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的阴沉天气,让整个晋轩笼罩在阴霾的寒冬之中。冷风阵阵袭来,却不见落雪。街上往来的行人,面色匆匆,没了往日的悠闲热闹,透着一股子萧瑟警觉。
近日,江湖上不知出现了什么危机,大大小小的城市都能看到不少江湖中人,神色怪异地匆匆赶路。有传闻说,各大门派的骨干弟子都被什么人抓起来了。更甚者说,是掌门被抓了。但至于是何人所为,却始终没有任何消息,连传闻都没有。
除了江湖,似乎连朝廷也有所动作。不少士族中的长者,纷纷朝临安城内涌入,据说是有什么要紧事,必须亲自向皇上汇报。
因此,这从南到北的大小城镇,虽然仍旧车水马龙,却不是那些做生意的商客。当地百姓见到那些人,不是江湖荡子,便是富家贵族,自离得远远的不去招惹。偌大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却透着股诡异的死寂。
陶苏郡东面,一片连贯的珍珠湖附近,一个身着禁卫军衣冠,带着银色面具的人,正驾马匆匆赶路。因为处于城郊,周围青山绿水,景色怡然,却有几分江南水乡的味道。不过马上的侍卫,没有任何心思观赏美景,朝着珍珠湖东边靠海的方向,快速前行。
走到珍珠湖的最东边,便看到一座中等高度的青山,上面种满了松树,显出几分灵韵。山下是一串常常的台阶,一直通到半山腰上。入口处立着一块石碑,上面用隶书雕刻着一篇拗口的碑文,抬头却有三个大字:灵隐门。
那侍卫翻身下马,看也不看旁边的石碑一眼,提剑顺着台阶往山上直奔而去。待爬上半山,一道石门阻挡在前,两个守门弟子双剑相向,将他拦下。
其中一人厉声问道:“来者何人?”
侍卫停下脚步,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过去,冷冷道:“灵隐门澹台长老亲笔信。”
两个守门弟子对视一眼,面露喜色,慌忙收剑,伸手过去想要取信。
“此信事关紧要,我必须亲手交给门主。”侍卫立刻将信收回,速度极快,不容商议地说道。
两个弟子警觉地将他上下打量一番,交换眼神,其中一人点头道:“容我回去禀报一声,壮士稍等。”
侍卫默不作声,那弟子便转身快步朝石门内跑了去。
剩下的那个守门弟子,站在门口,丝毫不敢松懈。看眼前人的装扮,像是禁卫军。可江湖朝堂,历来想不想干,叶家攻破锦川,一统天下,对于他们灵隐门来说,无喜无悲,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可这禁卫军,为何突然前来,还拿着澹台长老的亲笔信。
澹台长老在半月前,便被门主派出去办事,临行时带了不少门内精英弟子,却并不知所办何事。不过看阵势,似乎是要紧事。出门前,门主还特意单独与他彻夜长谈,想来是有所托付叮嘱。
可长老带着弟子,一去眨眼快半月,却不见任何回音。想不到,等来的第一封信,竟然是个禁卫军送来的。
但让人疑惑的是,眼前这个禁卫军,穿着打扮倒是真长,偏生带着个银色面具,不得不让人起疑。他虽然对朝廷的事情知之甚少,但却从未听说过,皇上的禁卫军是要带银色面具的。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之前进去通报的弟子方才匆匆跑了出来,对着那侍卫道:“门主已在书斋等候,壮士请随我来。”
“嗯。”侍卫微微颔首,声音却是冷得出奇,让人听了忍不住哆嗦。
两人一前一后紧随而入,前面领路的灵隐门弟子,丝毫不含糊,带着身后的侍卫从大门直接走了大道,快速进入大院。整个灵隐门,前厅有个宽敞的院子,此时还有不少弟子正在练武,见到来人纷纷忍不住侧目张望。
督促的老者见状,手中拿了戒尺,一个个顺次打过去:“修习期间,不得分神!”
