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的,挣扎地厉害的王娡静了下来,对钱御医投去感激的一瞥,微微转过头去看身侧抿着唇不曾哭出声的女儿,兜着小嘴,皱着眉头……那模样,要多委屈有多委屈……王娡看了,心里心疼极了……纤手抚上阳信的小脸,将那泪珠子抹掉,无声地安慰着……
一炷香的时间后,钱御医呼了口气,直起身子接过一旁小太监递过来的绢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写了方子后,开始收拾药箱。
“钱御医,这件事……”馆陶公主见到诊治完毕,站起了身。
“公主,老臣今日早已回了府上,不曾来过永巷。”钱御医低身垂头,显出一副恭敬的模样。
馆陶公主摇了摇头,笑道:“不,钱御医来过,还给王美人看了病……而且……”
“馆陶公主。”钱御医打断了馆陶的话,微微抬头,脸上的神色有些冷,“后宫之事,微臣不曾参与,也,不想参与……”
馆陶公主猛的抬眼,盯着钱御医看了好一会,才微微收回刺人的目光:“既然如此……那馆陶就恭送钱御医回府了……”
“恭送”二字,让钱御医赶忙弯腰声称“不敢”,后退了几步,才转身离开了永巷……只是身后那双晶亮的眼眸却死死地盯着他的背影,想要烧出一个洞一般。
“哼!贪生怕死之辈!栗妃还不是皇后,就已经将你们的胆都吓破了吗。以后若当了皇后,你们岂不是就要给她当牛做马了!”愤愤不平的馆陶公主恶狠狠地低咒着,许久,才舒平了胸中郁结的愤意。
“公主……给您添麻烦了……”王娡强撑着想要坐起来,却被馆陶公主又按了回去,责怪道:“这么见外……好好养着,你放心,这次的事绝不会再发生第二次!本宫有办法……你好好养胎,你现在最大的任务,就是将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这样,你才有咸鱼翻身的机会,懂吗?”
“恩……”许久,王娡才微微点头,她不想争,不想抢……只想在这暗无天日的皇宫里过的平安些……为何就这么难……皇上啊……你若还念旧情……就……
“王美人,本宫劝你一句,这个宫里,只有靠自己打拼出来的血路,才是信得过的,没有陷阱的路,才是你可以走的路,否则……你只有死路了……”馆陶一眼便看穿了王娡那几分哀戚,几分颓废的心思,淡淡的话却狠狠地鞭策了她一下。
“更何况……你已不是孤身一人了……你还有孩子……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孩子想想,你看看娉儿,本宫今日在椒房殿见到她的时候,差点没认出来!这才多长时间啊……就瘦成了这个样子了……你是她的母亲,本宫看着都心疼,更何况你了……所以,为了娉儿,为了你肚子里尚未出世的孩子的,你得赌一把,赢了,你荣宠后宫,输了……便尸骨无存……不仅是你的,还有娉儿和……”
“王娡……知道了……”垂了头,王娡忍不住地颤抖……这皇宫……吃人啊……
“那你歇着吧,今日,本宫将娉儿带来了,皇上也应允了,让你们母女团聚,以后,娉儿就跟着你在这永巷了……剩下的,就看你自己了……是要带着孩子在这里苦一辈子,还是重新回去永宁殿。”馆陶说完此番话,侧转过身,看着仰着头看她的阳信,笑道,“好孩子,还记得姑姑告诉你的吗?”
“记得。”阳信小声的回答。
“恩,那到时候,知道要怎么传信给姑姑吗?”馆陶还是有些不放心。
“找奶娘……”阳信乖巧的点了点头。
“好,那姑姑,就等你的信儿了。”馆陶公主终于满意了,点了点头,带着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打道回府了……
“娉儿,馆陶公主要你做什么?”馆陶公主一走,王娡立刻拉上阳信的手,焦急的问,她不要,不要四岁的女儿卷入这后宫的纷争……她要她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过一辈子……
“馆陶姑姑说,等到母亲要生弟弟的时候,托奶娘告诉她一声……”阳信将馆陶交代的话复述了一遍。
“只有这些?”王娡明显不信,但,看着阳信重重地点头,这才舒了口气……这样的话,还好……还好……
却不知,那孩子一生下来所引来的风波更是大过以往……
“快点!磨蹭什么呢。”一大早,门口嘈杂叫嚷的声音便把熟睡的阳信吵醒了,揉着迷迷糊糊地眼睛,阳信感觉着身边那温暖的身体渐渐地抽离,却很缓慢,阳信本能的朝热源靠拢,伸手环上那已是粗了好多的腰身……猛的感觉到什么东西撞了自己的脑袋一下……
迷茫的神思瞬间回身,睁开了眼睛。
“母亲?”
