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三王爷跑过去迎她。
太妃笑中带泪:“三年未见,我儿记得汝母之貌,倒是我在那青灯古佛间思念先帝,又忧心吾儿,如今面色暗黄,已不似当年了。见你安好,我便放心了。还不快与我一同跪谢你皇兄。”
三王爷与母妃相见,激动不已,跪下行礼道:“多谢皇兄。”
太妃刚要跪下,皇上连忙走来,扶起三王爷,又扶住太妃:“皆是自家人,不必多礼。”
素瑶向太妃行礼后说道:“太妃此行辛苦,我已命人收拾好倚杏阁,太妃可先去那稍作休息。”
太妃环顾四周,挑了挑眉,可怜巴巴地说道:“皇后一番好意我心领了,但一来入宫后我还未向太后请安,二来这后宫殿阁也需有太后懿旨才敢安心住下。”
素瑶和皇上听完此话脸色霎时变了,皇上说道:“这后宫也是朕的家,朕才是这天下的主人,太妃今日但与三弟住下便是。”
素瑶说道:“是啊!难得团聚,太后自会应允的。”
我正在树下看书,便有人来报皇帝太妃一行将至。我放下书,站起身来,这一身白衣素净高雅,不比那些金丝缕衣显得卑微。
“本以为,这热闹与我无关。”
魏安雪端着点心走了过来:“何必见她。”
我摇摇头:“若是不见,怕是要遂了她的心了。”说完叹了口气,在没有任何首饰的发髻间点缀了一根凤钗。
二人相见,皆是带笑,却未曾有半分真情。一个心中恨的咬牙切齿,一个已是厌恶,好在是前朝后宫活下来的后妃,这点寻常的逢场作戏还是轻而易举的。
“太后。”其他人向她行礼后,皇上皇后向我行礼,而后是太妃,似行礼非行礼地做了个样子,说道:“太后万福。”
我见她的举动,只是微微一笑:“太妃一路劳神费力,辛苦了。”
太妃说道:“这三年在太庙思悼先帝,诵经必跪送,不敢怠慢。日复一日,双膝劳损,这才失了礼,忘太后见谅。”
魏安雪白了她一眼,我脸上并无半分不悦:“太妃诚心如此,本宫岂会怪罪?既然劳累,那便不必在此久留,这殿中阴冷,恐呆久了对太妃不好。不如太妃早些回去歇息,皇上深知孝悌之道,定会亲遣御医为你医治。”
皇上听完后说道:“太后,既然太妃的膝伤需御医医治,若是出宫免不得又要奔波,不如让她在倚杏阁住下,等膝伤好了再出宫不迟。而且选妃之期将至,朕想着有太妃帮忙,您也不会太过劳累。”
太妃笑着说道:“皇上有这份心便好,我也好些时候未见我儿,与他回王府也好。至于这膝伤,不碍事的。虽说离了太庙,但这为天下百姓和皇家诵经祈福之事,我亦是不会弃的。”
我的获归死后,我与皇帝的关系才有所缓和。如今要是不应允,怕是又让她因此大做文章。只得答应:“就依皇上所言。”
“多谢太后。”太妃看着容光焕发,比先前的精神又好了许多。
皇上请我一同用膳,我以身体不适推脱了,明知并非真心相请,又何必自作多情。
等他们走后,魏安雪说道:“未曾想,三年未见,她倒是修炼成精了。”
我听后笑了,倒是很久没真心地笑过了,很久很久:“你这比喻,倒是古灵精怪。”
“何留在宫里养虎为患,任她兴风作浪。”
“囚了她三年,她岂会甘心。她后宫中生些事端我倒不怕,但朝中之事......毕竟她是三王爷的亲生母亲。”
魏安雪说道:“这也是我担心之处,倚杏阁的主,都不是善茬。”
倚杏阁是我还未进宫前所建,先帝为了一个分外喜欢杏花的女子修的。这女人当时不得宠,但却不争宠,但看似不妒,却往往最为可怕。她暗中害死了不少人,后东窗事发,便被赐死了。而后庄妃便住了进来,还生下了三皇子,至于庄妃的心机,比前一位如杏花般薄命之人高明不少。
“和他一起玩。”
“不......不要。”三皇子那时还小,什么都不懂,但初见大皇子时,他是有些怕生的,缩到了庄妃身后。
“为何?”庄妃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他娘亲死了,我不想娘亲也死。”
庄妃摸着他的小脸,在他耳边说道:“你只有和他好好玩,才可多见你父皇,你不想多见父皇吗?”
