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黑特
当一个男孩(从两岁或三岁开始)进入利比多发展的生殖器阶段,在自己的性器官上逐渐感觉到快感并学会随意通过手的刺激获得这种快感时,他便成了对母亲的爱恋者。他希望用他根据对性生活的观察和直觉推测的那种方式从肉体上占有他的母亲,并试图通过把他引以为豪的男性生殖器暴露给母亲看的方法来引诱她。一句话,他早早觉醒的男性本能总想在同他母亲的关系上取代他的父亲;由于他从父亲身上感觉到了肉体的力量并发现了父亲所拥有的权力,所以他的父亲在此之前一直是在任何情况下都被他嫉妒的典型。到了现在,他的父亲成了挡住他的道路,他想摆脱的竞争对手。如果当他父亲外出时他被允许和他母亲同床,而当他父亲回来时他又被重新从他母亲的床上赶走,那么当他父亲不在眼前时他的满足和当他父亲重新出现时他的失望,也就成了感受很深的体验。这就是“俄狄浦斯情结”的主题,希腊传说把它从一个孩子的幻想世界移入假冒的现实之中。在我们的文明条件下,这是永远注定要落得可怕的下场的。
这就是弗洛伊德对人类俄狄浦斯情结的描述和定义。精神分析理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为世界电影理论界和批评界重要的方法论之一,绝对不是学者们对一种理论时尚的追求。这一理论本身具有的持久而广泛的解释能力,从下面一系列的文本分析中是不难发现的。
一、张艺谋导演电影中的俄狄浦斯情结
如果说《大红灯笼高高挂》中长子飞蒲与四太太颂莲的同杯饮酒、送荷包作为生日礼物,以及四太太颂莲对飞蒲一片深情的寄予具有俄狄浦斯倾向比较牵强的话,《菊豆》的俄狄浦斯情结则是显著和明确的。天青与杨金山是无血缘的叔侄关系,这样可以减缓和规避超我对娶母的压抑。天青窥视婶子菊豆洗浴的低角度恰似儿童视角。在杨金山下身瘫痪之前,天青与菊豆发生性关系都是在叔叔杨金山外出时,而每次叔叔回来天青则必然被迫回到自己的房间。菊豆作为受欺凌、受压迫的视角显然来自天青的观察。在夜晚杨金山和菊豆的床上关系,电影描写成了男人对女人的施虐与受虐关系。这非常接近于儿童对父母床笫关系的观察感受。
弗洛伊德论道:
第三种典型的儿童性理论出现于那些偶尔看到父母性交场合的孩子身上……都会得出同样的结论,说这是一种“虐待性的性交”(或者说性交是一种施虐的行为),因为他们亲眼看到强壮的人如何用强力“欺负”弱者……
如果这个儿童第二天早上发现母亲睡的床上有斑斑血迹,他的这种概念就变得更加深刻一步了,因为这恰好是证明,昨天夜里在父母之间又发生了一场虐待和反虐待的斗争……(弗洛伊德指出这是“性交乃施虐”的性理论)。天青的弑父冲动恰恰来自婶子的半夜呼叫(具有叫床的意味),然而他被叔叔的威严喝止了。天青看到婶子脸上和胳膊上的伤痕显然是血印转化而来的电影意象。
当菊豆提醒天青赶快下楼回到自己的房间时用了“你不怕他回来用斧子砍翻了你”这样的警醒话语。天青说还不知道谁砍了谁呢。这事实上是一种与俄狄浦斯情结相联系的阉割情结式的威胁,因为很快叔叔杨金山就因摔伤高位截瘫了,失去了性能力。叔叔(父亲)被侄子(儿子)阉割了。弑父的冲动是由天白两次来实现的。小天白用投掷石头击打木门的方法干扰并阻断天青和菊豆的性行为显然具有与天青争夺母亲的无意识意象。天白无意中杀死了名义父亲杨金山具有很强的超我人格的限定,是为杀死亲生父亲天青寻求道德庇护。天白杀死天青的暴力血腥场面是弑父的最明确、最大胆的情结张扬。天白在这里具有双重的身份意象,一方面是对天青娶母行为的道德维护和直接惩罚,另一方面是天白完成弑父。理解天白既是娶母的反对者,又是弑父的完成者这一悖论的出路在于天青和天白身份的合二为一与一分为二。在给天白过生日的宴会上,当乡亲们让天青为“弟弟”天白祝贺时,天青是以泪洗面勉强为之。此处故事表层是天青有苦难言,故事深层是天青与天白的分合悖论关系。被天白赶出家门以及被天白杀死是天青作为儿子的自我惩罚———俄狄浦斯王在得知自己弑父娶母之后以刺瞎双眼和自我流放作为自我惩罚,在此我们可以把天白和天青形象合二为一。如果从弑父娶母这一完整的俄狄浦斯情结看,天白和天青可以分成两个人物。天青先是作为与杨金山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来染布的乡亲说金山应该把天青当儿子看)完成娶母,娶母这样的行径不应该是具有血缘关系的亲生儿子完成,那样在超我层面很难通过审查,然后再由真正的血缘儿子天白杀死天青以实现真正的弑父。比起娶母来,弑父较容易在超我层面通过审查。
张艺谋导演的电影中最经典的俄狄浦斯情结是在《满城尽带黄金甲》里呈现的。长子元祥与母后的关系当然还是要设定成非血缘的偷情关系,设定成名义上的母子关系。三个儿子亦可读为整体的一个儿子与分解的三个功能角色。设定三个儿子显然是要分别担当俄狄浦斯情结中的不同用途,长子元祥是娶母的角色,次子元杰承担弑父角色,三子元成扮演弑兄(即弑父)角色。因为大哥具有父亲的意象(中国的文化传统长兄为父),大哥与母亲是性关系(母亲的情人具有父亲的意味),杀死大哥具有完成弑父的意义。元杰最终被父亲审判时说自己谋反不是为了抢夺王位,只是为了母亲。而此前,元杰在母后面前的亲昵完全不是成年人的行径,更像儿童。小蝉与元祥兄妹性关系被揭露最后导致小蝉的死亡,显然具有《雷雨》的俄狄浦斯情结的借用关系。元祥被元成杀死,元杰以剑自刎,元成被父王打杀都是对弑父娶母行为的惩罚。元杰的自杀更具有俄狄浦斯自我刺瞎眼睛的演绎意味。弗洛伊德指出:
在俄狄浦斯传说中也涉及到了阉割,因为当俄狄浦斯发现自己的罪孽之后以刺瞎双眼惩罚自己这个行为,以释梦的角度而言,是代替阉割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