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有冬景,今年特别多。连江苏老家,都不停传来亲人们晒雪景庆新年的微信图片。许多说不清楚原因的过往,就突然在这种年节间的视频聊天中,用一副全善的笑脸摆在你面前了。
“看,这是小兵,你小时候一直和他喊‘爸爸回来了’的那个。”
比起这个小兵,那个变胖了的顺子堂弟当年还是在广州见过一面的:他长得象年轻版的我爸爸;我象年轻版的老妈,那次约在了天河区岗顶的绿茵阁咖啡厅里,虽是初见,却因亲缘而无比亲切。
而这个小兵,只是从五官上,看得出属于亲人的轮廓,却无法把1岁半的两人的童年相伴与这相隔近半个世纪后的成年人再能从情感上联系得起来,只好礼帽地笑笑,算是打过了招呼。
就算这短暂的亲人视频时间,还是把二老快乐得不行,透过手机屏幕,他们都大笑对方“老了、老了!”按他们想要见的人一个个“点兵点将”,老辈人在我们的辅助之下,一个个把都已苍老了的笑容塞满了手机屏的框子,互相大声地真诚问候。
这种时刻是短暂能提振老爸精神和热情的,但剩下的时间里,衰老和无力感,却一直让老爸活在唉声叹气、日渐无力衰弱当中。
到今天,连最小的外甥女都已经21岁,进入了职场工作了,总算这个家庭里所有的人都长成了成年,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也变得疲惫不已,衰老无比,就像一根灯芯不长了的残烛,纵使添再多的蜡油,也再难让火苗闪亮。
流浪狗在寒夜里叫个不停,像在替人们抱怨老天,这个冬天怎么如此漫长……
周六,二姐休息,我们一起给老爸洗头,然后给他刮胡子,二姐说自己不会,其实我也说不上会,但是多少要比她强点,正当我们打算把刮胡子的工作交接的时候,二姐让老爸仰起脖子来的动作,却出现了出人预料的情况:老爸突然全身发硬,本来在轮椅上坐得好好的,突然全身僵硬成一条直线,就要溜下轮椅去,而嘴里就象是有一口深痰吐不出来,而他直接做一个干呕的动作,就直接把头歪在我肩上,刚洗完、吹完的头发还不太干———这种样子太吓人了,几乎就象是“猝死”的标准范本,我和我二姐赶紧把一切扔到一边,把他扶好,说不泡脚了,重新躺回到床上去休息。
这种“休克”虽然只有一两秒的时间,却深深震撼了我和我二姐,虽然当时我们什么也没有说,但看到老爸又恢复正常了,把他扶回到床上躺好后,却心里很是不安,也不敢告诉老妈。
出去后,我俩在小卧室里悄悄交流和商量了一下,决定,从今天起,我每天晚上要在父母家睡,以防万一;二姐也说让大姐白天多来一下,换个班守护着,最好能坚持到哥从湖南回来后,再去医院好好检查一次去。
于是,就有了这个无比漫长的冬夜:伴着外面的寒夜里流浪狗的狂叫,老爸用他那细弱的声音,每过一分钟不到,就喊老妈的名字一次;而老妈回答了,他又不回答;反复问回去,就是让她给他反复去盖被他反复踢开的被子,再就是4点之后,老爸不停要开空调,老妈不让,然后间歇性的呼声证明着,老妈睡熟了;而我却在整个夜里,认真的守护着这每一分钟的动静,甚至我还偷偷地录了音:虽然这不是很吉利,但是留着这样的记录,总是有它的意义的吧!只希望,在我的守护下,老爸能度过这个寒冷而漫长的冬天。
都已是七九了,天气还在零下15度,燃气公司也偷工减料的降了供热的温度,虽然还没有过完十五元宵节,但每一天,还似乎是在煎熬中捱过,老爸的身体,越来越差,就象那个什么定时炸弹,或者什么悬在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掉下来。
虽然我们不希望这一天的到来,也在努力地做着一切与之抗争的努力,但真的很累!就因为这种焦虑,我和二姐在小卧室里嘀嘀咕咕了半天,直到在客厅看电视的老妈好奇地跑过来问我俩聊啥这么起劲儿,当然我们不会说是这种担忧,而只说是在聊第三代,谁能继承我们家的家风。
也的确是聊了,第三代的这三个已成年的宝贝,仔细研究了半天,他们中,没有一个是象我们这一代这样,具有忍耐和合作精神地承担了很多,我们也希望他们能在更高的起点上,轻装上阵,能过一个比我们更为顺心如意的人生。
也不知道哥他们是否已以回程上了,怕正在开车的老哥在本命年里,受这种消息的影响,会不安全,就把今天中午的突发状况发微信给嫂子了,知道她会处理好。果然,过了一会儿,她给我打来电话,说她是在一个单独的房间里,避开我哥和侄子的以,讲了她的担忧,因为湖南那边天气过冷,高速路都因为冰冻而封了路,所以,现在他们想走也走不了,只好等更好的天气才能启动回程。她也担心万一这老爷子真这么几天之内,出现任何不测,而她没有把这个危险的苗头告诉给哥,她也将终身无法解释这种好心了,只好再次拜托我在这几天一定要加强看护。
