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正坐起身子,看到紫鹃进来,道:“紫鹃,你们在外面说什么呢,我听到嘀嘀咕咕的。”紫娟笑着说:“没说什么,雪雁在和我说上次做给侍书的花样。”
黛玉点了点头,道:“给我倒杯水来。”喝完水,紫鹃服侍着黛玉整理了一下,见黛玉又拿起案上的一本书,便道:“姑娘,外面暖暖的,出去走走吧。”
黛玉想了一下,道:“这样吧,你让雪雁去四姑娘那里看看,上次的那本书四姑娘看没看完,如果已经看完了,让雪雁带回来,我要用的。”
紫鹃吩咐完后,道:“姑娘的身子才好点,别劳神才是。”黛玉不由轻声嗔道:“紫鹃,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婆婆妈妈了,当心嫁不出去。”
紫鹃陪笑道:“姑娘这是说什么话,做姑娘的还没出嫁,就不要忙着操心我们了。”黛玉忍不住白了紫鹃一眼,笑道:“你这蹄子最近说话越来越放肆了,看来真的好好调教调教你们了。”
主仆两人正在说笑着,忽听院外传来阵阵吵闹声,黛玉不由道:“外面怎么了,紫鹃,你让她们出去看看。”
紫鹃才要唤人,只听扑的一声,潇湘馆油绿的大门被一下推开了,随后潮水般涌进不少兵士,潇湘馆里霎时热闹了起来,连风吹竹叶的声音也格外刺耳。
只听其中一个大喊着:“禁卫军奉旨查抄贾府,一干人不得阻拦。”说着,兵士们四处而进,时而传出厢房里小丫头的尖叫。
紫鹃脸色惨白的看着黛玉,端着杯子的手不由颤抖了起来,低声道:“姑娘,好好地怎么会这样,这该怎么办。”
黛玉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勉强按着书案撑起自己有些酥软的娇躯,缓缓的看着外面乱糟糟的样子,神思中忽的一明,脑海里想起贾母那日的话,这才恍然明白了贾母的先见之明,不知觉间,乱跳的心竟慢慢有些平静下来,轻轻叹了口气,道:“还能怎么样,静观其变吧,其实老太太早就想到这一步了,可也无能无力啊。”
低下头,目光落到书案上的纸笺上,随后像想起什么似地,急步走到床边将枕头下的一封不大的纸笺掖进云袖里,长长地舒了口气。
紫鹃颤声道:“姑娘……”黛玉摆了摆手,道:“祸福无常,一切顺其自然吧。”
两人正说着,外面的人已经闯了进来,大声道:“奉北王爷和忠顺王爷之命,女眷都移到荣国府后堂看押。来人,将她们押过去。”
黛玉握了握紫鹃颤抖的手,清澈的眸子看着紫鹃,神色平静的低声道:“紫鹃,去给我把长衣拿过来。”
紫鹃转头看了一眼门帘外虎视眈眈的兵士,小心翼翼的帮黛玉将长衣披上。
转头看了一眼熟悉的一切,黛玉轻轻地道:“紫鹃。走吧。”说完,转身走在了前面。
看着娴静如水的黛玉,紫鹃仿佛直到此时才真正认识了自己服侍了七年的姑娘,赢弱的身子下,面对塌天大祸,那一份临乱不惊的神色,那一种超然不辱的淡泊,是自己做丫鬟的永远无法作到的大家风范。
上前扶住黛玉的纤手,紫鹃感到自己已没有先前的慌乱和害怕,冷眼看看四周有些呆滞的士兵,紫鹃悄悄的道:“姑娘,小心脚下。”
转头给了紫鹃一个鼓励的眼神,黛玉轻轻点了点头,无形中有一种相濡以沫的默契在两人中间。
走出房门,见外面四处都是形形色色的兵士,过惯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日子,黛玉忍不住低下头,轻轻地用云袖遮住四下里投来的惊诧的、艳羡的目光。
“姑娘,姑娘,你没事吧。”王嬷嬷跌跌撞撞的跑上来,凌乱的头发已没有了平日的自然,黛玉轻轻的道:“嬷嬷放心,我没事的,雪雁她们呢。”
王嬷嬷慌乱的道:“老婆子也不知道,我正在房里做针线,他们就闯进来了……。”黛玉轻叹了口气,道:“眼前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我们走吧。”
走出潇湘馆,紫鹃见平日里幽静的大观园里嘈嘈杂杂,不时有兵士走来走去,偶尔也碰到别处的丫鬟婆子,互相用眼神打个招呼,心有余悸的看看彼此后面跟着的禁卫军,谁也不敢做声。
拐过垂花门,后面的一个兵士上前拦住三人,指指紫鹃和王嬷嬷道:“你们两个到左面厢房去,后堂里看押的是府里的内眷。”
