来一次,直到他醒来为止。”
师父总算退步了,镜雪灵顿时一阵欣喜,镜冰清也松了一口气,低低地嘟囔了一句:“还算有点良心。”
黑岩期却暗暗坚定了本来的主意,若是醒来后发现这个竹枝染尚且有救就好,若是不可救药了,自己无论如何,都得让他出点“意外”,不能让这个人活在世上,必狠心亲手了结孽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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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竹枝染再次从昏迷中醒来已经是几天之后的事了。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安静的屋子里。他不知道究竟过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到了哪里,他看了看自己,身上仍然绑着厚厚的纱布,他才想起来,那个救了他的、叫镜冰清的女孩。
“小妹妹?”没有回答。
“有人吗?”还是没有回应。
竹枝染推开门,一缕耀眼的阳光随之射向自己,他立刻下意识的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只有长时间生活在黑暗里的人才会被阳光耀得睁不开眼,我一定沉睡了很长时间了,竹枝染自言自语。
当他移开手臂,看到了一个偌大的庭院,院中有一棵大树,有花草,有兔子、有猫、木凳、秋千,还有木桩。
竹枝染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是练武用的梅花桩,随后他在最后的角落看到了一个木架,上面有木刀、木剑等各种木制的兵器,最后他从其中找到了木制的枪棍。
银枪,那是自己的兵器啊,竹家枪法,曾经名动一方,他仿佛看见自己挥舞兵器的身影,仿佛回到了竹家的快乐日子。
竹枝染走过去,手握在了木枪之上,但他在犹豫、痛苦,曾几何时,父亲也是用这些来训练自己,可是如今,父亲死了,所有的亲人都死了,因为自己自恃过高,卧底瑶山,父亲死了,所有的亲人都死了,甚至连根古依山正面交手的机会都没有。
我是竹家的罪人哪,也许,真的没有脸再拿兵器了。
鸟在枝头上叽叽喳喳的鸣叫,竹枝染放下木枪推开院门,出了篱笆,一副宛如世外桃源的景象印入眼帘,他才发现,这是一座依山伴水的宁静庄园,背后是高山树林,庄园里有一条路通向山林深处,而庄园正面一百米处,是一条溪水,河边有一座断桥,旁边一群被圈养的鸭子在水中来回游动,周围红枫林立,鸟语花香。
竹枝染走上断桥,才发现桥边有三根结实的竹竿,对面也有三根同样的竹竿,他仿佛看到有人撑起这根竹竿跳到了对面,又从对面跳过来。
竹枝染目测了一下,溪水宽至少两丈。
“这么远的距离?”只凭一根竹竿跳过去,寻常人绝对没办法做到。纵然自己无伤在身,也非常勉强,得掂量一二。
竹枝染四处张望,发现庄园的位置非常特别,三面环水,北面是山,桥是断的,若跳不过去,就没有人能从这里出去,也没有人能从这里进来,这是一个接近封闭的世界。
“虚无田园”
断桥边的石碑上刻了四个字,竹枝染在心里默念了三遍,虚无飘渺,人间仙境,好美的名字,这里的主人一定是个超凡脱俗的人。
他把目光再次移到东北面,在庄园的侧面,有一条上山的小路,通向山林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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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枝染沿着小路,走进了山林深处。阳光从树枝缝隙里射下,穿透林间昏暗,他从来没有感受过如此寂静自然的世界。
这究竟是哪里?
然后,他仿佛听到有人声,似乎还有兵器舞动的声音,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他看到另一条小路,沿着这条路大约走了不到百米,突然林间变得空旷,在杂草中间,他看到了一座墓碑,还有一个白衣少女的侧影,她手里舞动一把木剑,宛如游龙。
好快的速度。
他立刻想到了那个救自己的女孩,脱口而出:“是冰清小妹妹吗。。。。。。”
镜雪灵显然从未想到这里会出现其他的人,闻声吓了一跳,惊愕的转过头来,看到了满身纱布的竹枝染,一脸的惊喜:“你,醒了?”