紧接着便传来一阵吃痛惨叫的声音,众弟子埋怨地小声嘀咕几句,又收回心思开始练功。但对这件事情,却仍旧好奇不已,等着练功结束,好四处找人打听。
他们入灵隐门时间也不算短,除了平素里送菜来的那对农家夫妇,极少有外人前来。何况眼前此人,打扮怪异,还带着面具,看起来有些来者不善。
侍卫跟着那守门弟子穿过前院,七拐八弯地绕来绕去,最后终于停在了一间清净别致的屋子前。两边各自站了个灵隐门弟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比前院里那些练功的弟子,却要沉稳不少。
“师叔,客人带来了。”守门的弟子对着两人恭敬行了礼。
两个人同时抬眼,扫了一圈,却是对双胞胎,宛若镜子里映出来的,分不清谁是谁。
右边一人淡笑点头:“你现退下吧。”
“是。”那守门弟子得令后,快速退了出去。
侍卫暗中凝气,感受了一下几人的气息,却发现那守门弟子离开时走的方向,并不是之前带他来的入口,心中冷笑:原来灵隐门也会害怕到如此境地,居然连走个路,都要绕来绕去,意图以此来掩饰门中布局?
“客人里面请,门主已经等候多时了。”左边那个弟子,却是冷着脸,不悦地说了一句,顺手推开房门。
而右边那个弟子,依旧带着微笑,身上透着股温柔气质,让人如沐春风。
“谢了。”侍卫拱了拱手,客气一句,大步走了进去。
屋内摆设简单,名副其实,满满的书柜,上面放着齐整的书籍。书柜前一张长桌,笔墨纸砚样样齐全。中间铺了张宣纸,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执笔涂鸦,聚精会神,似乎完全没有发现有人进来。
那侍卫眸子一沉,手中一枚暗器瞬间出手,直逼对面老者的眉心。老者却从容淡然,不紧不慢地收笔,将最后的线条勾勒完成。
“长途跋涉,何必急于一时?”老者幽幽开口,右手中的毛笔瞬间飞到左手,将那剩下的半条线勾画完成。右手疾速抬起,稳稳接住了袭击而来的暗器。
“门主好功夫。”侍卫笑了笑,拱手行礼,从怀中掏出那封信,上前一步,放在桌上。
“哦?澹台长老写的?”作画的人将毛笔放回去,挑了挑眉,伸手拿过桌上的信,拆开仔细阅读起来。
侍卫退至一旁,双手环抱,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桌上的画作。是一副山水画,青山之下良田千倾,绿油油的稻秧生气盎然。田埂间,一个牧童骑着黄牛,手中握着支短笛,信口而吹。整幅画浑然天成,不饰雕琢,颇有闲适风味。
灵隐门门主看完信,满满放下,摸了摸自己的白须,却不置一词。微微叹口气,望着窗外的院子出神。
又等了一盏茶功夫,那侍卫终于按捺不住,皱眉道:“君上说了,门主若有什么想要带回的,交予属下便可。”
“也好。”那门主点点头,将桌上的画作卷了起来,最后封好,递过去道,“你且将这幅画带回去吧。”
侍卫一愣,明显没有料到,对方会如此反应,眸中惊讶之色溢于言表。
“门主可有什么话需要转述?”他不甘心,又问了一句。
“没有。”熟料,那门主却是坐回椅子上,闭目养神,不再言语。
侍卫见状,只皱眉将画卷收好,满心疑惑地转身离去。在门口弟子的带领下,快速出了石门,轻功下山,翻身上马,扬鞭离去。
待他走后,书房大门突然打开,灵隐门门主一身白衣,站在门口,颇有仙风道骨之感。眉宇间却充盈着担忧之色。
他招来那对双胞胎弟子,吩咐几句,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过去:“快速送去临安,子瑜子胥,你们务必亲手交给唐丞相。”
两个弟子对视一眼,恭敬地接过来,齐声道:“是,师父。”
临安皇城内,华灯初上,看起来依旧是灯火辉煌,明媚喜庆。只是因着连日的阴寒天气,路上却没有什么人。
上阳宫大庆殿内,叶萧远坐在龙椅上,右手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闭目沉思。想不到当初一念之差,却酿成了今日这等令人头疼之事。
长宁,三里元!一想到这个地方,他手上攥紧的拳头便又加重了力度。他早应该想到,柳伯温必定是别有用心。可叶裴卿身为太子,也的确需要经过些历练,否则晋轩江山,他也不放心交到他手中。只是,叶棠梨却跟着去了,如今也不知情况如何。
无霜已经多日没有送消息入宫了,只怕是遭了什么不测。其他影卫送来的消息,却没有一个是好的!
