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落空,待踩到地面,面前已现出天枢柱。
接着一阵昏花,卫琨珸不自控地单膝跪地,胸前剧痛,喉头有什么东西涌上来。
“咳咳咳……”他捂住嘴想掩饰,腥红依然从指缝中溢出。
“卫兄!”卓戏时忙赶过来,要扶他却被他拒绝。
他站起来,用袖子随便抹掉血迹,干脆道:“死不了。”这才抬起头,见柱下已站着三人,君纤纤,卓戏时,和陆诀。
陆诀看着他。卫琨珸转身下坛去:“看来能进第二轮了,等我去方便一下。”
下到一半,朱衣出现在眼前。
燕入语很少有这样严肃的表情,抓过他的腕欲把脉,被卫琨珸挣开:“我没事,别多此一举。”
“什么没事?你涉猎广,知道七元解厄幻阵除过正常破解之法还可通过自残以获清醒,在幻境中迷失的越深就需越大力度的伤害唤醒。可你向来自控能力极好,是什么样的幻境,让你需要自尽才能脱离!”他手指攥紧,骨白分明,不由分说按住卫琨珸的肩,赤色内力磅礴注入卫琨珸体内。
卫琨珸无语:“你这样,别人会认为你舞弊。”
燕入语咬牙:“如何?我愿意。”
卫琨珸偏了头:“随便你吧。”
一刻钟后,所有门派的第一人终尽数闯出幻阵,其实这个时候四个大门派已有很多人出来,由此可见两极分化现象多么严重。
因为燕入语内力强劲,卫琨珸内伤好了五成。重登上七星坛,卿云岫奔过来:“更胥,原来你早出来了啊!我就说你那么聪明,这幻境怎么难得住你?”
卫琨珸点头:“那是自然。”
燕入语随后登上,先是深深看了卫琨珸一眼,才缓缓道:“非门派第一的弟子下坛就坐。”
许多弟子垂头丧气地向坛下走去。七耳洞那个少女不甘心地哼了好几声,卓戏时在旁使劲劝:“殷殷你别生气了,回去我让你打个够可好?”祖奶奶这才极不情愿地挪动步子下去了。
“更胥你要小心啊,输赢都是小事,千万别伤着自己。”卿云岫千叮咛万嘱咐。
“知道了知道了……”卫琨珸应付。
待坛上只剩下十五人,燕入语一一核对了名字与门派,这才开口。
“第二轮,各位将联手对付一头妖兽,我们会根据诸位表现进行评分,至终最高分者所属门派夺魁。”
夺魁之战自从改良后,第二轮内容就千篇一律:放一头妖兽,谁打的最狠招式最高端再配一些合作意识领导意识就谁胜。
汤泊如挥了挥衣袂,七星坛上方结了一层防护障。这层防护障一用来避免误伤,二用来限定范围,只能出不能进,若障中人不慎跌出便视为出局。
卓戏时行到卫琨珸身边:“我就准备跟着你了,你那么博学,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卫琨珸懒得搭理他。
君纤纤这时大声道:“我专门研究过上古的妖兽,你们听我命令就可以。”
除四大门派外的其余门派弟子本就毫无头绪,听此言纷纷往君纤纤身旁靠。
一道黑光自汤泊如袖间飞出,落在坛上“砰”地化成一头巨兽。其兽呈彪猫相,体态庞大,四爪锋利,一声嚎叫震得地面颤动。
“成年狻猊兽,约有五百年修为。”卫琨珸道。
“避其锋芒,大家向后退!”君纤纤下了命令,其余派弟子很听话地就后退了。
剩下卫琨珸,卓戏时,和陆诀未动。
卓戏时倒还不算很慌张地问:“为啥不退?”
卫琨珸瞥了眼陆诀,漫不经心答道:“狻猊易怒且耐力差,先下手惹恼它,才可找到它的弱点。”
“喂陆兄,你先?”卓戏时看见狻猊向前踏了两步,拉着卫琨珸向后退了退。
陆诀轻功卓然,刹那间已近了兽身,利剑出鞘,冰光连闪,向下刺出。狻猊兽避过,吼了一声,向陆诀扑过去。
卫琨珸疾步跃上,手间结起印伽向外推去,狻猊被击中,眼中幽火燃起,调转方向欲攻卫琨珸。
剑面一斩,刃风刮过狻猊身侧,它背上现出个小口。狻猊怒嚎一声,速度变得奇快,躲过卓戏时的袖箭,狠狠踩到地上,向天怒吼。
被君纤纤支配的后退了的弟子看到这三人打得开心生怕被抢功,又急忙往前冲,哪知刚冲到前方身旁三人却退了。
狻猊身下出现巨型符印,一朵赤莲在符印上盛开,花瓣化作火镰熊熊向外刮来,有几个躲闪不及的被灼伤,疼得嗷嗷叫。便有人破口大骂:“你们大门派的联合起来欺负人是不是?让我们先受伤了就剩下你们再决高下吗?太过分了!”
