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棠梨目不转睛地盯着高故,嘴撅得老高,脸上写满了不乐意。不过因为地牢中一片昏暗,并没有人能看得清她脸上此刻的表情。
高故正在低头,双手仔细捣鼓那冰冷的铁锁,甚是认真,额头上都沁出了细细的汗珠。他伸手擦了擦,又接着用手中的头发丝儿,轻轻插入锁孔,仔细挑拨起来。
“爷爷,这能行吗?”
半天,仍不见那铁锁拨开,叶棠梨皱眉,无奈地问了一句。
之前高故突然说有法子逃出去,不用钥匙也能打开这铁锁。她还高兴了好一阵子,可等到他拔掉自己的头发来开锁的时候,她就觉得事情有些离谱了。
她以前也在不少书上见到过,什么小偷盗窃罪犯越狱之类的事情,可人家开锁,不是小木棍,就是银针小刀什么的,哪有像高故这样,用头发丝儿来的?
不是她怀疑,只是头发丝儿那么软,能够拨动锁头?再说了,他捣鼓了大半天,那铁锁仍旧冷冰冰地锁在那里,根本没有丝毫松动的意思。
因此,叶棠梨心中原本的疑惑直接开始朝着失望跨越。
“爷爷,要是不行就算了吧,我们再想办法。”看到高故仍旧锲而不舍,她试着劝慰道,“等到他们来送饭,我们趁机把钥匙弄过来,岂不是一下子就打开了?”
叶裴风只静静地在旁边打坐,一言不发,闭着眼睛调息内力,对高故和叶棠梨的举动,似乎闻所未闻。
“别吵!”高故却是厉声呵斥一句,声音虽然不大,音调虽然不高,却是出奇地严肃。
相识这么长一段时间,叶棠梨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如此正经严肃地说话,心里不禁有些触动。想不到,像他这样整日贪玩儿的老小孩,也有如此正经的一面,倒的确是罕见。
高故完全没有心思搭理她,本想着这就是普通的铁锁,却怎么都没料到,一个普通的地牢内,居然使用迷宫锁!他此生也算是开锁无数,倒是很少遇到迷宫锁。
迷宫锁之所以称为迷宫,乃是因为锁芯内部的构造,若迷宫一般离奇诡异。其配套的钥匙,更是构造奇特,扭曲非凡。而且,每一个锁只配有一把钥匙,一旦这唯一的钥匙遗失掉落,那这把迷宫锁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可能都是作废,无法再度打开。
而迷宫锁内,又分为两种。第一种便是可有炼铁之术将其融化,强行解开的。另一种,则是那钥匙遗失后,再无打开可能性的。这一种迷宫锁,锁芯构造本就是设定死的。锁芯内部有与铸造在钥匙芯内呼应的玄铁,因此,除了配套的钥匙,绝无他法。
铸造这种迷宫锁的人,要么就是为了保管绝密的东西,要么就是重要遗物,不愿意让第二个人拿到。且此种迷宫锁,若是强行用其他东西探入打开,里面设计的暗盒里装着的硫酸,会启动盒孔自动流出,将迷宫锁烧出锈来毁坏。
而这暗盒另一端,往往又于锁住的锦盒相连。硫酸同时会朝锦盒内流入,同时摧毁锦盒内存放的东西。如此一来,想要强行盗取东西的人,什么都拿不到。
不过,这种迷宫锁的造价极贵,而且难求。放眼整个晋轩,能够造出这种迷宫锁的工匠,也不过寥寥三人而已。
好在,如今地牢内的这种迷宫锁,是前一种,并不那么复杂。高故这才抱着决心一试,否则,他才懒得白费力气。
这么多年的开锁生涯,他已经养成了一种嗜好。越是有挑战有难度的锁,他越是想要开。可惜后一种迷宫锁,他曾经研究过几十年,却终究没能破解。
高故右手捏着头发丝儿的一端,小心翼翼往里面探入,一边移动一边改变头发丝儿的方向。以内力催动头发丝儿在锁芯内的迷宫中来回窜动,想要尝试着找出那唯一一条正确的出路来。
幸好现在时间足够,否则,他只怕也无可奈何。
从早上开始,那些带着银色面具的侍卫,便时不时开门进来带个犯人出去。但都是对面右侧那些牢房里关押的人,看样子已经关押了有一段时间了。
他们这边没有掌灯,依旧昏暗,那些侍卫进来的时候,带着灯笼。借助昏暗的灯光望过去,俨然像是地狱里的鬼差在捉拿阴魂,森然恐怖。
