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现代语文的兴起中,如果说早期的本族语教学还局限于作为教学工具及手段的话,那么,之后则成为学校教育的一门重要课程,再之后,则被看作是塑造一个民族精神力量及民族性格的利器。现代语文的功能及演进的这一现象,夸美纽斯对此曾有系统的论述。他说:“学习语文,并非因为它们本身是博学或智慧的一部分,而因为它们是一种手段,可使我们获得知识,并把知识传授给别人。”实际上,在现代语言学习上,他既强调作为教学工具和媒介的母语,更把它视为现代学校的一门主要课程及教学内容。就前者而言,它是推动民族解放及教育民主化的一个重要标志。因为通过母语来普及教育及知识,教育就不再是极少数人把持的特权,而是可以推广、扩大到整个社会的普遍权利,从而有利于民主价值的推进和共和政体的维持。
在夸美纽斯所设计的学校系统中,母语学校及国语学校均以国语学习为主,到文法学校才系统学习拉丁语课程。关于语文学习,他认为,在青年时代,最好把它与事物的学习联系起来,“使我们对客观世界的认识和对语文的认识,即我们的对事实的知识和我们表达事实的能力得以同步前进。因为我们是在形成人,不是形成鹦鹉。”夸美纽斯认为,获得包罗万象的知识是教育的一个重要目的:“我们希望每一个人学习的是,关于世界的一切主要的事实的原理、原因和意义。我们尽力确保每一个人在人生的旅途中,即使遇到任何陌生的事物,他能够作出正确的判断,把它纳入正当用途而不犯严重错误。”在国语课程学习中,他强调国语学习是教给一切6岁至12岁的青年:“1.要容易读懂用国语印出来和用国语写出来的东西。2.要按国语文法规则写作,最初要写得正确,随后要写得迅速,最后要写得有把握。这种规则应当用通俗的形式写出来,应该让孩子们去练习。”针对人们指责国语粗糙,他的回答是:“如有任何语言含义模糊,或不够表示必要的观念,那不是语言的错处,而是应用那种语言的人的错处。”包括拉丁语和希腊语在内,当初都是晦涩与粗糙的,但是,经过发展则成为一种很有表达力的语言了。为普及教育,夸美纽斯设想,每一个乡镇都要建立一所国语学校,无论从教育还是理想上说,所有儿童都要接受本族语的一次彻底训练。恰如德国诗人阿恩特(1769-1860)在1813年所说:“你要造就理解、认识、尊重、热爱本民族出色的人才吗?那么,你就用本民族独特的语言和历史的食粮去培育青少年吧,这样,青少年就成为一名真正的强者,真正领会并且驾驭本民族独特的语言与历史。”确实,本族语是培养民族感情、发扬民族精神的重要学科及工具。
从16世纪初开始,一些人文主义学者对文艺复兴提倡的“回到过去”,注重古典人文主义课程学习,以古典语言、古典文学创造一种优雅的生活,从而陷入形式主义,导致教育远离社会生活的倾向就进行反思与批判。这种反思与批判思潮首先从文艺复兴的发源地意大利开始,接着,法国、英国一些人文主义学者也都先后加入这一行列。当时反思与批判的主题是转向生活,关注现世的生活。虽然,他们还强调古典人文课程在塑造人的精神和心智中的作用,但他们同样认识到现实生活知识,特别是各种各样自然科学知识在人发展中的价值和作用。这一转向扩充了人文主义内涵,同时为现代语文教育的兴起提供了广阔的时代背景和坚实的社会基础。意大利人文主义学者卡斯底格朗(1478-1529)在他代表作《宫廷人物》一书中描述了他理想中的完美朝臣的形象:他是一个实干家,又有优雅的风度,当然,更精通语言艺术,还具有学者的才智和聪明。“除了德行之外,每个人理智的真正而重要的装饰就是文学。”在人文学科方面,“他不但要懂得拉丁文,而且要懂得希腊文,因为其中用非常优美的笔调记述了许许多多、各式各样的事物。让他更多地在诗人,以及演说家和历史学家中去锤炼自己;并且,还要让他赋诗作文,特别要让他练习使用我们的通俗语言。”显然,他已经看到了通俗语言在学习中的重要价值。
法国人文主义学者拉伯雷(1495-1553)、拉谟斯(1515-1572)、蒙田(1533-1592)在反思人文主义教育时比意大利的先驱们无疑更要深刻一些。拉伯雷在他的讽刺剧《巨人传》中,借主人公之口提出了建设一个享有完全自由的人类伙伴的理想的社会。“因为自由、高贵出身,具有优良教养,以及亲近正直伙伴的人们,由于本性,他们具有一种本能和精神,这种精神总是鼓励他们去行善并把他们从罪恶中拉回来,而这,他们称之为荣誉。”拉伯雷既是一位人文主义学者,又是一位科学家。他在充分肯定人文学科价值的同时,看到了实用性知识在完善“小宇宙”——人本身中的重要性。他在《巨人传》中借庞大固埃父亲卡冈都亚之口强调学习科学实用知识之重要。“至于自然界的事物,我亦希望你抱着好奇心去探索。务使没有一处江河湖海你不认得它的鱼产;举凡空中的飞鸟,森林里的大小树木和荆棘,地上的青草,山腹和海底的矿藏,东方和南国的宝石,没有一种你不闻其名而知其实。然后仔细翻阅希腊、阿拉伯、拉丁医家的着述,也不放过犹太法学家和谶纬学家的学说。
