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访者基本情况
性别：男
年龄：38岁
籍贯：河南
婚姻状况：不详
文化程度：高中
打工时间：1995年至今
打工地点：浙江萧山
打工类型：夜警
他，中等个儿，小平头，这个一身旧西装的“小李”（我们村都这么叫他），老家河南，1995年6月来到浙江打工，至今已有11个年头了。
小李与我家比较熟，因为我爸养鱼，有时会请他帮忙做些小工。他很能讲话，一口河南普通话，跟我们讲他家乡的菜、家乡的人、家乡的风俗，我们都听得津津有味。如果让我找个词来形容小李，那就是“爽气”。待人待事，小李总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作为村里的夜警，他晚上十一点钟到早上五点要值班，白天睡够觉后，还要出去踩三轮，中间再抽空出来做小工赚外快。看似时间已经排得满满的，但是你若请他帮忙，他肯定会说“没事，来得及”。与其他一些来浙江打工的外地农民工相比，我觉得小李特别不一样。他不像一些农民工因为语言不通，就很少跟人说话，你跟他在一起，他说的比你还多，而且他会教你一些他们那儿行之有效的干活方法。
你1995年来这儿，先后都干了些什么啊？
我在党山干过一个月，那是帮别人忙，后来经我老乡介绍，来到了这里渔庄村干活。
那来这里是什么时候啊？
到这里是1995年6月。
哦，那你在这里干了些什么啊？
干小工，就是干建筑嘛。
就是那种给建筑包工头干的水泥匠吗？
是的，不过这个也不是天天干，有的时候不干，有的时候干。
那除了干建筑之外，另外还干些什么？
有很多活，比如白天查暂住证啦。我给村里干活，有的时候有补助费。
那给村里一般是干什么活呀？
主要是……给杨主任干的那个活就不用说了，她主要是管计划生育，我有时候白天就查查暂住证。
那你是住在村委会楼下吗？
是的。
这个房子是你自己联系的吗？
哦，你说这个房子是吧。要是在村里干活吧，可以住在村里，也可以在外边租房子。
那么这个便宜一点吧？
这个房子不用钱。
工资低吗？
工资不低的。
噢，你那间房子有多大啊？
那间房子有两个这么大（指我进行采访的那个房间），也就30多个平方。
里边有个套间，以前是住在办公室后面，办公室后面不是有15个平方吗？
以前是指没给村委干工作之前，一直在这边干，所以后来才给你换了工作？
不是，那个地方原来是做饭的，然后我就搬过去住了。人来人往，整天上班，我也不方便，后来我就搬到做饭那个屋里去住了。
那这个饭是做给谁吃的，是做给村委里的人吃的吗？
不是，这是我自己吃的。（我觉得这个地方，小李表述不清，花了这么多时间才弄清楚他住的地方就是搬到了一个稍大点的有厨房的地方）
你好像还在晚上做夜警？
晚上是十一点钟开始，派出所规定到早上四点，不过我们是到早上五点。
这个，你是为派出所做的吗？
它叫做综合治理办公室。
隶属于派出所的吗？
对，是隶属于派出所的。
这个工作是自己找的吗？
不是，是老乡介绍的。
那你觉得在派出所隶属办公室干活怎么样？
这个怎么说呢，在派出所干，工资不是太高，只有800元，他们是800元，我是850元。
你多干点，是不是就给你多一点？
不是，它这个是带班的，就多给一点。
哦，那你是“头”喽？
对，就是带着他们，我说上班就上班，下班就下班，就是一个管事的。
（这时小李的声音提高了）
你们一个组是3个人吗？
不，4个人，我带3个人。
那么你带的3个人中，有几个是外地来的农民工？
他们3个人呢，有两个是外地的，一个是本村的。阿牛是本村的，另外两个，一个是江西的，一个是安徽的。
你觉得这3个人中，相比较而言，哪个人比较卖力一点？
3个人都差不多，你要说最差的嘛，那还是阿牛最差了。
那他是随随便便不当回事呢，还是？
不是，他有的时候就是找个地方一坐，有的时候就是打个盹，有的时候喝醉，不过上班是天天来的。
准时是准时，出勤是好的，就是偷懒。
哎，对。
你们巡逻是本村的喽？
哎，是分组的，现在分3组了，主要是分路段嘛，年三十之后就要分前夜和后夜了。一般这个时间，过年小偷是没有的，关键是怕着火，所以说年三十是要分前夜和后夜。
那在平常有没有碰到过偷窃事件？