“还以为这是玩笑吗?”卫琨珸掠到受伤的人身侧,拽住他们衣领甩给君纤纤治疗,“不合力打倒这头怪物,除非弃权,否则我们都别想出去。”
几个弟子哑口无言,咬咬牙还是都冲上去与狻猊周旋了。
“卫琨珸,符篆牵制。”耳边忽传来淡淡声音,卫琨珸点了头,从怀中掏出灵符,吹气于符中后咬破指头画了日君诀。
“散开围住它,我用符篆镇它时强攻。”卫琨珸脚下真气汇聚,几步连闪贴近狻猊。纵然有些弟子还是不大服气,但见陆诀与卓戏时甚至君纤纤都列了队形,恐又会遭到攻击,也照做了。
各门前辈与被淘汰的弟子看到的景象就是狻猊被一个大圈围住,各种形态色泽的内力法器飞旋冲撞,五彩斑斓,令人眼花缭乱。一袭白衣在圈内来回穿梭,掠过之处带着耀眼的白光,像只雨燕。卫琨珸与狻猊兽周旋,妖兽身上不断多出黄道符箓,血红色的符印缠绕一圈一圈……
“不错呀这些孩子,比咱们那个时候强多了。”岳明伦赞赏。
“符箓术挺难的,姓卫的小子很不错,”景唤风转头面向严徐逸,“不过,他可是完全……”
严徐逸伸手制止景唤风,漠然评价:“哼,不过花哨招式。”
眼看狻猊兽被缠覆了个结实,除过干嚎什么也干不了,看台上的弟子们都无甚兴趣了:“这就打完了?这妖兽也太弱了吧!”“不啊!你能打过你试试?这些大门派的人是真的强!尤其是那个逍遥山的!”“你难道没听说过诛青门的陆子崇吗?当年莽苍之怒他可是双杀啊!也不知今日为什么让逍遥山的小子抢了风头。但如此说来那小子还和陆诀打过一次呢,就上次诛青门剑赏的时候,真的是好精彩啊……”“哎你们别说,大门派的不仅武艺高,长得还都很好看诶……”
可是就在这时,妖兽忽然一声凄厉的吼,“啊!”坛上一弟子惊叫。
狻猊突然狂躁,一双褐灰的眼睛在一瞬间变为血红,身体迅速涨大,疯狂地甩动,封印符篆被尽数撑破。
卫琨珸鼻中血丝渗出,他啧了声,道:“退!”
众人乖乖退了。其实他们现在大多数一头雾水,这是璇玑台设置的附加题?还是这头兽忽然自己发飙了?
“怎么回事?”严徐逸蹙了眉,沉声问。
“未动过手脚,这头狻猊从小圈养,不会无因暴动。”汤泊如都如是说,周围的门派长者都慌了神:“汤掌门,那就赶紧把防护障化下来,保孩子们安全最重要啊!”
“不行。”一掌门决然道,“现在化掉内力障,这头畜生脱了束缚一发飙,其他弟子怎么办?”
“我们老一辈的在这,谁能伤我弟子分毫?”又一掌门拍案大喝。
“内力障瞬时化掉,以狻猊的敏感知觉,定会以最快速度释放大型外泄式招数,我们来不及做出反应。”景唤风摇摇头。
“那这……”众人面面相觑。
其他人退是退了,卫琨珸却没有动,实际上,是不能动。是自己失算,没想到这头家养的妖兽真会发生小几率暴走,所以没有刻意消去符篆上血的气味,想必妖兽已经认准他了。如今他若退,暴动的妖兽必在一瞬间攻上来,那到时所有人都会受波及。
啧,其实他没多伟大,别人怎样他也不想管。但如果随心所欲弃之不顾想必出去后严徐逸会罚自己抄几百遍道经,那还不如现在死了算了。
他嘘了口哨,向狻猊勾了勾手。
这暴脾气的妖兽哪受得了这番挑衅,比原先庞大几倍的身躯直直朝卫琨珸扑过来,如黑云压顶。
卫琨珸刚想有所动作,却发现原来还有一人没退嘞!
陆诀自侧翼拔剑而上,剑光凛凛,堪堪抵住了狻猊强势的攻击,顺便把它口里吐出的火球都格挡开了。
这老兄,原来胜负欲这么强,生怕别人抢功劳啊!