多多动手解剖,使你完全熟悉人这个小小的世界一言以蔽之,希望你成为一个知识的无底深渊。”拉伯雷在创作此书时不无讽刺与批判的成分,但是,他对中世纪及人文主义一味地强调死记硬背的文法训练和注解的风气显然很不满,而他对所有有益的知识的渴求及呼唤散发出浓厚的人文主义批判精神。拉谟斯虽然强调古典人文主义课程的学习,但他更强调通过在自然的基础上,以及与生活的现实联系的方式来进行学习,而不是一味地依赖古人的意见,“例如,应当参照语言的实际运用来研究文法。必须通过对事实的直接调查来研究物理学”。蒙田则反对一切把知识当作装潢门面的教育。在他看来,无论是古典人文主义知识,还是现实的科学的知识,都很容易把学者变成书呆子,从而忽视培养其实际的判断力。他认为,真正学习的知识应当触及他的生活实质,从而认识事物本质,而这种能力才是理解和良知在它们各自领域内的本质。实际上,蒙田在教育上强调经验学习,而不是知识的学习。换句话说,在教育上,他推崇培养智慧的人。在他看来,与其把学生培养成为一个有学识的人,不如把他造就成为一个能够灵活而聪明地处理生活及事物的能力。正是基于这样的看法,他强调儿童学习应该尽早去旅行并认识世界,这不仅可以培养他的交往能力,而且,可以磨练其意志品质。
拉特克说:“一切立足于母语。”各国现代语言及文学的发展为现代语文教育学科在学校教育中的确立提供了重要的内容及体系。夸美纽斯曾经指出,没有哪一种语言在产生时即完美精致,它是在社会发展及广泛的社会实践中不断完善并趋于科学、丰富,并且富有表现力的。而一大批文学家运用本民族语进行创作,特别是创作了一批富有表现力及广泛声誉的作品,既丰富了本民族的语言艺术,又极大地推动了语文教育的发展,为语文课程的学习提供了丰富、鲜活的素材及内容。与希腊语、拉丁文相比,西方各国民族语产生较晚,然而,文艺复兴以后,随着民族意识的高涨及人文主义教育思潮的推动,各民族的语言先后进入了一个蓬勃发展的时期。不仅民族语言本身发展走向系统、科学、成熟,文学创作也呈现出一派兴旺发达的景象。在语言上,法语、英语、德语等发展非常迅速。以法语为例,它原属拉丁语系,产生于民间,先后经历了平民拉丁语、罗曼语、古法语、中古法语,最后演变到近现代法语阶段。经过长期的演变及法国人文主义学者的努力,法语发展成为语音优美、文字规范、语义严谨、表达能力较强的一种语言。正如法国人文主义学者所指出的,法语是法兰西精神与文化的代表,是法国历史和智慧的象征。在世界各民族语言中,法兰西语言具有独特的魅力。作为一种分析语言,它有严格的书写编码,结构严密,性数概念强,具有很强的抽象的能力等特点。它虽语句简短,但承载着极为丰富的思想;此外,法语表现细腻,语音平缓,词义准确、严格,是理想的法律语言。在文艺复兴以后的两个多世纪,随着法语拥有一大批在世界文坛产生广泛影响的作品,法语曾经一度取代拉丁语,成为欧洲大陆流行的官方语言,甚至成为国际性外交语言。与民族语言发展相呼应,各民族文学蓬勃发展极大地丰富了语言学,也提高了本国语的地位,并为语文教育提供了大量丰富而具有文化影响力的课文及学习内容。
实际上,早在文艺复兴前期,在文艺复兴的发源地意大利以及英国,一批人文主义学者通过所谓“粗俗的”本族语创作,已经展现出了各自民族文学的广阔的发展前景及独特的文学品质,其中意大利的但丁、彼特拉克和薄伽丘,英国的乔叟和威克利夫等都留下了一批杰出的作品。而文艺复兴以后的几个世纪,法国、德国、英国先后迎来了各国文学发展的第一个高峰。用英国学者的话说,这是一个白话文学开始绽放的几个世纪。
自17世纪到19世纪,法国、英国、德国等文学大师们先后创作了各具震撼力的不同体裁文学作品,则把西方的文学发展推向了又一个高峰。而英国的莎士比亚、德国歌德、法国的巴尔扎克等文学大师与希腊、拉丁作家相比也毫不逊色。总之,通过本民族语言创作的新的文学体裁及作品,如诗歌、故事、戏剧,既使民族历史文化知识得以世代相传,又被看作是培养各民族现实的想象力和语言表达能力,丰富自身的主要手段与途径,从而提高民族的凝聚力和影响力,把社会精英分子和广大民众联系在一起。
经历了文艺复兴以后的几个世纪的社会变迁,各民族都产生了一大批代表民族文学发展水平的有影响的作品,形成了新的文学经典。这些经典进入学校教育以后,逐渐形成了稳定的结构,并取代了过去古典人文主义的经典内容及结构。在以后的学校课程中,“民族语已把古典文学挤到了角落上”。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民族文学(包括民间习俗、民间文学和民间歌艺等教育在内)的掌握程度成为衡量人语文素质的重要的标准。“至少,学生在其所受的教育中,现在可以通过选择古典语或民族语,古典人文主义学科或现代人文主义学科去达到他的目标。”
总之,经历了启蒙运动,西方语文教育驶入现代性的发展轨道,开始呈现出一派新的气象。雅斯贝斯曾这样描述这一历史性变革:它在颠覆封建经典之后,以普通民众的生活为指向,在精神生活上以具体的实用及当下的需求为目标,在课程编制上,选择绝大多数学生都能普通接受的知识及通俗简明的形式。过去课堂上那些需要精心研读的可以享用终生的经典着作被一些不断更新的多样化的经典课文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