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不见兮,云雾苍苍。乔木何许兮,山高水长。”
卫琨珸睁眼之时,从窗棂外隐约传来整齐清脆的朗读声。
他低头看看自己一身苍衣,有些纳闷。
出门去,门外仙鹤双飞烟云缭绕,远处山岩外是几座山尖,覆着皑皑白雪,俨然诛青门苍丽景象。
“子崇,今日怎么起的如此晚?早课时夫子见你未在,气得让好几个弟子抄了剑道。”任拂笑的声音出现在他身后。
他莫名转身,想看看陆诀在哪,结果却发现一个面目模糊的人面对着自己,口中续道:“怎么愣神了?因为昨日夫子说你不如那个卫更胥,你在赌气?”
“我何时为那等事伤神过。”他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流出,卫琨珸懂了。
这应该是在做梦。但是做的梦好像还与现实有点关系,看这场景……八成是陆诀的记忆。至于自己为什么会梦到这些?这大概就得归结于陆诀为他使出的本源符篆术,使二人发生了某些关联,但由于术法维持时间短或者什么别的缘由,导致这记忆里的具象事物不甚清晰。
“他人如今在哪?”陆诀说道。
“谁啊?噢你说那个卫琨珸?不知,他今晨也没来,害得我以为你找他单挑去了。”
陆诀有个皱眉的动作,随即转身离去。
卫琨珸仔细回想。这又是哪段来着……好像是夫子说陆诀虽天赋异禀但性子过傲,而他挺刻苦日后必能成大器……怎么会有这样不实的评价卫琨珸确实不知了,就此发现十年前的事他记的真是很模糊了,以前记忆力没这么差的啊。又转念一想,当年心态幼稚导致伤情太深,本能地忘掉些许过往应属自卫行为。
画面一转,视角是在一墙之上向下俯视,下方一树香樟,香樟下是一白衣少年,手间有内力聚集运转打出套掌法,衣袂飞扬。内力中等偏上,但少年脚底与臂间的动作却行云流水扎实标准,一看就属于努力刻苦型。嗯,虽还是看不清相貌,但……那倒霉孩子八成就是他本人了。
这个俯视的视角不知持续了多久,反正就很久,但陆诀好像也不无聊,下面那位打出的功法也够多姿多彩不令人无聊,话说一个人脑袋里能记住那么多心法内功也真是奇异。呃他现在是在佩服自己吗……
“你在上面许久,究竟何意?”直到白衣冷不丁一句,卫琨珸吓了一跳,身体的主人陆诀也像是愣了一下,才一跃而下。
“《香山韵》第十式,你改了。”陆诀看着面前少年。
少年颔首:“是,以前那套手上功夫过足而忽略了脚法,我认为可改。”
陆诀不置可否,长剑出鞘,切金断玉气势如虹地出剑:“内功《香山韵》改自剑法《香离恨》,第十式拓渊搏虹,三息间需挥出十剑,造法之人认为无需也无法在步法上加以絮缀。”
“但你可以。”少年道,音色如清风,也对,那时是尚未变声的年纪。唉,想当年大好年华啊……
明显感到陆诀勾了勾唇角,没想到他也会得意。但那笑随即收了回去,负了剑正声道:“今日未去早课,夫子罚你抄十遍崆峒剑法。”
白衣少年点头:“好。”拂去额角的汗,正了正发冠,从陆诀旁边经过。
陆诀的手动了动,但又垂下。
卫琨珸疑惑了。自己原来这么刻苦就算了,还这么听话的吗?听话就算了,还这么注意仪表的吗?哇,因为年代久远细节都记不清了,那时的自己还挺人模狗样的啊!
“……”陆诀忽然加快脚步,跟上白衣少年。
“怎么?”少年侧头。
“没怎么,我也没上早课。”陆诀目不侧视地回答。
——
再次睁开眼,眼前一片赤红。卫琨珸感受到胸口有丝微疼,是现实了。
他收起打坐的姿势,单腿微蜷:“燕入语,这什么地方?”