现在碰到很少，不过有都是小偷小摸，都无所谓（小李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有的还是本村的，你说怎么办，他家你都知道在哪里。
你是碰到过的喽，是小孩还是初中高中？
不是，应该不读书了吧，二十五六岁吧。
噢，就抓到过一个？
哎，抓到过一个，就在那个纺织厂前面，川强（当地养鱼的老板）的池塘里嘛。
哦，是在偷鱼是吧？
对，以前我也抓到过的。
哦，那么就是再犯了，那你是警告他还是怎样？
那次，我给派出所打了个电话，他说是本村的，是沈金的堂兄，实际上他不是沈金的堂兄。
沈金是谁？
沈金以前也在夜警队干过，他现在去派出所干了。后来，他说是本村的，我说那是本村的就算了吧（小李说这话是感觉自己像帮了个大忙似的）。
后来，他又在那儿打鱼，我们刚好在那儿安了一条狗，就在那座桥上（小李指着我们家前面通往村里另一个聚居地的一座桥）。听到那边狗叫，我们两个人过去一看，他又在那里打鱼了。
他打的是什么鱼？
他打的是两条黑鱼，这么长的。（小李说着用手比划着，大概筷子那么长吧）
他没逃啊？
那个地方跑不出，那个地方只有一条路。
然后你们怎么处置的？
有的鱼已经死了。那个张浚（与他同往的另一个保安），我看他好像是想要，我就说，你想要就拿回家去吧，我又不要。
可以这样子做的吗？
实际上那个鱼打了之后，已经活不了。
那个鱼有水养的呀？
它没有水养的，干的，里面没水，后来拿到张浚家之后，这个孩子（小李是指那个偷鱼者）好像到村里去说了一下，说他的水桶丢了，意思是让人把水桶还给他。后来我又去他（指张浚）家，那个鲫鱼都放臭了。
张浚是本地人吗？
是的，他是临时保安，过年新增加的。
然后就把水桶放到他们家去了？
哎，对，那天我们晚上上班时，就把水桶放到他们家去了。
哦，那你是当时问过他地址的喽，就是他家住哪里？
我们一直跟踪他到家，直到他开了门。（小李说这话时显得很自豪）这个事也没法跟川强说，你跟川强说，他肯定去他家闹，对不对？（小李自认为在这件事情上处理得很妥当）
哦，那碰到这种事情就不用跟业主说？
也不是不跟业主说（小李此时很有分寸的样子），像这个，你要是一说不是找事嘛，两家肯定要生气了，所以说尽量是……
但是你每次这样子的话，他以后还是会来偷的，那样你搞不定他的，他以后变老油条了，怎么办啊？
现在，有的时候是小事，也不能太认真了，太认真了（这时候的小李显得有些无奈），有的时候也麻烦。你说我跟业主说说，他两家一定要生气。这个事情我也跟村里说了，后来这个孩子自己到村里去，保证以后不再犯了。
你们叫他呢，还是他主动的？
他主动的，说以后肯定不会再打了。
是书面保证呢，还是口头说说的？
这我不清楚，我不在，他们跟我说的，后来晚上我们就把水桶放到他家去。有一次你妈自行车被偷，就是我抓着他（另一个小偷）的，这个人好像是贵州人。他偷了自行车，出了门，你外婆啊，看到了，叫了一声，水云厂里面有人，就过来撵他，他就把自行车扔到你家门口，然后就往你们屋后跑，死命地跑。
他以为那个地方有路是吧？
对，后来他没路了。我一看，他跑不动了，我就把他拉过来，拉到这个窗外边。
噢，你把他抓住了。
对，他没办法的嘛，后来我把他抓过来，给派出所打了个电话，后来派出所就把他拉走了。
你觉得在平常碰到的案子中，是本村人多呢，还是外村人多？
外村人多。有偷自行车的……一般就到派出所去说一声。
那么派出所不会来提人吗？
会来提人的。就像去年，我们抓了一个小孩子。他拿了一个皮袋，准备偷鸡偷鸭的。因为他还没有偷就被我们抓到了，然后送到派出所，派出所也就是观察一个晚上，第二天就放人了，也就是教育他一下。
那你们碰到这种人，打不打的？
打是不打的。
就是扭送，对吧？
就是给派出所打个电话。
如果说他反抗的话，你们是可以还手的吧？
对，他要是反抗的话，那就变成抢劫了，性质就转换了，法律是有规定的。
这个你是原来知道的呢，还是干了相应的工作，有了相应的培训才知道的呢？
这个，以前我也知道，从报纸上都能看到。小偷偷了钱包，他偷了就跑，你要是追上他，他反抗的话，那就是抢劫了。
小偷的定义是不能反抗的，就是你追他只有逃的份？
对，在人家不知道的情况下你去偷，这叫偷，但要是你被发现了，还要反抗，那就构成抢劫了。
