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苏昭与苏国公说了什么,那一夜苏国公果真没有过来。
可苏仪的情况却有些不妙。
她的高烧每每好不容易才压了下去,可过不了多久又会重新烧起来。
每次见她一烧起来,苏夫人便会不停的给她换冷毛巾敷面,还会用冷水给她擦拭身子,如此方才将那股邪热给压了下去,可是没过多长时间,却又会重新烧了起来。
这般反反复复的折腾了四五次,苏夫人终于有些受不住了。
苏凌曦早前本想换下她的,只是苏夫人怕她年纪小,熬夜伤了身子,早早的就打发她去睡了。
也不放心将苏仪交给别人,苏夫人只能勉力撑着,见她现在好像稍微好一些了,便去了外间的软榻上准备小躺一会,顺嘴还不忘叮嘱守夜的丫头机灵点。连她都这般衣不解带的照顾着,那些小丫头们自然不敢懈怠。
这其中有忧心忡忡的红翠,也有脑袋缠着纱布的绿翡。
苏仪对别人的心急如焚却是丝毫不知。
迷糊间,她甚至感受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祥和。那种感觉好似冰雪初融的大地上吹来的第一丝春风,又仿若冰天雪地的高山之巅照下的第一缕阳光,更像是午夜梦魇时耳畔母亲熨帖的抚慰……
那是苏仪从未感受过的温暖,让她只想就此彻底沉溺下去。
“怎么还不醒?”特意压低的嗓音,在寂静无声的暖阁中骤然响起。
将药碗塞入说话之人怀中,黑衣劲装的女人面无表情吐出一字,“等。”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原先说话那人疑惑的咕哝,说着又不满地看了那女子一眼,“都喝完了你还将药碗给我做什么?这一路过来,可都是我用内力一直在捂着这碗药,现在你还将药碗给我,是打算让我继续带着它回去?”
“那你是准备放在这里告诉别人我们来过?”女子闻言冷冷反问。
男子一窒,有些恼羞成怒,“那你干嘛不拿?”
他倒不是介意拿个碗,可对方那种颐指气使的态度实在让人恼火。
女子清凌凌的眼眸瞟了他一眼,指了指自己,“大夫。”
又指了指对方,“小厮。”
男子脸色一青,咬牙,比了比自己,“首领。”
又比了比对方,“下属。”
女子对此却是直接从鼻腔中嗤出一声,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我从来只听命于主子。”
潜台词是谁是你下属?
男子气结,“你……”
“嗒!”一声脆响,是碗底叩击桌面时发出的声响。
动静并不算大,却瞬间让争执的两人心头一颤。
坐在圆桌旁的绯衣男子瞥他们一眼,凉凉道:“既然这么爱吵,本王干脆给你们指了婚,让你们可以天天在一起吵,可好?”
这话顿时让黑衣男子的脸,比自己身上的衣裳,还要黑上几分。
黑衣女子却蓦地抬头去看那绯衣男子,月光清浅,落在他那张倾城绝艳的脸上,仿若拢上了一层冰雪之色,他坐于红尘,却更似九天之上的神袛,目空一切,不近人情。
眼眶霎时便红了。
绯衣男子却不再看她,兀自敛了视线,起身朝床上躺着的苏仪走去。
月光如锦,洒落床头,床上的少女正静静沉睡着,原本圆润的脸蛋明显变得尖削,面色惨白,青丝枯萎,竟孱弱的好似一握就会碎了似的。
绯衣男子瞳眸中划过一抹异色,声音却冰寒依旧,“为何还不醒?”
那黑衣女子的眼眶仍有些红,可对于他的垂询却并不敢敷衍,闻言立刻就上前替苏仪把了一下脉。
“她体内寒气已驱,应该快醒了。”
收回手,她恭敬的回道,说着似乎觉得这话太过敷衍,忙又解释道:“苏国公府的大夫没诊断错,她的病原本并不严重,迟迟无法醒来,是她自己不愿。如今既已服下这血参,体内寒气已散,她迟早会醒过来的。”
黑衣男子闻言却是啧啧两声,“她身为丰国公府郡主,丰国公在京时对她千依百顺,丰国公出征后,苏国公视她如珠似宝,可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她为什么会不愿意醒来?我看别是你医术不行吧?”
这话让黑衣女子瞬间就黑了脸。
她生平第一忌讳就是别人怀疑她的医术,此时若不是主子在场,她绝对会让这家伙领教一下什么叫医术高明!
没去管他们的小打小闹,绯衣男子负手立于床边,眸中闪烁着幽幽的光。
忽然,绯色袖袍微动,一只冷玉般的手从袖中滑出,食指纤长,点于少女微微蹙起的眉心,“该醒了。”
清泠泠的一声,仿若深山密林中潺潺流过的冷泉,带着一种透心的凉意。
原本静静躺在那里的少女,忽然就轻轻的动了一下,随后一道几不可闻的细弱声音突兀响起,“水……”
在场几人都是耳力过人之人,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她的声音。
“醒了,雪郡主醒了!”黑衣男子惊呼道。
站在床边的黑衣女子,却是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自家主子落于少女眉心的手指,眸中极快的掠过了一抹异色,不过很快便又重新归于了沉寂。
过去倒了一碗冷茶来,她将苏仪半扶起靠在自己身上,小心地喂她喝下。
沉浸在美梦中的苏仪,被那道凉丝丝的声音冻得一个激灵,被迫从睡梦中醒过来,一时间只觉全身上下火烧火燎的难受,尤其是嗓子,简直有种烟熏火炙般的剧烈灼痛感。
她下意识就喊了声水,不过片刻,便有冰凉的茶水喂到她的嘴边。
她渴极了,也顾不得去想那水是打哪儿来的,咕咚咕咚喝了足足有一碗半的样子,方才慢慢停了下来。
沁凉的茶水滑入腹中,带走了几分灼热,她原本浑噩的大脑,终于稍微清醒了几分。
微微晃了晃沉重的脑袋,她颇有些费力的撩开眼皮,入目所及便是一片绯红。
那是一袭绯红色长袍,上面用细若胎发的金丝绣着大朵金莲,碗口大小,栩栩如生。顺着长袍一路往上,可以看到一个泛着冷玉般辉泽的削尖下颚,以一个倨傲的姿态微微昂起,除了一点暗影,看不分明脸。
苏仪眨了眨眼,开口,“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