竹枝染也看清楚了她,并不是当日救自己的镜冰清。但她显然知道自己是谁,那么她一定是这个庄园的主人。
不过未等竹枝染发问,白衣少女已经猜到了他的困惑:“冰清是我姐姐,是她救了你,把你带回了这里养伤。”
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孩,竹枝染的印象中,女孩子都是害怕黑暗和孤独,几乎所有的女孩都喜欢热闹和打扮,少有好武的,而这个女孩跟他姐姐一样懂武,但跟镜冰清又有些不同,看上去非常宁静,不似冰清反应敏捷,住在这么偏僻依山伴水的地方,她居然还一个人到墓地来练剑。
他突然想到了千千,一年前的千千也曾经这样,习惯远离喧嚣、安安静静,但她的内心比谁都热火,可是,千千却不见了,她跟着林图永远离开了自己。
“你昏迷了整整十天,我以为你暂时不会醒来,所以一个人过来练剑了。。。。。。”
十天?那么今天是三月二十五了。
“这里是哪里?”
“凤栖山红枫岭的山脚下,枫雪镇。对了,我的名字叫镜雪灵,这里没有外人打扰,你可以安心在这里养伤。”
枫雪、红枫岭?记忆里,在归元的东南五十里之外,确实是凤栖山的最高峰红枫岭。
夜桑,凤翔、枫雪是山下三个较大的镇子,凤翔在夜桑枫雪的中间,夜桑是都丞刘福洲的故乡,而枫雪,红枫遍野,山石如雪,以此得名,故名枫雪,是少有的风景秀丽之地,还听说枫雪镇上还有一家名为“世外桃源”的青楼,非常出名,虽然从未去过,但早有耳闻。
红枫岭是一个石山,山顶除了石头,就只有红色的枫树,因此得名红枫岭,这一带野兽出没,通常只是猎人出没,没有想到在这石山脚下,茂密的丛林边,不但有一个与世隔绝的庄园,还有人在林中筑了墓碑。
“四弟李虚无之衣冠。”
竹枝染打量着墓碑,一种非常奇异的感觉弥漫心头,他很快联想到了为什么觉得奇异,因为之前在断桥边看到了石碑上刻有“虚无田园”四个字,原来庄园是以人名而命名的。
墓碑前还有燃尽的香烛灰,从残余的香烛来看,数日之前还有人祭拜过。
镜雪灵道:“这是我师叔的墓,他死了快十年了,虽然我从来没见过他,也不清楚他是怎么死的,但他就像是亲人一样,从小就活在我的生命里。”
十年?竹枝染有些动容。
“一个死了十年还能得到如此挂念的人,他生前一定是个英雄。”竹枝染只是自言自语。
镜雪灵却以为是在向自己求证,应道:“当然,能做我师父知己的人,一定是英雄。”
知己?竹枝染喃喃重复着这个充满讽刺的词。
眼前整个世界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杀手们的狰狞面孔,整个世界一片血色,叔叔倒下了,父亲母亲倒下了,自己也倒下了,他看见杀手们将火把丢向了自己的竹家大院。
然后,他仿佛看到了林图和千千赤身裸体抱在一起。。。。。。
林图,那也曾经是自己的知己啊。一阵锥心的疼痛,竹枝染的面容已经扭曲。眼前那块刻着李虚无名字的墓碑也消失了,却赫然看见上面竟然用殷红的血刻了一行字:“竹枝染之墓”。
他颤抖着走过去,抚摸着自己的名字,喃喃道:“原来我也死了。”
死了,倒从此清静了,就不需要承受如此大的痛苦。竹枝染突然痛苦的仰天长啸:“可为什么我没有死!”
为什么?
为什么!
镜雪灵错愕的看着突然疯掉的竹枝染,正不知所措,便看到竹枝染哇的一口,吐出了大口鲜血,然后直挺挺的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