叶棠梨看着高故认真的模样,不太忍心打搅他。可眼看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她心里有有些着急。思忖再三,只得任由他去了。自己暗中想办法,等到送饭的时候,要如何将那戴面具的人引过来,问出钥匙的下落。
看着地牢设计严谨,守卫井然有序,明显是经过了严格的训练。只怕是这些送饭的人,身上根本没有钥匙。她隐约觉得,他们被关押在左边,与右边的那些人比起来,似乎是更为重要。若当真如此,只怕那钥匙早就被上面管事的人收起来了,自然不会留在这地牢内。
这也是她等着高故开锁的原因之一,若是此处没有钥匙,想要盗取钥匙开锁,便是不太可能了。如果高故能成功,那便意味着他们逃出去的机会更大,时间更短。
只是,她稍微凑近左看看右看看,却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心里越发着急。如此一来,倒是完全没有心思思考如何盗取钥匙了。
高故突然紧张兮兮地伸出食指,嘘了一声,示意她安静。
叶棠梨赶紧屏住呼吸,仔细盯着他的手,看着那迷宫锁,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见那头发丝儿最后一截缓慢地游离进去,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儿了。
“嘣”的一声脆响,随着那头发丝儿没入不见,铁锁陡然打开。
“哈哈!好玩儿!”高故立刻手舞足蹈跳了起来,满脸兴奋。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第二次打开迷宫锁,如何能不兴奋?第一次或许是个偶然,但这第二次,足以证明了他的实力。
叶棠梨粗粗地喘了口气,将自己的两只脚抽了出来。被那铁链锁了这么长时间,终于算是暂时自由了。
“嘘!爷爷,小声点儿!”看到高故还沉浸在自己的欢乐中,她赶紧提醒道,“门口有人守着呢!”
“哦哦。”高故猛然捂住自己的嘴,连连点头,像个不小心犯错的孩子,谨慎地挪动身子,敏捷地拽住她的头发,又扯了三根下来。
“爷爷,你这样开锁,我们三个的就得开三四个时辰吧?”叶棠梨却是如实说道,“这样下来,等会儿他们来送饭,会被发现的。”
“不会。”高故却是露出狡黠的笑容,“这牢房内的迷宫锁,应该是同一人铸造,所以基本规律都是相同的。咱们这间牢房里的几个,除了末端最后一步不一样,其他都一样。这就好比一种商品,一个系列排号,前面的数字都相同,就剩下最后一个数不同。明白吗,孙女?”
不待叶棠梨点头回应,他却是自顾自道:“你这么聪明,肯定一点就通。你看着啊,我先把我这个解开,一会儿就给你家傻小子开锁。”
听到他这么说,叶棠梨却是不经意红了脸,低了头,有些不好意思。
“平时怎么不见你害羞。”高故冷不防来了一句,“喜欢就喜欢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反正现在他在入定,我们祖孙两说啥,他听不到,别怕。”
“哦,这样啊。”叶棠梨撇撇嘴道,心中原本残留的一小丝丝娇羞顿然全无,有几分失落。
高故忍俊不禁地笑笑,继续专注于他的开锁事业。
终于在拔掉叶棠梨二十来根头发之后,一行无人镣铐上的铁锁悉数被解开了。五个人聚在一处,小心翼翼往地牢门口靠近。
周围太黑,他们又不敢贸然点火,生怕太引人注目,只能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行。
叶棠梨紧紧握着叶裴风的手,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他身后,生怕突然从半路冒出个什么东西,将他们分开似的。她总觉得,这地牢内,阴气太重,但并没有感受到鬼魂存在,有点阴森森的可怖。
从左侧的地牢通道一直往外走,却也没遇上什么太大的阻碍。走到地牢末侧,石壁上却忽然发出一声铁器碰撞的响声。
五人一惊,同时朝那方向望过去。叶裴风瞬间一个轻功跃上,在墙壁上停留片刻,又落了回来。
“无锋剑?”待他落回地面,叶棠梨方才看清楚他手中拿着的东西,“它怎么会在这里?”