但暴走的狻猊果然不同了,那火球吞吐的愈发密集,一个比一个大,又一个比一个灼热,虽碰到剑上得以消融,但仍有许多穿过他砸向后方。这下实力之悬殊便完全体现出来。在火球猛攻下,除了卓戏时与君纤纤,其余人的防御形同虚设。火球连连擦过,几人皆有损伤,最严重的甚至被灼伤了左眼。
障内温度越来越高,已到了难耐的程度。卫琨珸与陆诀在前线牵制狻猊兽的步伐,君纤纤与卓戏时在后方护着一些伤员。几回合下来君纤纤实在忍不住了,骂道:“你们这些人,受了伤的就出障去,别在这拖后腿!”一弟子虽已神志不清,却还在不要脸地辩驳:“我们出去了,那不就没有称霸的机会了……我才不上你的……”话音未落,君纤纤一脚把这位仁兄踹出了保护障。
其他也就没什么难缠的,知道自己实力不够的便纷纷出障去,实力尚可的挺了会儿帮了几分忙的后来也都不行了退了出去。终于只剩四人,而障内早已是一片火海,空气是滚烫的,衣料摩擦久了都似要起火。
四人皆无言,脸上早已满是汗水,激烈地打斗躲闪都在磨着耐性。这时狻猊爆出一个火圈,四人纵跃躲开,却没想火圈自动追上来,其势迅猛,就算四人分开来它也会扩大范围紧追不舍。
“追踪型术法?它懂的还真多啊!”卫琨珸咬着后槽牙挤了个冷笑。
追踪型术法,高阶术法。放出后只有打中实体才会消散,否则时间愈久,其势愈猛,力量越强。这种术法本就厉害,在这样一个封闭空间里则更是如虎添翼,此时火圈已周转三个来回,焰心泛紫,来势汹汹。
君纤纤实在是受不了了。她方才就被一个火球擦中,袖子少了一大截露出雪白的肌肤,又加上如此高温,头脑混沌根本无力再躲闪,若被那火圈击中估计命就没了,所以她一咬牙,退出了保护障。
三个人类少年,对一个暴走的五百年妖兽,胜算基本为零。
“更胥!出来啊!”眼泪已在卿云岫眼中打转。在外面往里看去,几乎已没有立足之地,皆是一片熊熊火海,偶尔才能看见三个人影飞跃移动。大多数弟子还未见过这么危急的场面,都怔住了。“为什么他们三个不出来啊?”有人问,“没法出来啊,到最后总要剩一个被那兽牵制出不来,到时估计就必死无疑了吧!”“为什么师父们还不出手帮忙啊?这要是考验也太过分了吧!”“这这这……这种状况,估计是师父们也没办法吧……”
此时老一辈的看台之上早已是焦灼苦闷一片。岳明伦来回急躁地踱着步子:“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景唤风脸色差到极点:“大不了,在下毁了修为承了这狻猊的禁术。”严徐逸面色也更冷:“若实要如此,我同你一道。”正要破釜沉舟之时,身旁一袭绣着九转星宫图的蓝衣却动了。
“诸位不必争,此事是本人疏漏所致,当由我亲力挽回。”
“出去。”当卓戏时感到无力疲乏之时,耳畔响起一个声音。
他略微侧过头,看到英俊的侧脸近在眼前,手臂上多了支撑,卫琨珸带他闪过火圈。
“我若出去了,卫兄和陆兄就更无法周旋,怕会受大伤。”卓戏时道,奋力向狻猊射出暗箭,却淹没在汹涌火海之中。
“我还有招,你们出去,我才可以全力施展。你先走,我再去说服他。”卫琨珸额前发湿漉漉垂至眼前,白衣多处破损焦黑,干裂的唇抿成一条线。但他脚下依旧灵活轻盈,手上回击也绝不含糊。内力频频击中狻猊,引得一阵阵怒吼。
卓戏时来不及看卫琨珸,只是摇头:“我信不过你。我才不做懦夫,你去说服他吧。”
卫琨珸抿了抿唇,当两人跃起躲开火圈时,他调转身形向卓戏时肩上拍了一掌。
卓戏时瞬间感受到一股巨大推力。身体不受掌控地朝障外飞去。出障那一刹,周围空气瞬间清凉流通,他身子发软,竟无法运功,径直向下坠去。
被一个人接住了。此人身上有冷香,寒冽却动人,他抬头,看见一张俊美出尘的脸。白皙清瘦,目光如月,瞳仁微紫,薄唇寡笑。这张脸吧,他见是见过的,但要说这么近距离地观察,那小辈中怕是没几人敢这样。
他口舌干燥地奉上敬称:“泊如君。”
汤冼尘将卓戏时放在地上,低头扫过他一眼,启唇抚慰:“受苦了,好好休息。”然后一腾而起。
——
“喂!你赶紧出去,我要放大招了。”卫琨珸喘气笑了两声。
陆诀应声一跃,却是落在他身前,用剑为两人抵挡余火。卫琨珸愣了下:“都这时候了,你别再想着……”胜负二字还未出口,苍衣倏地一转,将他奋力一拽,卫琨珸一个踉跄,身后巨大的火球擦身而过。
距离有些近,眼前陆诀眉峰微蹙,淡漠的眼在火红映衬中似有什么情绪:“就你这样,我怎么出去?”
