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晚还亮灯。你熬夜啊?”
“……我睡不着。老是梦见爸爸妈妈……”
“等等等会儿,我不会哄人啊!你你你你以后还这样就敲我这边的墙,一次三下,我回你了你就过来我陪你好不?”
“……”
“被子睡自己的。”
“谢谢……”
这可能是风至今为止做出的最错误的决定。从那天晚上开始,他便失去了独霸一张床的权利。摩多总会在他敲完第三下之后连人带被子飞跑到他床上,时间长了甚至不等睡觉便抱着“作案工具”闯进来划分势力范围。
“不许蹬被子、踹我、说梦话!”
“骗子,我哪有!”
“先配了这十道方程式再说!”反手丢过去一本习题集,满意地看着摩多安静地盯着化学元素啃指甲。
很好,不吵我了。风乐颠颠地转过身去,如是想。
摩多只有在学习和睡觉的时候会安静下来,这件事整个基地只有风知道。偶然起夜时,他看着摩多缩成一团的安稳睡颜和自己拖了一半在地上的被子,对谁更容易做噩梦的问题陷入深深的迷茫。
他大概命里和黑色相克吧,黑夜没有给一双黑色的眼睛,反而带走了至爱的双亲。风常常偷偷看着摩多埋在被子里的脸这么想,然后鬼使神差地去玩对方露在外面的几缕头发。打个结还是编麻花?这是个问题。反正只要他能解开,摩多醒来就不会察觉,他那双被学习蒙蔽的眼容不进其他东西。
算了,管不了那么多。风在床上摊开四肢,想着。隔壁的房间空无一人,说不定还在落灰,这个时候来找我的多半不是善类。
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守着两个房间、两张课桌,好在还有这些回忆陪着。
不过这些回忆也在不久以后再也没被提起了。
暑假过去,升学压力加上因为陀螺竞赛而日益提高的训练强度着实给风一个下马威,紧随其后的三点一线的繁重日程比大工业时代的资本家还能压榨人。结束了一天的煎熬,风无精打采地仰躺在床上,屋顶的白炽灯照得眼睛生疼。
他眯起眼自言自语:“我后悔了,去他的考试去他的比赛,我不玩了。”
白炽灯冷漠地看着他,白光没有一丝温情。
“好吧,当我没说。长江后浪推前浪,此时不博更待何时。”
谁让我进了基地的门,不给巴斯点颜色他还不把我踹了?
“摩多你快来救驾啊——”
话一出口,他猛然意识到,他们已经断联好久了。
第二天,风依旧被闹钟叫醒,赖五分钟床再去洗漱,梳几下睡乱的短发,抓着塑料袋里的早饭奔向他被基地和学校安排得满当当的一天。他隐隐感觉有什么在慢慢改变,不论是自己频繁被派出去做任务,还是雨训练时与日俱增的暴躁情绪,亦或是巴斯愈发神龙见首不见尾,都让他预感,他们的基地,似乎在暗地里发生变化。
此刻的风,就像是凛冬来临前漫山遍野捡食坚果的松鼠,他能感受到冬季前的一场秋雨一场寒,但却不知寒潮会在何时降临,又将在何时离去。
清晨六点,摩多准时从床上爬起来,对着梳妆台扣上衬衫最后一粒扣子。收拾得一干二净的房间里,仅有的两件行李静立在墙边。他看向面前的落地镜,里面清瘦的少年也面无表情地回望着他,眼角眉梢写满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冷漠,甚至还有些许……狠戾。
今天是他待在这个地方的最后一天,为期三年的闭关训练终于迎来了返程的船队。门背后世界,新奇、未知,机会与挑战并存,但又怎样呢?管别人怎么说,不见输赢谁知道你配不配做我的对手。
镜中的人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摩多,”巴斯的声音紧随敲门声响起,“都准备好了吗?”
