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对话后,连续几个月的时间,摩多和风都处于“有他没我有我没他”的状态,二人在尽一切机会避免碰面这个问题上不约而同地达成一致,不小心在路上遇见,他们也心照不宣地加快速度,目不斜视。有时风会在擦肩而过的瞬间用余光观察摩多,只不过除了冷若冰霜、视若无睹的侧脸外一无所获罢了。
“你是真不知道他那阵子怎么过的。”逃出基地、安顿下来后的某天,雷捶胸顿足地提起往事。
彼时的摩多咬着柠檬红茶的吸管,含糊不清地问:“怎么了?”
电在一旁摇了摇头,哈密瓜嚼得咔嚓作响。
那段时间,风想总是心不在焉,摩多像是伊甸园里的苹果,他知道他不该靠近,每每想起又止不住躁动的念头。为了训练和搜寻圣兽,巴斯为他们申请了休学。接踵而至的任务安排、着装要求一件挨着一件似乎没完没了,风有时看着镜子里留长发的自己,忍不住脱口质问来者何人。
但是有人喜欢。在附中时认识的浓妆艳抹的社会女孩,还有同校贪恋感情的新鲜刺激的幼稚女生,走马灯般在风身边过了不下十个,每次说接受的是他,提出分手的也是他。
天涯何处无芳草,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于是他在整片森林挂满了白绫。
风一个人坐在附中屋顶上吹泡泡糖,刚分手的那个女生从楼下飞跑出去。
他自己都觉得他不正常。
彼时,隐隐感觉话头不对的摩多停下吸饮料,低声问:“然后?”
“然后……然后我也不知道哪天,你们突然开始说话了。现在想想是不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没有。我都不记得。”
雷瞅了眼院子里和海力布扯皮的云晓虎等人,小声道:“摩多,你就看着我们认识这么久的份上给个福利也好啊!放心我肯定不在你们公开之前告诉别人。”
“我真的不记得。”
摩多面不改色地扯起了谎,他什么都记得,关于那晚猝不及防的表白后巴斯第一次安排他们搭档的任务的记忆至今历历在目。他仍记得当他们走到楼梯口时,风在后面郑重其事地叫住他,请他忘记上次头脑发热的意外。
“好。”他丢下一个字,急匆匆地走上三楼。自回来后他便住在新的房间,原来的房间连回忆一起扔给了风,叩墙三声的暗语再也没有意义。
“你们在干嘛呀——”
“咳咳咳,你妈的,突然过来,噎死我,咳!”
风轻拍着雷的背给他顺气,问摩多:“他们今天对基地做最后的全面清查,去看眼吗?”
“好啊。”摩多披了件牛仔外套就往外走,刚好被云晓虎看见。
“去哪啊?去哪?”
“围观抄家,你去不去?”
“我去我去!”云晓虎兴奋地跳起来又被林飞摁回去。
“拉倒吧你,看着要输了就想跑?给我出牌!”
小队长顿时叫苦不迭:“摩多你帮帮我啊,唐哥哥,我知道你最好最仗义了哥哥哥!”
“我们晚饭前回来。”摩多幸灾乐祸地大步跨出门,而后者笑看云晓虎撒娇卖萌,无动于衷。
“如果你能赢一局,我明天请你小笼包。靠你了云晓虎,摩多打扑克根本没法看。”
“你闭嘴!”
临近傍晚,昏黄的阳光照在这边一直都鲜有人问津的海域,仿佛潘多拉盒子被揭开面纱,丑恶的、美好的、阴暗的、善良的秘密,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人们眼前。经过长时间的问话接触,他们早已在专案组那儿混了个脸熟。负责人朝他们点了点头,便继续听副手陆巧格的汇报。
海浪温和平静,有一搭没一搭地拍打着堤坝混凝土浇筑的脊背。拉满了封锁线的码头被人群和轮船围得水泄不通,警灯在落日下晃动,刺耳的鸣笛伴随着隔岸观火的路人的指指点点。
风看着又一艘船放下锚,问:“刚才熊盛跟你说什么了?”
逃出基地这么久,大家的生活基本回归正轨,摩多也习惯了他们姓名、代号随心情叫的行为。
“没什么啊。”
见摩多不认账,风也懒得追问,两个人安静地在堤坝上看着不远处热闹非凡的码头。基地的主体建筑太过庞大,特别是巴斯用来研制特殊药剂的地下实验室,更是让人望而生畏,调查人员只能将收集到的有用证据分批运回来检验。虽说洲际大赛最后,巴斯落败而逃着实仓促,但也不能保证他不会在短时间内把极为关键的线索销毁……
“你在想什么?”
