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访者基本情况
性别:男
年龄:50岁
籍贯:河南
婚姻状况:已婚
文化程度:高中
打工时间:1987年至今
打工地点:浙江湖州
打工类型:卖气球
在热闹的街头,我看到一个穿着朴素的老人家,手上拿着气球,正在叫卖。他立刻吸引了我的目光,我走上前去,想细细地看老人家的长相,发现其脸上布满了皱纹,两眼明显凹了进去,而且眼神呆滞,只是重复地在那叫喊,在我们外人看来,估计这种重复的行为早就已经机械化了。
所以我估摸着他的年纪怎么说也得有70岁左右了,但事实是他只有50岁,还是壮年。他是一个河南人,家中有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女儿还小,儿子也是在外以打工为生。妻子双腿瘫痪在家,日常生活根本不能够自理,只能靠女儿一边上学一边操持家务。还有一个80岁的老母和82岁的老父卧床在家,一家总共才七口人,就有三口人是卧床的,可想而知剩下四个人的压力有多大。而四个人中却只有两个男人能赚钱,作为家里顶梁柱的父亲心里的滋味是常人难以体会的。
如今众多的打工者都是四海为家,而且大多数都是走出自己相对落后的家乡到外省求生。一些靠手工艺为生的人也是如此,带着自己手工劳动的作品到其他地方出卖以赚取其中的加工费。但同时他们也面临着各种各样的困难,随着经济的发展,以前人们喜爱的物品可能现在并不是那么受宠,那么以出卖这些物品为主的求生者们该怎么办呢?完全是听天由命。
更可悲的是这个靠卖气球为生的大伯,当我上前试图跟他聊聊的时候,他却对我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我问他是哪里人时,他说他是湖北的,对于这一点我丝毫没有要怀疑的意思,但之后经他人透露他是河南的,只因为河南人在外省受到歧视而对我撒了个谎。这说明他们在外面实在不容易,连自己的身份都要隐瞒。
非凡的遭遇
我是一个高中生,1977年参加的高考,但是受了“文化大革命”的影响,作为一个高中生在那个年代却找不到工作。所以我开始了在家务农的生活,但随着家中一个一个亲人开始卧床,务农赚的那点钱根本不能够维持他们几个的医药费,所以我作为家里的顶梁柱只能只身一人跑到外地靠打工为生,阴差阳错的,我开始了卖气球维持家境的生活。我曾经跑过安徽、贵州、江苏等地,经人介绍说浙江湖州做这类生意还不错,我就又赶到了这里。
不过这边生意也并不怎么样,我打算过几天又要换地方了。这几天我都是白天下镇去卖,而晚上就到人头攒动的街头叫卖,因为白天市里的城管管得非常严,我们这些小贩根本没有机会在市里立足,所以我们也只能趁着城管不太出没的晚上出来活动。但是这年头孩子已经不是那么喜欢这些气球了,这些气球最受欢迎的时候是前几年,因为像这种氢气球在前几年还能算是新鲜事物,自然会受到好奇心最强的孩子的喜爱。
猫与老鼠
城管就像是“猫”一样,而我们则像是“老鼠”一样,老鼠见了猫只能够拼命地跑。如果被这些城管抓住的话,不仅手头还没卖完的气球要被收缴,可能还要被罚款,再严重的还会到铁房子里住个几天。因此渐渐地我们对城管已经从心底里产生了一种恐惧感,万一被抓住,那就是好几十天的白忙活,甚至是好几个月。
所以白天我们只能够大老远地跑到镇里去,这些其实我们都是有经验的,因为镇里的人们也只有白天会带着孩子赶集,我们在这个时间段就可以卖出些气球。其实镇里要比市里卖得好,因为乡下的小孩子毕竟见过的东西少,这些个气球对于他们还能算是新鲜事物,所以比较好赚。快到黄昏时我们就快马加鞭地往市里赶,生怕好的地段被别人抢了,因为像我这样卖气球的打工者在湖州市区也不是少数,所以晚上我们只有抢占到有利地形才能赚点钱。很多时候为了赶时间甚至连晚饭都吃不上,只能到晚上“下班”之后才能随便买点糕点面包吃。