“什么叫就我这样?我刚才只是恍了神。”嘴上反驳着,脚下必须得极为小心才可躲开已六个来回的火圈,“我说真的,你待在这里我反而束手束脚,你赶紧出去。”
“你刚才写了多少张符?”陆诀似未闻,严肃问道。
“十来张。你居然还有闲情聊天?”卫琨珸没懂他突然问这作甚。
又跨过一次火圈之时,忽然有温雅之声由障外传来:“两位,我即将化掉此障,且用本源内力困住那妖兽一息,你们需在一息间灭掉此兽。”
哟,青龙宿之掌前来帮忙,看来是他的疏忽了。卫琨珸一边纳闷平日那般严谨之人原来也会有这样的纰漏,一边盘算着自己哪一招可在瞬间击毙妖兽。
陆诀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来。
蔚蓝的法力自汤泊如手间磅礴而出,罩住整个护障。台下弟子一片惊叹,不愧是璇玑台掌门啊!这随手就可翻云覆雨的本领多可怖啊!自己家掌门怕也没有这么强吧!
一片蔚蓝中,卫琨珸胸口忽然无声颤动了下。
喉头血腥味浓得令他有些犯晕。他其实心中有数,这巨大的法力既然能化掉顶级防护障,也就必会对其中之人造成一定耗损。本来没什么,只是今天他接连几次受创,确实受了较重的内伤,又用了那么多血画符……但这口血绝不能吐,再在他面前扮怂就要被自己嫌恶了。
庞大的内力在这时包裹了他。非常,非常严密地包裹了他。
眼前少年忽近,有力的双臂将他紧紧圈入怀中,清冽的气息斥去焦糊之味,任由他脸上的灰染脏了洁净苍衣。诶对啊,他的衣服为何依然那么干净?
电光火石间,陆诀将两个人调转了方向。顺势咬破了自己指腹,将鲜血涂在卫琨珸唇上,唇轻动念了什么。下一瞬,灿金的符篆拔地而起,缠到卫琨珸身上,像一层坚不可破的金刚罩。
这是……符箓术?他是何时学会的?
可这一切惊异,崩裂于再下一瞬,火舌跳跃的紫色火圈熊熊舔舐过来,在卫琨珸瞳孔里极限放大,“嘭”地炸开在眼前之人背上。
“陆子崇!!”卫琨珸脑中有一根弦“啪”地断了,他大吼,用了狠劲挣脱符篆。
陆诀却仅闭了下眼,放开卫琨珸,剑上光芒凌厉,径直朝狻猊钉去。
剑上强烈的内力成涟漪纹状划破空气,刺入狻猊喉咙那刻光芒耀眼到穿过蔚蓝的内力包裹向外溢出,看台上的弟子们呆了。哇……能破开汤泊如的内力,这能量,到底是里面哪一个怪物发出的?
“嗡嗡”的耳鸣声震耳欲聋,卫琨珸头痛欲裂,但他好似没发觉,一个跨步抓住陆诀的臂为他输送内力:“你疯了吗?欠我什么的老子大度用不着你还!”
陆诀抬眼望了望他,眉已舒展开来,眼中又重回淡泊,似是突然安心了。他缓缓推开卫琨珸的手,站起来:“还未还清。”
蔚蓝色的内力裹挟保护障瓦解成碎片崩塌,外界巨大的声响填满了耳朵。卫琨珸忽然觉得有些支持不住。
“更胥!”卿云岫显然是被吓到了,梨花带雨地从看台上向下跑。
燕入语倏然现在七星坛上,扶住卫琨珸:“可有大碍?”卫琨珸拒开,摇了摇头,余光却看到另一个苍衣少年步上台来奔到陆诀身侧。
这少年神明爽俊玉树临风,乍一看居然与卫琨珸有些相像,但眉目间少了卫琨珸少年心性的傲然与不羁,多了丝亲和贴服,要更喜人些。站在陆诀身边,仔细察看时流露出担忧之至的神色。其实他二人并肩而立,还真是一幅和谐养眼的好风景。
卫琨珸一岔神没忍住,一口血涌出溅在地上,眼前紧接着黑了。
任云籍。果然啊,你还在他身边。
任拂笑,字云籍,诛青门弟子,也算得卫琨珸半个熟人。
“云籍今日同我说有一人心术不正对我有私情,让我来醉逸楼一探究竟,没想到竟是你。”
由这话可见任拂笑与陆诀的关系,言简意赅地总结,不过就是他随便说些什么陆诀都听得进去的关系。只是那一次,被他说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