“想。”
太妃回到倚杏阁后,看着院中的那些杏花树,眼泪簌簌地落下。她这三年为先帝诵经祈福一点儿不假,她也爱他,以妻之名。
“杏花飘零之时,于臣妾心中,春已去了。”那时她还是端庄大方,初进皇宫的女子,她是背负着使命进宫的,她得宠后,家族才能得皇上重用,这是她自小以来受的教诲。
刘赢正在作画,看着她倚窗而望的样子,便在杏花枝下画了个女子。她看着那幅杏花美人图,画中的女子就是她。
“既惜杏雨随风去,但采春容入画来。”
她喜欢那幅画,至今尚在,不过落了灰,画的色彩也不再鲜艳,她怀念那个春天,更痴恋那个人。
“皇上,驾崩了。”
她是心甘情愿去太庙的,可她到了太庙的那一刻才知道,远远不止三年。她如今是高高在上的太后,便想让她们在太庙中度过一生。这比皇宫还要清冷的地方,凭什么要囚她余生?好在她曾布下了一步棋,好在她失宠后没有虚度那段夹杂着爱恨的时光。当今天子待她比待太后更为敬重,他和太后之间的隔阂,可并非一朝一夕形成的,十几年,也非一朝一夕能去除的。
“不知太妃您可喜欢?”
她擦干眼泪,从温暖的回忆中出来,这倚杏阁她的清冷才让她恢复理智,“自然,皇后费心了。”
素瑶走到挂在最显眼的地方的那幅画前,她仔细欣赏着这幅画:“这画中美人倚杏而坐,杏花形态娇艳,美人容颜姣好,真是极美。”画上先帝亲笔御题的字和印鉴,亦是醒目。
皇上因国事,与三王爷晚些过来,此时只有皇后先来此陪她。太妃走了过去,“皇后好眼力,这是先帝为我所作。”
“太妃一直便是如此倾国倾城,难怪先帝会亲自为您作画,让人羡慕。”素瑶说这番话,最后半句,确是出自真心。
“皇后有心事?”太妃早已看出来了,皇后还是太子妃时与她并不亲近,她是龙家的掌上明珠,那时的她,确实和如今不像。要不是她帮她,她也不会被皇帝从太庙中救出,更不会站在这倚杏阁中,也不能完成她的心愿。毕竟皇后也算有恩于她,她的目的,此时她也猜出一二了。
素瑶笑着说道:“没有。”
太妃心想:“还算聪明。”
她笑着说道:“莫非皇后忧心选妃之事?”
素瑶的笑显得生硬了许多,索性不再僵硬地笑了,只是答道:“还请太妃多费心。”
“尽心挑选是自然,但到时候三宫六院中,免不了有生事端的主,皇后也需劳累了。”
素瑶盯着那幅画,又看了许久。微风拂动她的裙裾,鬓角的发随风轻舞。她设计苦肉计让皇帝请太妃回宫,是想让她和太后之间相互制衡。当初她还是楚王妃或太子妃时,他曾许诺过她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个誓言天下皆知。这个诺言是真心也好,虚情假意也罢。终究让他赢了民心,得了天下。他或许知道,太后也好,先帝也罢,都对他此言颇为满意。她也曾羡慕太后与先帝的感情,故她每日无论多苦多累都会给她请安,她知道她的所作所为亦是在帮他,她心甘情愿。她一直不愿从那个梦中醒来,直到他亲口告诉她要选妃之时,她才知道,所谓的独宠,皆成泡影。他借她的爱和龙家的支持,得到了权势地位,成了九五至尊。或许是他变了,或许他一直没变。
“当初那些儿时的戏言便忘了吧!为后者,心中不能只容皇帝一人,而要能容天下。”
我听见马蹄声和清脆的铃铛声,问身旁的宫女:“良女们今日进宫了?”