上“梁山”是被逼的
但这些对于我来说都算不上什么,对于我来说这些完全是能够接受的。
最让我不好受的是我已经整整18年没有回家过年了,原因很简单,过年的时候气球是最好卖的时间,我不想错过这个赚钱的大好机会,所以只能割舍与亲人团聚的时间,而一个人在外面默默地品尝着远离亲人的滋味。不过过年时候一天能够赚100多元(很高兴地带着笑容地告诉我),这是平常要十几天才能赚到的,遇到淡季这可能是一个月的收入。听到这里可能会有人不解,我为什么不去打工呢,至少比这要赚得多?还是那句话,上“梁山”是被逼的,我年轻的时候曾得过一次重病,体质从此变得很弱,而且眼花,所以根本干不了体力活,家里的农田也早已荒废。
(不过虽然说到过年赚的钱多时张老伯脸上露出了难有的笑容,但一想起已经那么多次除夕未与家人团聚过,他脸上明显带了许多的惆怅,眼里含着泪水,这时他都是哽咽着与我交谈的。我觉得大伯现在似乎已经成了一台赚钱机器,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赚钱糊口。因为这些都是救命钱,一旦少了这笔钱,那家里躺在床上的3个人随时都面临着生命危险)
我不但承受着经济上的压力,同时也承受着精神上的压力。一年到头,没有几天是能够与家人团聚的时间,因为这些时间都是赚钱的时间,与家人多团聚一天,就意味着少赚了一天的钱,这不是拿命在开玩笑吗?我赚的钱都是救命钱。多苦多累我始终没有被压倒,这也是我能够拖着自己的身体在外奔波到现在的缘故。
访谈员手记:
由于采访是在晚上进行,所以采访时间不是很长。当时正是张老伯生意的高峰期,所以我也不忍心影响张老伯的生意,毕竟晚上才是一天收入的最佳时期。
每当有人过来买气球时,张老伯总会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在访谈进行当中曾有一个路人带着孩子过来买气球,张老伯要价4元,但对于路人(明显很富有)来说还要嫌贵,连5毛也要还。这简单的5毛钱对他来说其实根本算不了什么,就当做做好事也是应该的,而对于张老伯来说这却算得上是一份不错的收入了。而张老伯却为难地做了这笔生意,只能苦笑地说这年头做生意不容易啊,做一笔算一笔,少赚点也要做啊。
换个角度想想,如果我是张老伯我会怎么样,或许真的会被现实给逼疯了,有家不能回,却只能在外面饱受风雨的洗礼,何况他并不是个文盲,而是那个动荡年代的高中生。那个时代有几个人能够上高中?如果真的不靠自己的努力和家人的支持是不可能有高中这个学历的,很多那时的人到现在还是文盲。难道他没有埋怨过老天对自己的不公?可能他当时的很多同学都已经成了百万甚至是千万富翁,而他现在却还在为了生计在外奔波,为了几元、几角的利益在与顾客讨价还价,不要忘记他是一个堂堂正正的高中生,而他现在所做的活,一个文盲可能都能够完成,但是他的这种精神境界却不是任何一个人都能够达到的。
与他的交谈当中让我印象最深的还是那句话——上“梁山”是被逼的,谁不想过上舒适的生活,谁不想有一个安稳的家庭,谁不想做一份轻松的工作,但是我们只能承认这是一个现实世界。
可能在中国像张老伯这样的人还有很多,但他们并没有丧失斗志,并不像我们个别大学生一样,动不动就要寻死什么的。跟张老伯的遭遇比起来他们的这点小挫折算得上什么呢?张老伯是好样的,至少在我心中他一直居于一个很高的位子。就算被逼上梁山,也要像模像样地活着,不管怎样求生,但他始终要活着!
(访谈员:杨亦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