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铭奚“腾”地坐起来,他几乎可以听到他的心脏在怦怦跳动,他的呼吸急促不定,冷汗浸湿了整个后背。
他回忆着眼前的那片鲜血,狠狠地打了个寒颤。
他做了一个恐怖的梦中梦。该死的,他明明在审文件,怎么就突然睡着了呢?
李铭奚长吁了口气,从黑色的真皮座椅中直起腰板,整理了一下办公桌上的文件,然后站了起来。
他的办公室是在十三楼,透过硕大的落地窗可以清晰的俯视下面的整条马路以及马路两边的各种商铺。
街道上的行人来来往往,车辆川流不息,形形色色的人为了他们的生计而匆忙奔走,构成一幅繁荣而浮华的画卷。
李铭奚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他回国已经三年了,利用自己所学的知识,他创建了一个公司。公司的主体是服装设计,招收了各种设计人才,经过不断的努力并迎合时代的潮流,加上对服装实际性与舒适度的把握,还有价格和款式的合理安排,让他所创立的品牌迅速被全国人民所熟知。
名气被打响,公司的进账与日俱增。
李铭奚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他总觉得自己的发展太过顺利而迅速,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万劫不复,没有人能安稳地从商发家,更何况他的身后还没有任何人撑腰,所有的业绩,都是他一人打拼的成果。
“叩叩叩”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李铭奚收回思绪,转过身来,对着那山红木雕花的门轻声道,“进来。”
走进来的是一个有些发福的中年人,带着厚厚的瓶底似的眼镜。
“总裁,您的秘书于小姐昨天辞职了,据说是要回老家照顾生病的母亲。这是新来的秘书,您看……”那个中年人搓着手,眉宇间有些紧张,小心翼翼地去看李铭奚的脸色。
要知道,之前于秘书在公司里都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平时跟着总裁一起进出,再加上李铭奚年少有为还没女朋友,同时于秘书又是大美人一个,公司里的人几乎都把那个女人当总裁夫人一般对待着,那女人似乎也把自己当成了总裁夫人,处处指手画脚。
所以,虽然李铭奚与那个女人没什么,但所有人都潜意识的认为他俩有什么。这回于秘书走了,总裁不一定有多伤心……
这也是那个中年人一脸紧张的原因。
哎,对此只能说,脑补真是个可怕的习惯。
事实上,李铭奚对于他原先的秘书只能说有点印象,他一向投身于事业上,对身边的都并不在意,只要这个新来应聘的秘书不聒噪、守本分、品行端正,他就不会说什么。
李铭奚望向门外,听着高跟鞋踏地的清脆声音,他看到了他的新秘书。
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
她有着墨绿色的长发,灰色的眼睛,鼻梁高挺,眼窝深陷,五官十分立体,是典型的欧洲人模样,让李铭奚有种异样的熟悉。
那女人从他淡淡一笑,用着生涩却还算流利的中文说道:“你好,李先生,我叫卢菲德·怀特。”
李铭奚愣住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你好,美女,很高兴见到你。”他强摆出笑脸,做出镇定的样子。
一旁的中年人看了看他们的总裁,默不作声的离开了,顺便关上了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
卢菲德目送着中年男子的离开,之后再门关上的那一刻,一屁股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我们又见面了,我亲爱的李。”
李铭奚睁大了双眼,看着面前正在试图脱掉高跟鞋的女人,不可思议的摇了摇头,“你,你不是……”他压低了声音,“你不是梦里的那个人吗?”
“梦?”卢菲德一甩她的长发,面无表情地瞅着李铭奚,灰色的大眼睛眨也不眨,“这里也是梦。”
李铭奚皱起了眉,他看着卢菲德,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他掐了一下大腿,疼痛的信号立刻传到大脑。
卢菲德看着他笑。她把极不舒服的高跟鞋脱掉后光着脚走到了李铭奚身边,之后张开了手臂,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到她身上。
“看影子。”
李铭奚低头,将目光落在地面上,地上有他和卢菲德两个人的影子,而他们俩的影子与一旁的桌椅的影子相比简直浅太多。他抬头看向卢菲德,“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我们并不是一个完整的人,至少不是这里的‘原著民’,属于‘外来者’,你也可以理解为这里只是你的梦境,这里的一切都是虚拟的,我们不同于他人。”
“你是说这里是梦境?”李铭奚摸着办公室的桌面,庞大的信息量使他感到光滑的桌子摸起来都有了些微的刺痛感,“怎么会这样?你不要在这里胡言乱语!”