“可能是对方抓了我们之后,将它放在此处的吧。”叶裴风淡淡说了一句。
舒格泰伸手轻轻摸了摸那剑鞘,却是嘴角一扬:“裴风小兄弟,你这柄剑,可是难得的好剑。如今它已然认主,势必会与你同生共死。它的剑身内,流有你的鲜血。”
叶裴风蹙了蹙眉,没有多说什么。叶棠梨却觉得有些玄乎,这把剑是他们在长宁古墓中发现的。她记得当时,在那深潭之中,他们两个人都被水草缠住了。若说那剑沾染了鲜血,也应该是他们两,怎么舒格泰说,无锋剑内,只有叶裴风的血?
上好的宝剑内,一般都有一缕剑魄,正如世间奇琴,都有琴心一样。这剑魄一旦认主,便会誓死追随,永不改变,与主人同生共死。一柄好的剑,危机的时候,甚至可以救其主一命。
所以江湖千百年,才有那么多人为了寻得一柄好剑,不惜走遍大江南北,散尽家财万贯。可惜,这种事情,与魂魄一样,讲究缘分。三魂七魄并非随便一具肉身就能寄托,这剑魄亦是如此。并非随便一个人,拿到剑就能得到它。
“我们还是赶紧出去吧,不就是一把破剑吗,有什么好看的。”高故一把拽住叶棠梨,赶紧扶正主题,“快些走,等下他们人多,就不好办了。”
他的话音刚落,周围的火把却是迅速亮了起来。一个接着一个,宛若万家灯火依次点亮。
叶棠梨眨了眨眼,方才适应过来。从黑暗陡然进入光明,待她看清楚,却是免了脸色。周围站了一圈禁卫军,个个带着银色面具,统一服饰让他们本就齐整的动作显得更为庄严有素。
“糟了,老爷子就说让你们动作快些嘛!”高故摊手,露出几分埋怨之色,“寡不敌众,孙女,咱们还是见好就收吧。”
叶棠梨朝他眨巴眼,点头应允:“随机应变。”
片刻后,众人身后缓步响起一人的脚步声,慢慢靠近。那一排禁卫军赶紧让开一条通道,后面却是走出个带着金色面具的人,浑身穿着玄色衣衫,胸口处绣着一只饕餮。
叶棠梨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指着那人,不能言语。
“你们终于醒了。”来者幽幽道,“想不到,这万夜来香能够让你们睡上这么长时间。”
“万夜来香!”叶棠梨又是一惊,难怪之前在赵府内,他们闻到的香气会各不相同。
此种迷药,专门为魂魄而设,并非简单的毒药。本是由万种花香汇聚凝练而成,在其中注入了阴阳冥师的咒法。花香散播于空气中,会对人的三魂七魄产生刺激。每个人因为人体构造和人生经历不同,三魂七魄内的各种承受力和敏感度也各不相同。
对于这上万种的花香,同一种香味有人喜欢有人排斥。在这万种花香内,每个人的三魂七魄会根据自身的情况,而有选择性地吸收某一种或几种香味,排斥其余的香味。
所以,此毒释放于空气中,每个人闻起来却各不相同。三魂七魄比较偏向于什么香味,肉体便会闻到什么香味。比如叶裴风喜欢兰花,所以他闻到的是夜兰香。而棠梨闻到的,却是梨花香。
“你是,弥嵩道长?”叶棠梨镇定心神,指了指来者胸前的饕餮,轻声问了一句。虽然那衣服和图案几乎一样,但刚刚的声音,却并不像弥嵩的。
“呵,想不到你一个小姑娘,自身都难保了,还惦念着那个叛徒。”来人却是冷笑,“怎么,小姑娘想要救他?”
“你把他怎么了?”叶棠梨皱眉,看到那饕餮便忍不住想起流漓谷净堂内供奉的画像,对弥嵩道长谈不上有多关心,却莫名有一种亲切感,让她忍不住多问。
“想要救他很容易,以命易命,我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