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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敏感的人对于机器的敌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不切实际的,因为机械化已成定局,这是不争的事实。但作为一种思想方法,仍值得一提。我们必须接纳机器,但最好是像接受药物那样去接受它——也就是说,抱着勉强、猜忌的态度。机器和药物一样,是有用的、危险的,而且容易上瘾。人越常向它妥协,它就掌控得越紧。你只要环顾四周,就会意识到机器正在以多迅猛的速度将我们纳入它的势力范围。首先就是在一个世纪的机械化后,我们的品味发生了可怕的退化,这一点太显而易见众所周知了,几乎不用我再指出来。但只以品位的狭义定义,即味觉为例,在高度机械化的国家,由于罐头食物、冷藏以及合成香料等等的存在,味蕾简直变成了废弃的器官。看看蔬果贩子的店铺你就会明白,大多数英国人认为苹果就是一团来自美国或澳洲的色泽鲜亮的棉绒,他们会狼吞虎咽下这些,显然还很愉悦,却让英国的本土苹果在树下烂掉。美国苹果标准化生产的光鲜外表吸引了他们,而英国苹果上乘的口感他们愣是没有注意到。再看看生产线上用铝箔包装的芝士和杂货店里的“混合”黄油,看看那整齐得可怕的食物罐头正占据越来越多食品店的货架,就连奶制品也是,看看廉价的蛋糕卷或者更低廉的冰淇淋,再看看人们以啤酒之名咽下嗓子的肮脏的化学副产品。无论你往哪里看都能看到华而不实的机械制品正在战胜仍然保有原本味道的传统食品。适用于食物的道理也同样适用于家具、房屋、衣服、书本、娱乐以及此外所有构成我们生存环境的东西。现在的人口有几百万,而且每年都在增加,对他们来说,相比牛叫鸟鸣,高声刺耳的收音机倒是越来越可以接受,也越来越普遍。如果我们的品味或是舌尖上的味蕾不曾退化的话,世界机械化的脚步也走不了多远,因为大部分的工业产物都是令人生厌的。在健康的世界中完全不需要罐头食物、阿司匹林、留声机、煤气管椅子、机关枪、日报、电话或是汽车等等,相反地,对机器无法制造的东西的需求则会一如既往。然而机器出现了,且它的破坏力几乎无可避免。就算有人痛骂它,也会继续使用它。即使是一个光屁股的野蛮人,只要有机会也能在几个月的时间里就学会文明的恶习。机械化使品味退化了,品位的退化导致了对机械制品的需求,也就需要更高的机械化程度,于是就形成了恶性循环。

除此之外,全球机械化还有一个不受我们意志控制的趋势。因为事实上现代西方人已经被刺激并培养了发明机器的能力,直到其变成一种本能。人们几乎在不知不觉地发明新的机器,并改良现有的机器,就像梦游的人在梦中继续工作一样。在过去,当生存注定艰难而辛劳时,使用祖先们的笨拙工具似乎是很自然的事情,每每要过若干个世纪才会出现寥寥怪人,试图创新;因此纵观这漫长的岁月,那些牛车、犁、镰刀之类的东西根本没有发生过什么变化。据记载,螺丝从远古时期就已经开始使用了,但却直到十九世纪才有人想到把螺丝头磨尖,之前的几千年时间它都是平头的,在插入螺丝前得先钻孔。而在我们的时代,这是无法想象的。因为几乎每一个现代西方人的发明能力都有了一定程度的发展,西方人发明机器就像是波利尼西亚岛[27]的居民游泳一样自然。给西方人一份工作,他就会立刻着手发明一台机器来代替他完成工作;给他一台机器他则会想法改进。我相当理解这样的趋势,因为我也曾徒劳地这么想过。我既没有这样的耐心,也没有这样的机械技术来发明任何可以运作的机器,但我仍抱着有一丝期待有机器可以省去我的体力和脑力的劳动。更有机械天赋的人此时可能就会建造一些机器并且投入使用了。但在如今的经济体制下,能否建造机器,或能否让人从中获益,都要看它是否具有商业价值。因此社会主义者宣称社会主义建立后机械进步的速度会更快是对的。在机器文明下,发明和改良的进程会一直持续下去,但资本主义会使其速度放缓,因为在资本主义下,所有无法立刻产生盈利的发明都会被忽视,甚至对于一些可能威胁到减产的发明就会像佩特洛尼乌斯[28]提出的柔性玻璃一样被无情地打压。(就像几年前有人发明了一种留声机唱针,可以使用数十年。最大的留声机公司之一买下了这个专利,而这也是最后一次为人所知。)建立社会主义,废除利益原则,发明家就有了自行决定的权利,那么如今已经相当迅速的全球机械化进程将会——或者至少是能够——迅猛加速。

