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云想衣突然笑出了声,原本该动听的笑声此刻却是阴恻恻的森冷。
“我要的可不仅仅是报复,我得让他跟我一起下地狱啊。”
“下地狱。”
露华浓楠楠重复了这三个字,手上的的活儿依旧细致的做着,无惊,无惧。
“我是一个商人。我不可能平白无故的给你想要的东西。”
“我给你我所有的钱财,只要你不嫌我的钱来的脏。”
“来飘渺馆的人,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客。”无论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还是匍匐在地的乞丐,无一例外都是客。客,不分三六九等。
露华浓将沾了灰尘的锦帕扔进盛了水的铜盆,锦帕湿透便沉了下去,像一片水草。
“可是,我不要钱。因为不是所有东西都能用钱来买到。”
云想衣自始至终都没碰杯喝茶,一双秋水杏眼不是兀自出神就是紧缩露华浓的身影。
“你要什么。我除了钱财,好像一无所有了。”
她苦笑一声,是自嘲,亦是无奈。若是别人说这番话,免不了是炫耀的心态。而她,现在已经不屑那些身外之物,她想说,她一无所有。
露华浓转身,走一步,腕上的一对玉镯子便锒铛作响。
她走近云想衣,将唇凑到她耳畔,声音低哑诡谲,却吐气如兰。
“我要你的魂魄。这样,你也还是愿意吗。”
拿灵魂来交换你心心念念的,这,才是飘渺馆真正做的生意。
露华浓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她抬头,云想衣木讷在地。正当她摇摇头打算接着去收拾榕树盆景的时候,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好。”
云想衣说,好,我愿意。
“你想清楚了吗?”
露华浓任由她抓着自己手腕,修长圆润的指甲泛着粉色莹光。
“我曾投湖,但是没死。”
云想衣张开五指,松开了露华浓的手腕,“有一个人告诉我,死也要死的有价值。”
“被水灌了个清醒,我想想也是。我若就这么死了,岂不是让他过的更快活。”
云想衣擦过露华浓,披帛迤地的走到集锦槅子前,指尖拂过槅子上摆着的琉璃玛瑙挂,像是抚摸挚爱,轻柔多情。
“还会落下个大笑柄,供人们茶余饭后去评头论足,洛梁城缠雨楼的云想衣啊,昔日再风光又如何,最后还不是死的那么轻贱。”
云想衣口中所说的那一个人,应该是离风。是离风在鸾洋湖畔救了她,也是离风告诉她来飘渺馆。
“谁都没有办法逃过流言蜚语。因为你站的高,所以认识你的人也多。自然,能凑到一块儿最信手拈来的话题,就是你的事情。”
“沦落烟花,已是不幸。我心心盼盼着能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却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也敢奢望长相厮守的爱情。”
“说来说去,也不过是因为我太自负,以为阅男人无数就已经练成火眼金睛。我以为我拾了个宝,却不想逛窑子的能有几个是好货。”
云想衣已经魔怔了,露华浓一直站在原地,仍然认真倾听着她所说的每一句话。她不打断,也没有不耐烦,安安静静的像一尊精致的瓷娃娃。
世间有很多人活的不如意,青楼女子尤是其中一类。她们不偷不抢,却背尽一世骂名。隔壁绸缎庄旁的软红楼,就时常有妇女站在街面上开嗓大骂特骂,婊子贱人这些词语往往挂嘴边说。如果自家男人无意,她人再勾引也是徒劳的。再者,如果生活能选择,有几个心甘情愿的要挣这皮肉钱。
软红楼的女子喜欢飘渺馆的物件,经常拜访。这也少不了一些街坊四邻来劝露华浓,姑娘家最好离的这些烟花女子远些。露华浓笑笑,只道进门的都是客,不和钱过不去。更有甚者,见劝不动她,背地里就将露华浓也归为不检点的女子,嚼尽舌根。
可是,她根本就不在意。因为,这就是人。
“小姐!”
那小丫鬟忽然惊呼,露华浓一个箭步,堪堪接住了向后仰的云想衣。
两道泪痕淌过两颊,云想衣双目紧闭,下唇咬破了个口子。她手中紧紧握着那串琉璃玛瑙挂,不肯松手不肯放,手背青筋隐隐浮现。
“掌柜的!”
覆夏捧着一碟碎冰匆匆赶来,见到的便是露华浓怀中靠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而她身边,有一个哭的令人心烦的小丫头。
“覆夏,来帮我把她扶到我房里去。”
“来了掌柜的!”
云想衣受了风寒,寒气侵体,再浓重的胭脂水粉也无法掩盖她苍白的脸色。也不知,这一路的颠簸,她是怎么撑着来到飘渺馆。
“掌柜的,汤婆子灌好了。”
覆夏推开门进来,手里提了个黄铜汤婆子,按照露华浓的吩咐,套上用艾草熏过的锦囊袋。
“给她放到棉被里头吧。”
露华浓半靠着窗边的美人榻,捧着一本花草纪令,阳光透过纸糊的窗户洒在她身上,形成一个温暖细腻的景象。
“掌柜的,那个小丫头怎么办。”
覆夏方才带着她去厨房烧水装汤婆子,那小丫头愣是一边烧火一边哭,这眼泪可观的都能当东海泉眼了。
“收拾个客房,先让她休息着。想她一路也累了。”
“知道了掌柜的。”
“对了,软红楼秦姑娘的洛神花,你要记得给她送过去,若她不在就给乔妈妈。”
覆夏眨了眨眼,古灵精怪的朝着露华浓吐了吐舌头,“哎呀掌柜的!你就放心好了,覆夏这个还是记得的。”
露华浓不抬头,只抬眼,怀疑的看了覆夏一眼,然后点点头。
“那你去吧,店也是归你看了。”
“得咧,您呀,就请好吧!”
覆夏猫着腰蹑手蹑脚的往外走,讨好卖乖的表情就跟她的原形一个样儿,露华浓无奈的摇摇头,却挂着纵容放任的微笑。
“露掌柜不会瞧不起人尽可夫的女子吗?”
“你醒了。”露华浓指尖挑起一个书角,翻开下一页,“为何要瞧不起。没有谁会和钱过不去。”
云想衣仰面躺在铺着棉衾的红木罗汉床上,身上盖着粉紫色的绣花被子,她盯着头顶像烟花一样散开的白色幔帐,嘴角绽开轻柔的笑。
“你和那些人,不一样。”
“至于哪里不一样,我又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