你觉得为什么这些外地来的“小孩子”老是偷东西，你觉得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第一个原因是不成熟吧。
不成熟啊，是不是年龄都只有20岁左右啊？
是的，或者十七八岁。心理不成熟，不知道钱的重要性，实际上你要是天天干活，挣钱不少的。你要是今天去偷了辆自行车，卖了30元，那你明天怎么办？你要是打工一天也有30元，你只要每天都干就行了。但是，他们不会这样想。
就是说这些人好吃懒做？
对，这些小孩子们就是这样的。
跟你一起共事的外地人中，干活的像20多岁的也是有的，那并不是很多20多岁的外地人都在偷东西的吧？
对，不干活的人很少。有时候就是干个两三天不干了，因为吃不消。
访谈员手记：
以前经常听父母说一些外地人的劣迹，比如偷自行车了，还有他们的生活作风很不检点了，像现在我们这里很多理发店都是明理发，暗地里其实是在卖淫（这是听我父母说的）。总之，我对外地人的印象谈不上好，而且有固定的思维，总觉得他们懒惰、轻浮、不老实。
但是，小李让我看到了一些外地人的真实面貌。我不会因此说外地人全是好的，但是至少以后不会主观臆测，我会一分为二，比较客观地去分析了。
前几年，我们这一带偷自行车的案例很多，村民们都说是外地人所为，引得我们看那些工厂里的外地人总是怪怪的，老是怀疑他们。还有那些干建筑小工的人，总觉得越看越像。但我从来没去想过原因，现在经小李的分析，觉得很有道理。
这些二十刚出头或者是十七八岁的外地青年，在家乡其实应该是上高中、大学的年龄，但是小李告诉我，他们那儿辍学现象很严重，一般有的家里不是因为交不起学费，就是孩子自己不要读书。这背后可能跟父母都出去打工了，没有时间照看孩子，使得孩子的学业荒废有关。因为这几年沿海一带发展太快了，小李告诉我，他们在家里每个月只能挣到五六百元，到这儿来每个月至少有一千元，而且他们家乡的工资经常要拖欠，就连行政部门都要拖欠。小李说这里的诚信度很好，干了活，肯定给钱。受到这些利益的驱使，很多父母出来打工了，但是他们却忽略了他们的下一代。有的父母还灌输给子女这样的思想——这儿有钱挣，挣得也较容易，读书是没用的，又赚不了大钱，还是辍学了跟我出来一起打工。所以很多小孩都早早辍了学，赶来这里打工。哪知生活并不是这么容易的，我们这里的人比内陆省区的人要勤快多了，我们工作要十多个小时，他们都只要七八个小时就行了，于是有些受不了重负的人，身边又没有父母在，就干出一些出格的事来了。农民工的犯罪现象在青年中比较多见，我觉得这跟农民工本身目光短浅有关，只顾着赚钱，殊不知治穷的根本应该是科技，应该是教育。他们为了赚钱，把他们的下一代拖下水，这不等于扼杀了未来脱贫的主力军吗？其次小李告诉我，他们那儿的教育质量没我们这儿好，孩子读了书也学不了什么东西，还不如打工学点实际活。的确，内陆不发达地区的教育水平必须提高，让孩子喜欢读书，乐于读书，觉得读书才能脱贫，才能改变落后现状。
以前一些外地人来这儿干的活一般都是些泥瓦匠啊之类的小工活，很少有人能够干点稍微体面一点的活，但是小李是我所见的第一个干点稍显体面的活——治安夜警。我觉得这个工作首先就很敏感，鉴于以前犯盗窃案的都是外地人，村里人放心把这样重要的活交给他们做，而且大部分都由外地人组成，这说明随着这么多年来的民工潮，当地人也开始冷静地看待外地人了，外地人也能够逐渐赢得信任，其次他们都很敬业。采访中小李提到的抓偷鱼者事件，充分表明了他们像维护自己家乡的治安一样在做，而不是懈怠，为完成任务而完成任务。小李说只要他们足够勤奋，拿真心干活做事，自然就会赢得信任。我想是的，有很多人都是凭了自己的真诚和肯干得到了老板的赏识。像这样的人我们这儿有很多。
不过为了在这儿生存，不得不学会这里的“关系”，像小李这样的，对于本村的人他就不敢严正执法办事，包庇纵容已经是我们这里的风气了。俗话说入乡随俗，小李也已经整个儿地融入进来了。的确，出来打工，不仅是个生活问题，更是个生存问题，如果你不跟当地人讲情面，当地人自然不会“照顾”你，当地的人情世故要好好“学”。
（访谈员：沈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