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光的夜里不断地流浪,流浪,小小的身躯背负着沉痛的伤……
他游走在迷宫般的街巷中,一个月来,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拖动着麻木的双脚不停地往前走着。他的头低着,没有抬起来过,耷拉的眼皮遮住了他半个瞳孔。他的额头有了一块明显的淤青,因为不曾抬头,碰到电线杆、行人或是围墙都是正常的事。
他成为了一个乞丐,仅仅一个多月的时间,他完全习惯了这种生活。唯一令他感到抗拒的,是路边每隔几十米就会出现的垃圾桶,他从没接近过它们,也只有这个时候,他的余光会稍稍注意到那些东西。
“诶,看那个人。”
“哟,还是个孩子吧?”
“唉,真是可怜……”
“别管那么多,快走快走!”
“宝贝……”行人中一个女人对着她的孩子说道,“以后遇到这种人要躲得远远的,听到没有?”
类似这样的话语几乎每天都在他的耳旁重复,他似乎也并不在意,或者说,他听不见那些声音。
夜晚的再一次降临,他走到一个肮脏的角落,颤抖的身躯努力的想要蜷缩起来。从远处看去,他就像真的消失在了那个角落,天空中没有一颗星星想要将他们的光辉施舍给这个角落的他,哪怕是一丝一点。
每个夜里他都会像现在这样,躲在一个又一个不被人注意的夹缝。
只有在此刻,宁静的夜里,他的脑海才会开始波涛汹涌起来。
“阿傻,阿傻……”一个声音萦绕在他周围。
阿傻是小时候家人对他的称呼,也是他的小名。不管是在现代还是古代,中国的家庭每个人基本都会拥有这样一个听起来没有大名那样儒雅的小名,意义同样在于驱邪祈福。
要是在小时候,爷爷奶奶或者他的叔叔伯伯们叫他一声阿傻,他那肥嘟嘟的脸蛋就会立刻“打结”,摆出一副不情愿的表情,还会跺着脚咬字不清地说道:“不要叫我阿傻,我不傻,不傻!”每当这个时候,大人们总是弄得哭笑不得。
可是现在,他恨不得他是天底下最傻最笨的人。他恨自己为什么能够读懂照片背后的那串数字,他曾想过用其他的方法解释那串数字,却都无法掩盖一个骇人的事实。
夜渐渐深了,他终于抬起了头,瞳孔中映射出漫天的星辰。望着夜空,眼角的泪水带着他的思绪飞回了故乡。
他的家乡是远山深处的一个小村庄,村里人不多,和大多数中国村子一样,村里的青年人大都为了生计去了远离家乡的城市打工,村里剩下的自然大部分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和幼童,但也还是有少部分的知识分子会留在村子里。
几年前,在他还没有来到这个小城市之前,一直和父母生活在那个群山环绕的小村子里。
父亲是一位乡村教师,也是村里为数不多的知识青年。母亲作为一个女人没什么力气,小时候也没读过几天书(为了让她的哥哥们读上书,母亲放弃了这个机会,不过,即使这样现在母亲的哥哥们依旧没什么出息),便在家照顾着年幼的他。
父亲工作所在的学校离村子比较远,也是方圆几十里唯一的小学兼并中学。整个校区占地面积并不大,平均每个年级也只有五六个班级,由于学生都是来自学校周围的村子,学生的姓氏也大都一样,要是某个班级冒出个别村姓氏的学生,自然而然这个学生会成为一个班级的焦点人物。
他的父亲不仅是学校初中部的一名数学教师,更是一人担当了四个班的班主任职务,因为职务的繁重,父亲干脆在学校住宿下来。父亲不是学校的个例,还有几位比父亲年长的老教师也都一样担任着城市人无法想象的工作重任,学校也因此建设了一栋临时的教工住房。周末空闲时间父亲也不常常回家,而是留在学校陪着几名老教师研究教学方案或是玩玩牌打打麻将。
在父亲眼中,和他一起住宿学校的老员工除了是同事,更像是多年的老友。
长期住在学校的父亲自然是放心不下留在村子的妻子和年幼的孩子(尽管村民都像是一家人,帮忙照顾不成问题),教工住房建成不久便把妻儿接到了学校。
从那之后,学校这个地方从小便在他的脑海中烙下了深印,他也渐渐习惯学校作为他的第二个家。
在父亲上课的时候,母亲时常带着他在教室外转悠,学生们,不论是父亲的学生或是其他班级的都已经习惯了这个年幼可爱的他。早晨是读书的时间,琅琅书声充实着整个校园,他也常常伴随着这书声睁开睡意朦胧的双眼,从小,他便在充满青春气息的校园受着熏陶。
终于,年幼的他学会了走路,那之后,学校的哥哥姐姐甚至是老教师都成了他的朋友。夏天,学生们都睡意十足,教室也格外安静,除了老师的声音,再也听不到其它声响。与他人不同,即使在闷热的夏天,年幼的他依然活力十足,时不时迈着令人忍俊不禁的“小碎步”一头撞入正在上课的班级。每当这时候,老师倒也不生气,相反,讲台下的同学们轰然一笑又提起了精神。
要说他是个天才,也真算是从小就让人有深刻体会。
刚刚学会走路不久的他便开始给家里甚至是学校惹麻烦。一天下午,到了学校放学的时间……
“好了,今天布置的作业都清楚了吧。”父亲站在讲台提醒着学生们。
“清楚了——”一群拖后音的回答。
“清楚了就回家,值日生留下打扫下教室。”父亲顿了顿,“对了,伍莉莉你留下来整理下明天要用的教材。”
“噢!”坐在第一排的一个短发女生起立回答道。
分布好学生们的工作后,父亲准备回到宿舍。可没料到刚出教室门就和妻子碰个正着。
“哟,孩子他妈,你走这么急还来教室是要干嘛?”