王娡因为那强烈的胎动狠狠地蹙了眉,脸色也有些发白,看到阳信似乎不敢置信的盯着自己的肚子看,心中柔了下来,她的女儿哦,真是她的开心果……
王娡伸手摸了摸阳信那因为睡觉而毛茸茸的脑袋,温柔的,慈爱的模样,让阳信感觉温暖极了……
“母亲,弟弟好调皮,踢到我了……”阳信往王娡的怀里钻了钻,小手摸着那刚刚突起撞到她脑袋的地方,好奇地又戳了戳……
“来,娉儿,起来洗漱了。”王娡淡淡地笑了一下,吃力地将阳信从床上半抱着下来。
阳信乖巧地很,知道母亲因为怀了弟弟而行动不便,便将大部分重量都放在了另外一只自己支着床沿的小手上。
“王娡!你怎么还在磨蹭。今日不想吃饭了。”屋内,王娡正有些忙乱地为阳信梳着发髻,门外便响起了喊声,怒火冲天的模样让阳信蹙紧了眉。
“就来就来。”王娡赶忙应着,看着自己手中的半成品,有些无力,只得放下阳信道“娉儿乖,在这等着母亲。”
“娉儿自己弄……”阳信拉扯着自己的头发弯起嘴角笑了一下,看得王娡心中一阵心酸……
“好,娉儿最乖了。”
“砰砰砰!真不想吃饭了。”门口的厉喝再次传来,伴着巨大的敲门声,让王娡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刻站起身朝外走去。
“别以为你还是娘娘呢!到了这里,都是奴婢,想翻身?下辈子!现在赶紧去给我干活!”门口那恶毒的叫骂似乎就是等着她出来,阳信坐在镜前扭过头,终于看到了那一脸横肉的嬷嬷,浓密的黑发,粗大的腰身,倒竖的虎眉……王娡与她一比,那简直就是较小了,连着那滚圆的肚子在内……
阳信从席子上站了起来,扒着门缝向外看,院子里站了一排排的宫女,垂着头,而那呼喊的胖嬷嬷此刻正手持柳条穿梭在她们中间,检查着她们的仪容,看着她在宫女中来回穿梭,不时给这个一巴掌,踩那个一脚,阳信拧紧了眉头……
“好了,各自都去干各自分内的活,别让我多说!不然跟你说说话就是嬷嬷我手中的条子!”
“诺……”上百个女子的声音颤巍巍地呼出,等到那老嬷嬷一走,便各自挪动了身体朝各个方向走去。王娡被派去了洗衣,阳信顶着乱蓬蓬的脑袋踩着赤脚走在石板路上,看着王娡随着一队宫女到达洗衣池边,费力地弯下腰身捞起那池水中的一件宫衣,开始弯腰搓洗……
阳信不由自主地落了泪……这一刻,她开始痛恨汉景帝了……她原本有慈爱的母亲,威严的父亲,还有永宁殿……可如今……她什么都没有……小小的心里充满了从幸福的云端跌入深渊的落差,模模糊糊地明白了什么是很,什么是痛……而且,在她的认知里,让她们过上这种生活的是父亲,她一向崇拜,喜爱的父皇……还有栗妃,对,还有栗妃……
哭泣着转过身,她的年纪还承受不了如此的一幕,她的母亲曾经那样的风华绝代,多少宫人服侍着,哪里还会在这种地方,不仅没人服侍,还要服侍别人……洗别人的脏衣,看别人的脸色……
重新回到屋子里的时候,阳信死死地盯着镜中的自己,看着镜子中蓬乱了头发,哭红了眼睛的自己,她好伤心……慢慢地上前几步,跪坐在席子上,蓦地,眼角扫过那女红篮里静静躺着的剪刀……
小小的手,颤颤地拿了起来,她不要母亲挨骂,不要母亲受罚……
手起刀落,那从出生便不曾剪过的胎发,毛茸茸的,却已是纷纷落地了,镜中的小女孩此刻短发齐耳,紧抿的唇,红肿的眼……阳信却觉得自己好看多了……这样,母亲以后都不会因为给她梳头误了时辰挨骂了……唇,开心的咧了一条缝……没有人知道,这一刻,这个四岁的女孩已经改变了,没了天真,没了童稚……那懂得了痛和恨的心里,抛弃了这些属于一个孩子童年的所有……
傍晚王娡累了一天回了来,入门便看到阳信正费力地从高高的灶台上往下端着什么,灶台下的灶洞里还冒着火苗,吓得她差点没叫出声来,直到看到阳信将那滚烫的锅子摇摇晃晃,平安地放到桌子上,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