“我没有。”
一旁的人笑着握住他的左手:“少来啦,你一想事情就摁指关节,也不怕脱臼。”
无论在赛场上、巴斯面前、记者发布会上多么处惊不变、镇定自若,摩多还是不得不承认,当风温暖的掌心覆上他的手背的那一刻,他呼吸的节奏,乱了。
所以,小时候“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的问题,可能早就有答案了。
摩多用另一只手把挡住耳朵的头发别到后面,耳垂上点缀的银白色光点在夕阳下熠熠生辉,被落日熏染得泛黄的光芒带着穿梭时光的古早味,照进风的眼里。
“那天晚上,你为什么要说喜欢我?”摩多强装镇定地问,曾经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早不知道被丢到了哪个角落。
“不是说好了不记吗?”语气里夹带委屈。
摩多反戈一击:“你不也没忘?”
“行行行,我是知道了,你待在巴斯身边那么久,人家不仅给你洗脑还教你不讲道理。”
摩多忍住到嘴边的“真像情侣斗嘴”的吐槽,跟上走到前面的人,又问:“我之前那屋怎么样了?”
“一直留着。”风假装没注意身后稍有停顿的脚步,没等他。黑暗基地那么大,房间千千万,巴斯自己都管不过来,当然巴不得他自告奋勇接走隔壁的钥匙。雨打趣他是觊觎摩多整理的几大本笔记和资料,顺便吸收“王霸之气”,风总是一笑置之。直到最后无人再提,直到最后他空等一场,直到最后基地的每一扇门被人民警察打开、尘封多年的旧物回归原主。
“我的字好傻。”物归原主时,摩多翻着笔记,在海力布、云晓虎此起彼伏的惊叹中冷不丁蹦出一句话,立马收到了雨“你终于知道你有多中二”的连环嘲笑。当天的斗嘴一度发展成后来云晓虎和雨两个人的“菜鸡互啄”,场面精彩到现在摩多想起来还忍不住想笑。
“谢谢。”摩多小步跟在后面,风的影子一直覆盖到他的膝盖,地面上,他们的影子叠在一起,难分彼此。
他怎么会毫不知情?关于风在那天过后整整好几月浑浑噩噩虚度的光阴。他只是讨厌,甚至打心底里看不起成天一副好吃懒做的德性、临了又哭唧唧地通宵赶deadline的那类人。正巧,风佛系的人生态度刚好踩了这条红线。这样不管名次暴跌多少位,哪怕天塌下来都笑着的唐嘉祺,他不喜欢。
那时的摩多还不知道,有种人叫“天生笑面”,有首歌叫《你不是真正的快乐》。于是在那个年纪,两个当事人以自己的方式用蛮力填补、忽略关系的裂痕,磕磕绊绊共处下来。
但并不意味着没人对摩多性情大变后空降成为基地二把手心怀不满,尤其是雨。怀着对当初风过分关照摩多的不平和后来惨败并屈居人下的不甘,雨某天掐准时机,在人流最少的时候把摩多堵在走廊里。当然,结果依旧不出人所料。
雨既已不是当年网吧非要拖着风一起下水才肯去、只敢在摩多背后吹胡子瞪眼表达意见的雨,摩多也不可能不肃清基地里的异己、把自己的位子坐稳。
只是他们都没有想到,那天的走廊并非空无一人,拐弯的楼梯上,第无数次熬夜的风正准备去冲杯子。雷管枪药、针尖麦芒,被他隔墙听了个一清二楚。外边的两人正处于白热化,这边的风端着隔夜的咖啡五味杂陈。咖啡倒映出风的轮廓,未经打理的长发胡乱地翘着,难看的很。他听着摩多波澜不惊又句句见血的话,回想自己刚度过的又一个颓废不堪的24小时,许久,他对着瓷砖墙面的反光,做出了一个以假乱真的笑容。
罢了,管那么多过去的事有鬼用。风打断回忆,停下来等着摩多的影子走到和他并齐的位置,道:“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听你爷爷说要让你回学校,可你都这么久……”
“闭关训练的时候有读书的好吧!”
“哦……”
然后又是一段沉默。半晌,摩多突然说:“我想当律师。”
“通过洲际大赛,巴斯在很多方面的劣迹都被警方扒了出来,但顶多能让他吃几年牢饭,如果不挖出他陷害我父母的证据,巴斯迟早会卷土重来。”
“况且,我看过他是怎么买通关系的,政府破案工作大可放心,但是请别人打官司,这个信任我不给。”
“那就去做吧。我知道你是天神下凡,没成年就敢打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