稍许,郭公公走了进来,送来一杯热茶,恭敬道:“皇上,丞相来了,楚王也来了,您看要不要……”
不待他说完,叶萧远摆摆手:“让他们一起进来。”
“是。”
郭公公出去后不久,唐谨之便匆匆走了进来,一身便衣,形色稍显慌乱。他身后,紧随而入的,是个五十岁上下的男子,气质不凡,一头青丝让他看起来越发年轻,整个人身上,都透着一股威风凛凛的霸气。乃是晋轩开国之后,叶萧远亲自分封的三个异姓王之一的楚王楚珏钰。
两人进入大殿后,齐齐行礼。叶萧远大手一挥,示意他二人不必多礼。
“丞相,楚王,此番朕召你二人前来,是为长宁一事。”叶萧远开门见山。
楚珏钰皱眉,早在来临安之前,他便听说了长宁巴林的事情。只是,怎么都猜不透,到底是何人,有此等势力,能够撼动天下势力。虽说北辰和江南慕家并未派人前往,但那些前去的门派加在一起,仍旧不容小觑。
“臣在前来的路上,亦有所耳闻,不知皇上有何看法?”他拱了拱手,开口直言道。
叶萧远却是看向旁边的唐谨之:“暂时还没有。不知唐丞相,可有什么消息?”
唐谨之起身,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皇上,楚王,适才微臣刚刚接到灵隐门的密信,是门主关门弟子亲自送来的。”
此言一出,两人均是大惊。
灵隐门向来避世,此番必是接到了英雄帖,派了弟子前往。如今又派亲信前来送信,必定是发现了什么。
“灵隐门门主。”叶萧远念叨一声,接过唐谨之递上来的信,看了一眼,却是变了脸色。楚珏钰上前,接过他手中的信,匆匆看了一遍,却是不可置信,满眼怀疑。
“不可能!”他率先否定道,“向勋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
“王爷,人心都是会变的。”唐谨之却幽幽说了句,叹息道,“微臣知道,王爷与越王情同手足,只是,叛变这种事情,灵隐门自然不可能随便乱说。”
他顿了顿,继续道:“加上最近传来的消息,不仅江湖上各派,就连那些江南富商和贵族,也收到了同样的威胁信。此番,越王只怕是想要背水一战了。”
“风凉起天末,君子意如何?鸿雁几时到,江湖秋水多。”叶萧远眉头紧锁,念道,“想不到啊,这十五年来,向勋处处谨慎谦卑,居然是为了等着风起的一天。”
楚珏钰咬牙,手中捏着的信几乎要被生生捏碎。看着信上白纸黑字,字字清晰,确确实实是灵隐门门主的字迹,心中百味杂陈。
风凉起天末,君子意如何。
他本以为,当初向勋只是受人蛊惑,方才会产生那种大逆不道的想法。他本以为,当年杀了他身边的那个谋士,一切就会变回原样。可不想,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上却波涛汹涌,暗藏杀机。他收到了对方的来信,却是选择了忽视这句话。
君子意如何?同样是好友,同样出生入死,要他如何选择?
“珏钰。”叶萧远意味深长地唤了一声,凝视楚王,“风凉起天末,君当意如何?”
楚珏钰微微一怔,瞳孔收缩,带着隐忍,双手攥拳,迟迟不能开口。
“我只能,二选一吗?皇上,难道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他拧眉,心如刀绞。
“王爷认为,有可能吗?”叶萧远长叹一口气,目光深不可测。
楚钰珏咬牙,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