“随你信不信。”
李铭奚皱紧了眉头,要不是他之前做过了一个梦中梦,要不是他的梦里出现过这个女人,他一定会认为这是个女疯子。可是……他不知道,下一刻他会不会在另一个地方醒来,之后认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可怕的三重梦。
他想起了上一个梦境中卢菲德说过的话——我并不是失眠,而是我总会醒来。
他打了个寒颤。
事实上,也可以说,她根本就没有醒来过!
李铭奚觉得自己的脑子快要炸了,“我们原来的世界呢?”
“我怎么知道?”卢菲德耸了耸肩。
“那我们的身体在那里?”李铭奚深吸了一口气问道。
卢菲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们,有五感。”
李铭奚惊住了。
他们的确有五感,所以这些梦境都显得如此真实,触觉、味觉、痛觉……都与现实毫无差别。但,这也意味着,他们并不单单是意识进入了梦境中。
“我们至少进来了半个身体。”卢菲德看着他笑,却毫无笑意。这一切都像是一个可怕的轮回。
李铭奚有点相信这女人的话了,面前的女人与他梦境中的卢菲德长得几乎一样,无非是年龄上有了细微的不同。在她的脸上,可以清晰的看出梦中那个少女的影子。
简直相似到可怕。
李铭奚感到有冷汗从后背流下来,他用手指尖揉了揉眉心。
他还是无法接受自己目前的一切都只是个梦,他有着他从小到大的所有记忆。他还记得他在小学时有一次期末考试得了全校第一,他记得他上了初中后交的第一个女朋友,他记得他父亲在他上高二的那年车祸去世,他记得他建立这个公司时的兴奋,他还记得他第一次面对记者采访时的应答自如。
这是一个完整的人生,他明明从小到大都生活在这里,面前那个疯言疯语的女人在说什么,这里怎么会是虚幻的?
“既然你说这里是梦,那么我们的梦是我们自己能控制的吧!”李铭奚不动声色地质问起卢菲德。
卢菲德坐在李铭奚的办公座椅上,整个人好似都陷了进去,他的声音也因为姿势而变得闷闷地,“你这么说是没错,但这很难办到,而且每个人都只能控制自己的梦,你可以修改人的记忆,或让人走霉运或生病之类的,十分鸡肋,并且耗费精神力和生命力,过度的话会导致透支。后者还好,要想强行修改人的记忆可会把你累得半死。就像我,我完全可以修改你所有员工的记忆,让他们理所当然的认为我是你的秘书来和你见面,但我却只能搞病你原秘书的母亲,毕竟老人嘛,比较好弄。”
“等等,”李铭奚有点反应不过来,“你是说记忆可以更改?”
“没错。”
“那我以前的记忆……”
“都是假的。”卢菲德打断他的话,“我知道这很难相信,不过请允许我问你几个问题。”
李铭奚点头示意她可以问。
“你母亲叫什么名字?”
李铭奚动了动嘴唇,他以为他会脱口而出,可事实上,他什么也没说出来。他的脑海中还有母亲和蔼的笑容,送他上学时喊他注意安全的样子。可他叫不出他母亲的名字。回想起儿时试卷上的家长签字,总觉得模糊无比,像被蒙上了纱。
卢菲德笑了笑,“那么,你父亲呢?”
“李……”李铭奚马上张口说道,可却卡在了半路,“李”了半天没李出个所以然来。他还记得他父亲的墓碑,是灰白的大理石材料。他甚至还记得父亲坟前有多少束花,却想不起墓碑上刻的名字,记忆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卢菲德笑容更深。
李铭奚毛骨悚然,他手忙脚乱地冲到办公桌前抓起固定电话,噼里啪啦地按下一串数字,之后电话接通了。
他冲着话机喊,“妈,你叫什么名字?”
对面的女人吐出几个音节,李铭奚把耳朵紧紧地贴在听筒上,可是他只听到了模糊的杂音。
“妈?”
“怎么了?”电话音质清晰,女人的声音清楚柔和。
“妈,你叫什么名字?”
李铭奚死死地抓着电话,又问了一遍,可是他只听到了含糊不清的声音,像是故意避开了重要音节。
他挂了电话。事实上,他心里清楚,电话没有任何问题,只是母亲一说她的名字,他的耳朵就会像被布捂住了一样。他活了二十几年,却不知道父母的名字。
“为什么?”他从来没感觉到自己这么混乱过。
卢菲德看向窗外的远方,“不必在意,这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bug。”过了一会,她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没想到你竟然会记得你家的电话号码。”
要是以往,李铭奚会以为这是在嘲讽他,可是现在,他知道,这个女人只是在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