“哎呀,枫儿他不知道跑哪去了,就一会儿时间人就没影了,你快找找!”母亲焦急地说道。
“这……这……”父亲显然也不知所措,回头又走进班里,“各位同学,抱歉,谁愿意帮老师找下我的孩子,愿意的分散去学校四周找找!”
“……”班上先是死寂了一阵。
“走!”
“我去找!”
“我也去!”
一会儿功夫,全班的学生便开始动员起来。父亲看着眼前的场面,又想着平时他们急匆匆跑回家的身影,心中的吃惊和感动开始交织。
“快,我们也再找找。”父亲回过神,拉着母亲的手便开始跑。
很快,学生们四处跑开,有的爬上了山坡,也有的在教学楼里徘徊寻找。
身为学习委员的伍莉莉却先跑到了楼顶,原本想着站在高出能看出点线索,但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伍莉莉也开始着急,说实话,伍莉莉还是非常喜欢这个名叫岚枫的孩子的,尽管两人的年龄相差十几岁,岚枫在伍莉莉的眼中却是个机灵的孩子。很难想象这样的两人会有共同语言,但伍莉莉确实把岚枫当作自己的朋友。
平时年幼的他总是称呼伍莉莉为“小青果”,这是伍莉莉在班里的外号,平时她的同学喜欢用这个外号来取笑一下成绩优异的她,不知是幼儿可爱的外表还是其他原因,每次听到岚枫叫她小青果,她竟能微笑接受。
伍莉莉转身下楼,背后的太阳已经落在了半山腰,天边的红霞再一次印染了这片纯朴的大地。本该算是天边美景,而在此刻校园周边的几十个正在着急寻找老师孩子的学生来说,如此的美景只能说明天快黑了。
“呀!”伍莉莉大叫一声。
一道光线直射入她的双眼,缓缓睁开双眼的她却看到一片黑白的景象,如同老电视的黑白影像。
这时,伍莉莉观察到自己像是站在一层透明的玻璃上,脚下的黑白人影正在晃动着。
“怎么回事,眼睛又这样。”伍莉莉转身背对阳光坐在楼顶,用手揉搓着眼睛。
“哎,那边……”伍莉莉看似出了问题的眼睛突然发现了楼下操场中央一棵大树上的一个眼熟的人影。
过了好一阵,伍莉莉的眼睛才恢复正常,她有意识的朝那颗树下走去。
“啊!”伍莉莉站在树下尖叫了一声,她眼中的岚枫竟然悠闲地坐在树杈上吃着糖果!
十分钟过后,分散的学生才回到学校,父亲以及一班的学生望着眼前这个还在享受棒棒糖的三岁小孩竟无言以对……
半个小时前……
年幼的他还在房间里看着电视,不过电视的内容完全吸引不了他的注意力。果然他的小脑袋开始无目标的转动。
“枫儿,你先自己玩着,妈妈去收衣服。”母亲离开时叮嘱道。
“嗯。”一声漫不经心的回答。
结果自然是可想而知,年幼的他闲的无聊竟莫名其妙的走到门外不远的一棵大树下。
那棵树是棵古榕,也不是什么稀有的玩意儿,但作为这所学校唯一的景观,也还是吸引着不少眼球。
对于一个三岁多的小孩来说,这棵古榕也是个庞然大物了。古榕的枝叶以树干为中心向周围生长,从天上俯视就能清楚的看到已经把一半操场遮蔽的“古榕伞”。
主干高达六米,离最近最结实的分叉也有四米多的距离,就算是一个成年人想要爬上去也都是件极其困难的事。这个三岁小屁孩倒好,先是连滚带爬上了用瓷砖围好的土台,然后又不知道从哪找了根麻布条。
年幼的他把麻布条不假思索地绑在了身上,接着卯足了劲把另一端绑好一块小石头甩上了分叉上。一切准备好后,轻轻松松地拉动着另一端的麻布,慢慢的,他的身体也开始上升,最终安全的爬上了树杈。
他也不知从哪获得的成就感,开始张嘴吃起糖来,而对于之前的呼叫寻找,他也压根没听见,继续着一人的小天地。
直到古榕的阴影下探出个小头,他的感官才多了一点的分配给了视觉。
之后至于他是怎么下来的,看看伍莉莉手臂上的淤青,想必大家也都明白了,这也还得感谢他身上的肉团起了点缓冲的作用。
……
“叮咚”
一滴水滴从屋檐滴落,砸向他的额头,这下也终于把他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醒来的周围依然是冷冰冰的街道建筑,他也还是蜷缩在那个夹缝中。他清醒过来,笑着哭着。
不知过了多久,黎明离他所在的角落还是如此遥远,泪眼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黑影,他能感觉到这个黑影逐渐向他靠近。
“岚枫,跟我走吧!”声音从他头顶传来。
他慢慢抬头。
“你……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