电话里,她的声音很大,老妈是很想知道我听到的是什么。于是我赶紧把话题转移到侄子考研这两天放榜查分的事上,果然这事让嫂子很是一番扩展开来,说270万的考研,录取的人又少,虽然侄子分数线是过了国家的线,可还有两条线要过,还有论文,以及户籍、党籍之类在毕业后要迁回新疆的话,他想要在内地工作,这又会发生冲突了该怎么办,这些个庞大的问题,足以让我们讨论好久;而哥出了甘肃之后,在咸阳机场主动去问候警察同志,让人家感觉他碍事了,让快走的笑话也让嫂子深刻感受到哥这些年,全身都被笼罩在无形的规矩当中,等移步到了另一个天地之后,居然象林黛玉那样处处小心,怕说错了一句话,得罪了贾府的上下。
最后我在挂掉电话之后,给老妈报告的是侄子考研的成绩,310分,数学120分,考得还不错,只是他还是没有信心考上,也累到再也不想再考的那种。当我说嫂子让我晚上在家里住时,老妈的眼睛都亮了,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可还是嘴上要说:“其实你不在,我还可以大声骂你爸,你在,我都不敢大声骂了。”而且,这也让她对儿媳妇,加了一个大分:我把留宿的发令方借到嫂子嘴里,老妈又觉得这个儿媳妇,虽然没有象喝大了跑来给他磕头的大姐夫那样的表现,也算是年节里,给了她一份宽心的保障。
我就是这个保障。
所以,整个夜里,我是充满着责任感和调查精神的,仔细扫描着每一分钟,甚至,除了录音之外,我还放了一段《地藏经》,希望这种念叨可以多少安慰一下,有助于老爸的身体改善;《知否》的热播,才点播了一集,看了十分钟不到的开头,就突然没了兴趣,因为片中又开斗了,果断关掉,生活中都斗得让人头晕脑涨了,再去另一个世界重斗一番,谢了!然后我就开始给自己想象着一片一片的纸,记录着一个又一个时辰里发生的事:
我把这些“纸”一张一张叠放好,压在我的右手下:
22点:二老的CCTV8电视剧看完了,关机准备睡觉;
0点:老妈数次出入于厨房和卧室,把滴水成桶的水源一盆盆转换到厕所的储水桶里,给老爸不停的倒尿、涮尿壶、加上嘴里不停地抱怨:“尿个没完了!”
1点:老爸每隔1分钟到4分钟一次,呼唤老妈的名字;
1点到4点前:老妈要不装听不见,实在坚持不住了,应,应了老爸又不说话,过很久,才说“给我把被子盖好”;老妈骂:“我不睡了嘛?我就一夜坐在这儿给你守着盖被子?你把被子踢来踢去干嘛?”
期间:伴随着屋外的流浪狗们集体夜鸣狂叫,估计是月亮再过两天快要圆了,它们在练习基因里的祖先们如何过冬;自从我家旁边这种路口被封闭以后,原来的交通要道,顿时变成了全小区的口袋底,旁边拆迁走了的空空的几座楼,都挺过了两个冬天,也没有开始真正的“新医路西沿”打通平顶山的最后一小段接驳程。于是,这里由一群各种造型的流浪狗正式接管,群体成员已达20多只,当它们集体出动的时候,还真的是有些令人心惊。
4点:老爸又开始叫老妈的名字,不停叫“开空调”;老妈回答:“就不给开”;或者说“开了,你自己睁开眼睛看看!”老爸说:“你骗人。”……类似关于空调的问题,问答大概7、8个轮回,期间老妈上厕所两次,帮老爸倒尿;再就是问答之间,是老妈的呼声,这种呼声,才是最令人安慰的;
伴随着这一切的,是间歇性地容声老冰箱的压缩机的嗓音:这台老冰箱,已有将近30多年的年龄了,还在顽强地工作着,品质好得就象老妈的呼噜声一样:稳定,安全。
5点,他们再讨论开关空调的事,我又把一张属于这个时间的“纸”记录好,压下。
之后我也开始正式入眠了,甚至还做了一个很完整的梦,伴随着自己的身体把全床滚过,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早上10点,老妈已经给老爸弄完了早餐,去拿煮好的牛奶的这一小会儿功夫,老爸用很大的声音,很生气地喊叫着老妈的名字:“你跑哪去了?”老妈还心情不错的回答:“不是给你煮牛奶嘛!”然后,等一阵安静之后,老爸的早餐结束了,老妈又过来,路过我的小卧室时,隔着玻璃隔断门,叫我起床:“你昨天睡得也不晚,该起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