“回太后,正是。”
魏安雪拿着一件披风给她披上,问道:“可是想起入宫之时了?”
我说道:“入宫之时因不舍在车中大哭,惹得哥哥不放心,跟着马车一直送我至宫门口。若不是我与先帝两情相悦,又有你陪我,哥哥就驾着马车带我走了。这些良女们,亦是多有不舍吧!”
魏安雪系自己披风的手停了一下,而后将带子在指间绕了几下:“让天下人知晓你是秦将军的妹妹,就是他对你最深的情意。”
“啊?”
魏安雪快速系好:“太后可要一道去看看?”
“我便不去了。”
“我去看看汐儿。”
魏安雪知道我虽过了几月,不似先前那般悲痛,可她失了丈夫,又失了儿子。那时差点因此死了,唯一幸运的,是皇帝良心未泯,念在曾经养育之恩上,将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叫了唯一的一声“娘亲”。但如今若是五王爷还在,亦到了娶妻之时,可惜我看不到了。
马车停在了皇宫之中的一处,李萂坐在马车中,擦干自己的眼泪,手中握着从他那取来的玉佩。她入宫选妃,都是为了他。如今她是这样想的,为了他能活着,为了他能早日与他的母亲相见。如今能救他的,也只有与他有骨肉亲情的生母了。
“良人下秀车,入住落禾殿。”
来此选妃的,在人看来皆是幸运之人,庆幸终于等到选妃之时,庆幸尚未嫁人,庆幸正是花容月貌之年。有丞相家的小女儿,监察御史家的二小姐,还有与李萂自幼相识年纪相当的秦将军家的女儿秦汐,也便是当今太后的外甥女。
今日她的穿着倒是和平日里大不相同,应当说李萂与她的穿着皆是如此。
“李兄。”她走过来,很自然地搂住李萂的肩。
“嗯......咳......”身旁带领众人的掌事姑姑轻轻咳了几声。
“如今入了宫,可不比寻常,别忘了你为何来此。”
听完李萂的提醒后她才乖巧地缩回了手,两人一起别扭地走着。
“入宫前我已与姑姑说好了,此次我定要入宫为妃。先前爹爹不让,要不是我以死相逼,恐怕还来不了呢!”秦汐坐在一旁对李萂抱怨道。
“你是死活要来,我爹就不是,逼着我来。”李萂叹了口气。
“皇宫不好吗?皇帝你是见过的。”
秦汐与李萂也有一年多未见了,如今她也不知晓霍生,李萂也不想提及,摸了摸她的头:“托你的福,儿时便见过。”
“那日我的生辰,皇后带着他去府上给我庆生,我们一起玩的,你莫非忘了?”
我想了想,那年我七岁,可那日的事我却并未刻意去记,倒是那日他没来。
“记得,不过......五王爷为何没去?”
“那日他生病了,起了风疹,不能出门。就如如今一样,他也不在了。”
李萂不知如何去说,秦汐也沉默了。
想着霍生此时在做的事。或许他在和徐行假扮的李比武,或许他在溪边和马儿说话,或许他躺在草地上看着云卷云舒......李萂忘了交代徐行要陪他说话了,他若觉得自己疏远他了怎么办?他若发现了,又会如何呢?
深宫的门一旦踏入,兴许就是一辈子,但她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