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想中红色柔软的小手没有递给他,曹寿却等来了这么一句话,顿时,曹寿僵直的身影里多了一丝难看,但,还是微微退开了脚步,那双明显受伤的眼睛扫向了周亚夫。
周亚夫愣了一下,微微蹙了眉,利索地下马站在车前,恭敬地伸出了自己布满了粗糙茧子的大手,看着那小巧的柔夷递到了他的手中,没有去握,就让阳信那么搭着,看似恭敬,实则不耐。
阳信踏着车辕而下,直到平安地到达了地面,才轻轻地开口,这句话,只有她和周亚夫能听到……
“本宫今日出嫁了,你,后悔吗?”
后悔吗?阳信的心,微微提了起来,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在期待什么样的答案……
“微臣……惶恐。”周亚夫敛眉垂目,却答得铿锵有力。
阳信涂了胭脂的唇,瞬间苍白了一下,露出了苦笑,她果然是惩罚了自己吗?
抽出那覆在大手中的小手,阳信原地不动,却将手伸给了一侧,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的曹寿,曹寿一惊,快步上前握住了那小巧的手,有些紧,让阳信有些疼痛地皱了眉,只是,心底无奈地叹。
叩天叩地叩父母……这成亲的仪式可谓一条不落,高堂座上,老平阳侯脸色有些苍白,没有多少喜色,接过阳信的茶水抿了一口,扔下一个红包,便目送了他们进入洞房去了……那一双沧桑的眼眸看不清神色,复杂得如同深潭寒泉,与周围的喜庆格格不入。
“公主……”喜床上,阳信与曹寿并肩而坐,接着忍受剩下的礼节仪式,纠缠了衣角,打了结的发丝,撒了满床的干果,阳信坐的稳重,丝毫没有不耐烦,倒是曹寿有些心虚,时不时地瞄上阳信一眼,害怕她因为这繁冗的仪式而不耐烦。
“本宫很好,不用担忧。”阳信的一句话让曹寿舒了口气,冲着她腼腆的一笑重新低下了头,此刻,仿若他是新婚的新娘,而她……则是那娶亲的相公一般,诡异的厉害。
揭了盖头,阳信红纱下的小脸明艳动人,竟是比百花宴那日还要美上几分,曹寿忍不住地想要一亲芳泽,身随心动,也确实缓缓地低下了头,却在靠近时被一双小手狠狠地推向了一边,受此一惊,曹寿退开了一点身子,不安地看向阳信,却只得来她的怒目相视。
“你做什么。”阳信火大地站起了身,之前的平静此刻已无踪迹,小脸因为气愤,红的更加厉害了……闺房之乐,她还不曾真正地接触,那原本留给母女相传的时间,因为王姻的死而消耗了,彼时王娡奔去永宁殿,而她,则迈步前往未央宫……
“公主……”曹寿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站起身,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被阳信狠狠地一把推倒在床上,而她自己,则气哼哼地坐在桌边,使劲儿地灌着茶水。
“本宫知道,嫁给你了,那些事情都是顺理成章地,但本宫现在不想!你出去吧。”虽没有王娡的言传,但,皇宫里看得多了,哪个妃子受宠,哪些不受,妃子侍寝都要做些什么,阳信还是多多少少知道一些的,可惜,面对自己不喜欢的男人,她在那些事情上,实在无法做到顺理成章,无动于衷……
曹寿抿了抿唇,男人心底的自尊让他想要发火,可,对上阳信不容拒绝的眼神,他最终还是将要吐出口的话抿进了口中,死死地咬了牙,转身走了出去,招待客人去了。
“公主……”门外,紫儿进了来,看着阳信衣衫完好地坐在桌边吃着小菜,而那另一双碗筷却丝毫未动,紫儿便知,事情有些不好了……
“公主,你既然已经嫁给了平阳侯,就该收心了……周将军……不是你的良人啊……”紫儿说得语重心长,却换来阳信的一声冷嗤。
“哼!嫁进这平阳侯府……你以为是本宫的心愿吗?若不是他父亲当初用了计谋,本宫怎么可能嫁给他?”