小跑过去打开门,门外一向以严厉作风著称的男人罕见地挂着一副和善的表情。巴斯伸手理平他微微上翻的外套领子,用分配任务的语气问他:“赢过基地所有人,你没问题吧。”
“当然。”
如果还有人敢走上赛场的话。
巴斯未置可否,身边立刻有人来向他汇报基地的情况。下属稍稍弯腰,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将基地成员的意见一一传达,巴斯稍微皱下眉对他都犹如暴风雨前的预兆。
巴斯意图在基地成员与训练营间展开角逐,选出令他满意的优秀部下。这一举动遭到了基地方面的强烈反对,他们认为闭关训练受到了特殊优待,以比赛结果作为权力结构变更的依据对己方不利,这实际上是蓄谋已久的兔死狗烹。
“巴斯大人,您不必太过烦恼,只有一事无成的人才会吃饱了撑得去逞口舌之快。”
“呵,那就但愿他们的实力能不输这些口舌之快。”
望远镜里已经可以看见客船的身影,基地里的人几乎躁得坐立难安。
“我去,巴斯这下不会真的要把我们一脚踢开吧!”雷跌坐在床上双手抱头。
一旁的雨抱胸冷哼道:“行了行了,这还没见着人你就哭爹喊娘的,真输了别上吊。”
风听着他们斗嘴,思绪早已神游天外。三年了,距离上一次联系已经过去三年了。不知道他怎么样……
“等我上去,准打得他们叫爸爸!”雨依然在大放厥词。风瞥了眼他嚣张跋扈的样子,右眼皮抽动了一下。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大事将近,此非吉兆。
果不其然,由于直到开赛还迟迟等不到答复,本就信心不足的基地派一上场就士气低落,被对面打得落花流水。出师不利、惨败而归的消息一经传出,雨立刻不干了,一边骂着“谁怂谁孙子”,一边急吼吼地往赛场走。
诺大的训练场人头攒动。
“请基地成员选派出站选手——”
“我!”雨拨开人群跳了上去,对着趾高气昂的对手们轻佻地扬起下巴:“让你们最强的跟我打。”
战斗盘边的人愣了一下,有几分犹豫地看向身后的休息区里的人。
“你们可以四个人一起。”
过长的红色风衣,一看就是拜巴斯的诡异审美所赐,但不得不说还算挺适合他。只不过……
风夹在人中间,眼皮狂跳不止。
“谁。怂。谁。孙。子。”雨咬牙切齿地转头看他,目光如利刃出鞘,被雷和电抗下一半杀伤力。
但是这凶狠程度远比不上对面的少年在赛场上的残暴:十五分钟四对一被碾压,这是基地派坚持得最久的记录,也是他们见过的最惨烈的比赛。
自那之后很久,雨脸上都如他的代号一般阴沉抑郁,眼神仿佛暗示你上辈子欠他粮票没还。直到巴斯的黑暗基地已经轰轰烈烈运转了一段时间后,他仍然会在雷和电行礼时,心不甘情不愿地称呼一声“摩多大人”。
不过相比而言,真正令风在意的还不是雨。
这到底什么情况?三年变暴君,翻脸不认人,摩多你是想成仙吧这么着急斩断红尘。风躺在空无一人的训练场里,望着头顶的吊灯出神,灯泡刺眼的光照在脸上,闭上眼,满是密密麻麻的雪花点,再睁开,再闭上,再……
“你在干嘛?”
风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摩多。三年来第一次对话,他几乎认不出他的声音。
“也,没什么就……我歇会儿。”
门口的少年一手还搭在门把上。两人就隔着小半个训练场相互沉默。
“你不回屋?这么晚了。”风问。
“哦。记得关灯锁门。”
见他转身要走,风脑子一抽,身体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摩多!”声音不大,却足够震起回音。
门被轻轻关上,摩多语气略带不悦:“还有事?”
“变成这个样子,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关你何事。”
“我们一直盼望你结束训练,为什么现在却……”
“我说了不关你的事你别……”
“如果我说喜欢你呢?”
摩多一惊,但依然维持着背对着风的姿势。他尽可能冷静地说:“谢谢你们之前对我的照顾,但是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说,你不在的这几年,我努力去变得更好,同时也思考过我未来的方向。”
背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我还是跟以前一样,坐第四排,偶尔被人乱扯红线。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感觉,我可能喜欢你。”
风的气息近在咫尺,摩多转过身,看着他:“你再说一遍?”
“我……”刚出口的话被卡回喉咙里,摩多快速向前一步将风用力推开,并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冲出了训练场。
神经病!唐嘉祺你神经病!你凭什么啊你,我想做什么你管的着吗?就这么想让我被巴斯罚?一口气跑回房间,摩多抵在门上疯狂喘气,大脑乱做一锅粥。他双手抖得厉害,扭了几次才拧上反锁。
你神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