此时的他身在个红色护罩内,护罩外燕入语闭着眼手隔空贴着他的额,手间有内力波动。听见他的声音一霎睁开眼,收了内力:“醒了!”
“我为什么还在璇玑台?”他翻身下榻,看到窗外一片紫气。
“哦,掌门前几日占出半年内莽苍会再次暴动,你们第一局胜出的十余弟子各代表自家门派留在这商量对策。”
莽苍荒原,乱地。妖兽邪灵,瘴气奇毒,总之就是一片人人闻而远之见而诛之的穷山恶水。七年前莽苍暴动,一息间诞出十头上古凶兽,多少能人异士结团前去,皆是铩羽而归死伤惨重。邹渠各派前所未有的团结融合,各派皆出数十弟子前往其他门派学习交流,一时百花齐放欣欣向荣,大批实力强劲的少年才俊争相涌现。
“你和那陆子崇早就认识?”燕入语盘着腿坐在床上懒洋洋看他。
“认识倒真认识。几年前比较熟,后来没什么交集了。”卫琨珸犹豫了片刻,折回来,“我再睡会儿,你快走吧,你堂堂朱雀宿之掌没什么事要忙吗?”
燕入语眯着桃花眼打量着他:“没,我闲的很。倒是你,不出去是怕待会见到他?你为何躲他?还有,你还未向我解释你在天璇幻境中所历之事。”
“我何时躲他了?什么幻境,假的东西你计较什么?我现在浑身酸痛内力微弱,再不睡就要猝死。你到底出不出去?”
“还有你说受不住的时候,不错。”桃花眼里有促狭的意味,燕入语缓慢站起身,卫琨珸面不改色往榻上一卧,阖了眼摆了摆手,意为不送。
“噢对了,今日巳时你们几个得去昏见山走一趟,挑根看得过去的卜星木。”
卫琨珸翻了个身,意为麻烦。
燕入语拿他没办法,叹了口气后行出去。
门关上后,卫琨珸一个挺身坐起,一口血喷在地上。
终于舒服了,一口淤血憋的挺难受。燕入语就是麻烦,若是自己这口血吐在他面前保不准又得被迫卧床多少天。
一抬头却发现陆诀刚开门行进来,看着地上血迹,眸里看不清什么情绪。
卫琨珸吓得咒骂一句,后道:“什……什么事?”
陆诀没说话,上前几步,扣住他的腕。
修长的手搭上卫琨珸的脉,诊了一番才放手:“他医的不错,但为何还是吐了血?”
他?噢,想必说的是燕入语。卫琨珸曲着腿:“哎你这都不懂?淤血就是需要适时的放上一放,这对身体新陈代谢很有好处。”
陆诀不置可否望着他。但是望者无心受者有鬼,卫琨珸觉得如刀剜般难受,这还不如让他多受几次内伤呢。气氛这么尴尬,卫琨珸终于忍不住了开口:“其实我还倦着,不如你先出去,我休息好了去找你们。”
“不愿见我吗?”冷不丁的一句,用极清寒的声音说出来,就像玉器击地,卫琨珸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他抬头,就对上他的目光。他目光深幽邃远,眼底似有稀疏星辰,就那样淡淡看着他,仿佛什么都能洞察。卫琨珸知难而退,低头揉了揉鼻头干笑两声:“什么话?莽苍之怒中完成双杀的陆子崇,我连结交拜把子都来不及,怎么会不愿见呢?”
“拜把子……”陆诀重复,卫琨珸仿佛觉得他情绪微变,但马上回归平常。陆诀解释道,“双杀不过受人相助,愧有虚名。”
“哦如此?受谁相助?”卫琨珸有意无意接道。
“一同前往的同门。”陆诀不假思索。
卫琨珸唇角一抹讽笑,低着头未被他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