三人一愣,紫鹃忙道:“我是姑娘的丫鬟,主子在哪我就在哪。”王嬷嬷也在旁辩解着。
年轻的兵士冷笑道:“主子?贾府已经被圣上抄家了,还说什么主子,如今个个都是待罪身,能不能保得命还说不定呢。”
年长的那人瞪了同伴一眼,正色的道:“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走吧。”紫鹃还要说,黛玉轻轻上前拉起紫鹃的手,看了紫鹃和王嬷嬷一眼,低声道:“紫鹃,嬷嬷,你们去吧,好好保重自己。”说完,对一边的兵士道:“她们只是下人,请别为难她们。”
押送的禁卫军被黛玉娴静安然的气度所折服,不由恭敬地道:“姑娘放心,请吧。”转头望了一眼呆呆立在那里的紫鹃和王嬷嬷,黛玉一回身,绝然向前走去,飘飞的衣袂衬得她纤弱的身子仿佛要随风飞去。
愣了一下,紫鹃忽的跪在地下,对看管的兵士道:“军爷,求求你了,让我跟姑娘去吧,姑娘还病着,万一撑不住……军爷,求求你了。”
看管的兵士没想到这个丫头竟是如此的固执,却又有些感动,无奈地道:“我们只是奉命行事,你还是快走吧。”
紫鹃不放弃,继续道:“军爷行行好吧,我给你磕头了。”说完,不停地磕着头,丝毫不顾忌地下粗粗的沙尘已将自己的额头磕出了丝丝淤红,王嬷嬷也在一边跟着央求起来。
听到动静的黛玉回过头来,不由清泪盈眶,随后厉声道:“紫鹃,如果你还把我当姑娘,就快起来,否则我没你这个丫头。”
紫鹃看了黛玉一眼,又继续给前面的士兵磕起头来,正在众人嚷嚷时,见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走了过来,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先前的兵士道:“回军上,是这个丫头……”紫鹃灵机一动,忙灵巧的道:“回军爷,我家姑娘正病着,奴婢求官爷让奴婢跟着姑娘。”
军官瞅了瞅不远处好像要被风吹走的黛玉,又看了看跪在地下的紫鹃,随后朗声道:“北王爷吩咐过了,不要为难贾府的女眷,你们都明白了吗。”
紫鹃一听,欣喜的连声道:“谢谢官爷。”又磕了个头,连忙爬起来向着黛玉跑去,先前的兵士无奈的摇了摇头,对王嬷嬷道:“你跟我们走吧。”
看着跑过来的紫鹃,有些凌乱的发鬓下隐隐有浅浅的淤青,黛玉不由心疼地嗔道:“你这个傻丫头,何苦呢。”
紫娟笑着道:“紫鹃本来就是服侍姑娘的,姑娘去哪紫鹃就去哪。”黛玉苦笑一下,轻声道:“走吧。”
荣喜堂正堂,水溶立起身来,慢慢踱到门外,见外面吵吵嚷嚷,喊叫声,争辩声不绝于耳,时不时有兵士抬着抄出来的物件过来登记,往常整齐有序的院子里杂乱无章。
轻轻叹了口气,水溶清冷的面上掠过一丝不忍,转头对身边的随从道:“吩咐下去,圣上随下旨抄府,但贾家还是待罪之身,不要为难府里的人。”
刚吩咐下去,水溶正要回去,却见一个兵士急匆匆的跑上前来,道:“回禀王爷,贾府里有个名唤宝玉的吵着要见王爷,请王爷定夺。”
“宝玉……”水溶轻轻叹道“事已至此,见不见已无意。”忽听身后忠顺王爷阴阳怪气的道:“贾府的宝玉,听说很是荒诞,说什么‘女儿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本王倒很想看看。”
水溶心中微微一动,随后转身轻笑着道:“既然忠顺王爷有兴趣,想见见他,那又何妨,去唤他过来吧。”转过头,水溶的脸上闪过一丝捉摸不定的神色。
不一时,宝玉随着兵士来到了荣喜堂,跪在地下,水溶忍不住皱了下眉,眼前的宝玉已没有了以前英俊潇洒的神采,头发有些冷乱,大红的长袍上还有撕裂的痕迹,放下茶杯,水溶平静的道:“宝玉你可知罪。”
宝玉颤声道:“小民知罪,皇上降旨,小民不敢求王爷徇私。”水溶松了口气,望了一眼幸灾乐祸的忠顺王,随后缓缓的道:“既是这样,你见本王又是何事。”
宝玉上前道:“宝玉有一事求王爷,请王爷酌情,宝玉有一表妹客居在贾府,乃是前巡盐御史林海的女儿,皇上既然降罪贾府,自有贾府众人承担,与外人无关,宝玉请求王爷明察。”
水溶清眸一眯,刚要说话,却听忠顺王在一边阴阴的道:“贾府的宝玉果然名不虚传,罪到临头,还有心怜香惜玉,真让本王佩服,只是不知宝二爷还否记得当初的琪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