“可……当初的亲事,不是救了您吗?不然,塞外和亲的……”猛的紫儿住了嘴,十四公主是椒房殿里的禁忌,谁都说不得的。
阳信停下了筷子,低了头:“所以……本宫此刻才没有在别处……不然,本宫怎么可能个这么乖顺地便嫁过来了?紫儿,本宫也是知恩图报的。”
紫儿无力地摇了摇头,真不知道,她真的是知恩图报,还是来以怨报德的,平阳侯娶了公主,到底是了了心愿?还是找了麻烦?唉……
夜,过得有些快,又有些慢,阳信不耐烦地打着呵欠,望了望窗外的月色,忍不住地皱了眉,曹寿还没有回来,这喜酒喝到此刻,外面依旧喧闹非凡,算了,不管了……
蹬了鞋袜,阳信一个翻身躺到了床上,正欲重遇周公的时候,门房砰地一声被大力地打开了,阳信心头腾升一股怒火,该死的!谁这么大胆,居然敢踢她的房门。可,一抬头,便愣住了……
曹寿被两名小厮架回来的,双脚无力地拖在地上,脑袋耷拉着,软成了一滩烂泥,然,此刻,小厮们怎么都不敢上前,公,公主的眼神……好吓人啊……还,还占了大半个床,他们,他们怎么扶侯爷上床啊……
“再喝!青儿,喝!”曹寿意识不清地低吼着,一改平日里温婉倜傥的模样,此刻,就像一个市井的醉汉,阳信闻着空气中飘散的那股子酸臭味,几欲作呕,愤怒地下了床,两名小厮眼眸一亮,趁着这个空当将曹寿扶上了床,看着他在空中挥舞了几下的手臂微微推开了身……
“公主与侯爷安寝,小的告退。”
阳信没有理会,只是一双杏眼死死地瞪着床上不管不顾的曹寿,恨不得将他瞪出两个洞来……
今日,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虽不指望他能做些什么,但也不至于醉成这样!霸占了床榻,还浑身酸臭,这让她怎么睡。
若不是高傲的礼仪教养让她即使在生气也不会动手,此刻,阳信怕是都要扑上去咬他两口了,什么风流倜傥,什么玉树临风!瞧瞧他现在的这副模样!简直邋遢到了极点!
睡意全无的此刻,阳信只觉得自己倒霉透了……
“娉儿……娉……”床上,曹寿大喊了一声,便没了音,阳信不敢置信地挑高了一侧的眉,他喊她娉儿。
“娉儿也是你喊得。”阳信冲着一个神志不清的醉汉大喝,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蠢事,她此刻就算骂他,他又怎会知道?
“好喜欢你……娉儿……第一次,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啊……你还穿着短夹袄呢……小小的人儿,小小的脸……好美……好美……”
曹寿的语无伦次让怒火冲天的阳信渐渐地安静了下来,叹了口气,突然意识到,自己以后是要跟这个男人一起生活的……揉了揉眉角,阳信思绪飞快地转了起来,她要想个法子……来保证自己的自由……得想个法子……
就这样,本是浪漫的新婚夜,一对新人在这诡异的气氛下度了过去,一个,倒头大睡,另一个,则一夜沉思……
凌晨的时候,阳信已在不知不觉中撑着脑袋睡在了桌子旁,摇摇晃晃地身子,猛地一个低垂,滑下了那纤细的手腕,阳信紧皱了眉,缓缓地醒了,环顾了依旧燃着红烛的婚房,火气突然而至,再看看床上依旧不醒人事的曹寿,还有地上那一摊污秽,阳信觉得此刻,她都想杀人了!
噌地一下站起身,转身朝着房门而去,下一刻……
“砰!”
怒火让她连平日的礼仪也顾不得了,伸出小脚,踢开了房门,可,那床上醉睡之人依旧没有丝毫的动静。
清晨的气息带了薄薄的凉气,冲散了新房里的一室酸腐之气。阳信深深地吸了口气,总算将胸中的那股子火气平复了一点。
“咚……”
空旷的院子,寂静的时段,那轻轻地一声脆响,此刻显得很是突兀,阳信猛的转身,看向那声音发出的地方,眯了眼,恐惧在她心底微微蔓延,但那双脚却似乎不怎么听话地朝着那地方走了过去……
“谁?谁在那?”阳信的声线都有些颤抖了,在一棵大树前停下了脚步,就那么几步远的距离,她却再也无法挪动身体了,瞪大了眼眸看着嫩黄色的草地上的事物,张开小嘴,几乎喘不过气去。
那是……手。
“啊……”微微的轻呼,已是此刻阳信能发出的最大的极限了,此生,她就算杀了王姻,也没有见过尸体,王姻死时的情形怎样,她甚至不敢回头去看,此刻,一只手就这么大大咧咧地搁置在她眼前,阳信觉得自己快要昏倒了……
“谁。”蓦地,树后传来一声低喝,那搁置在草地上的手,迅速地收了回去,阳信顿时软了脚,跌坐在地上了,丝毫没有听到刚刚有人喊了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