这样的前景有些危险,因为就连现在的机械化进程显然都已失控。之所以有如今的局面,只是因为人类养成了习惯。化学家精练了合成橡胶的方法,或是技工设计出了新的活塞销的样式。为什么呢?并不是为了什么清晰明了的目的,而仅仅是出于发明与改进的冲动,现在这种冲动已经变成了本能。把一个和平主义者安排到炸弹工厂去,两个月后,他也会着手发明新型炸弹。于是,诸如毒气这类其发明者也无法想见能有益于人类的残忍东西得以问世。我们对待毒气之类的东西的态度应该像大人国[29]的国王对火药的态度一样;但由于我们生活在机械化和科学至上的时代,都染上了这样的想法:无论发生其他什么事,“进步”的脚步都应该继续,而知识永远不能镇压。毫无疑问我们嘴上都认同机器是为人类而造的,并非人类为机器而活;但事实上所有抑制机器发展的企图在我们眼中都变成了对知识的攻击,因此也就是大逆不道的。而且就算所有人类都突然开始反抗机器,决定逃往一种更简单的生活方式,这种逃离也会是异常艰辛的。不会像巴特勒的《埃瑞璜》中描写的那样,从某一天起砸碎所有发明出的机器;我们同样还要粉碎的是在旧机器被毁后身不由己地又发明新机器的惯性思维。而我们大家的脑子里都或多或少存在这样的惯性思维。在世上所有国家,科学技术的大部队像列队的蚂蚁一样盲目地沿着“进步”之路行军,而余下的人则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没有多少人希望这样,大多数人并不愿意事情走到这步田地,然而它已然发生了。机械化的进程本身也变成了一台机器,一台刺眼的巨大车子,载着我们去往某个未知的地方,很有可能朝向威尔斯那个瓶子里装着大脑的世界。

这就是反对机器的例子,无论是否合理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每一个反对机器文明的人都可以反复重复这些或是与之类似的论据。不幸的是,由于“社会主义——进步——机器——俄国——拖拉机——卫生——机器——进步”这样几乎存在与每一个人脑中的联想,反对机器文明的人也通常也敌对社会主义。憎恨集中供暖和煤气管椅子的人在你提到社会主义时也会嘟囔着“蜂窝之国”,然后带着痛苦的表情走开。据我观察,很少有社会主义者可以领悟到这是为什么,甚至很少有人注意到这一事实。把一个喜欢唱高调的社会主义者逼到角落,然后不停地对他重复我本章所讲的主旨,看看你会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吧。事实上你会得到很多答案,我太熟悉他们了,几乎可以背出这些答案来。

首先他会告诉你,现在已经不可能“回去”(或是“将进步之手放回去”——好像进步之手在人类历史上没有多次被粗暴地放回去过似的),然后他会指责你是中世纪爱好者,并开始控诉中世纪的惨状:麻风病、宗教法庭等等。事实上,主要由现代化护教士所提出的对于中世纪的攻击大多都是离题千里的,因为他们的主要手段就是设计出一个现代人,带着他的洁癖和对舒适的高标准,回到对这些东西闻所未闻的时代。但请注意无论如何这都不能算是一个回答。对于机械化未来的厌恶并不意味着推崇过去。D.H.劳伦斯比中世纪爱好者聪明一点,选择将我们所知甚少的伊特鲁利亚人[30]理想化。但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将伊特鲁利亚人或皮拉斯基人[31]或阿兹特克人[32]或苏美尔人[33]或任何已经消失的浪漫人群理想化。当一个人描绘理想的文明时,他只是将其作为一个目标,并不需要假装它在时空中存在过。如果你坚持这个观点,并说明你是希望将生活变得更简单更努力而不是更软弱更复杂,社会主义者通常会认定你想要回归“自然状态”——也就是说旧石器时代那些散发着恶臭的洞穴:好像在凿石取火和谢菲尔德[34]炼钢厂,或是在兽皮制成的小圆舟和玛丽皇后号豪华游轮之间,就没有其他可能了一样。

但最终你会得到一个更为切题的答案,内容大致如下:“是的,你说的这些从某一立场看来都非常好,令自己坚强、远离阿司匹林和中央供暖系统,这些做法无疑非常高尚。但重点是,你看,没有人真正想要这样,这会意味着回到农业生活方式,也就意味着繁重的工作,这和在园林里玩耍是完全不同的。我不想要做繁重的工作,你也不想要做繁重的工作——所有知道它意味着什么的人都不会想做的。你嘴上这么说是因为你这辈子从来没有做过一天的重活。”等等诸如此类的话。

现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真实的,这就相当于是说,“我们是软弱的——看在上帝的份上就让我们继续软弱下去吧!”这起码是现实的。就如我之前指出的,机器已经将我们纳入它的掌控范围,想要逃脱是异常困难的。但这样的回答实在是闪烁其词,因为它没有解释清楚我们“想要”这个或那个是什么意思。我是堕落的半个现代知识分子,如果不能每天喝到早茶或是不能在每个星期五拿到我的《新政治家》[35]杂志,我会生不如死。显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我不“想要”回到更简单、更艰苦,或是更农业化的生活方式。同样地,我也不“想要”减少酒量、还债、做足量运动、对妻子忠诚不二等等。但从另一个更长远的角度来讲,我却是想要这样的,也许从这个角度来讲,在我想要的那种文明中,“进步”并不意味着让小胖人们生活得更安稳。我列出的这些实际上是我在对有思想的,受过书本教育的社会主义者们解释他们是如何赶走了潜在信徒时,从他们那里得到的唯一回答。当然,还有一种老调说,无论人们是否喜欢,社会主义都必然到来,因为万能的“历史必然性”在发挥作用。但是“历史必然性”,或者毋宁说是对它的信仰,并未能将我们从希特勒手中拯救出来。

同时,那些有头脑的人在思维上通常属于左翼,但在性格上却往往倾向于右翼,他们在社会主义的大门前徘徊不定。他们无疑明白应该成为社会主义者,但先是看到了个别迟钝的社会主义者,然后又看到社会主义理想的明显弱点,于是便离开了。直到近段时间之前,改变观点成为信仰无差别论都是正常的。十年前,甚至是五年前,那些典型的文人骚客会写一些关于巴洛克建筑的书,却对政治很冷淡。但那样的态度正变得有些困难,甚至过时。时代变得愈加苛刻,问题也变得更清晰,那种一切都不会变的信仰(比如,你一直会有稳定的收益)越来越不流行了。文人骚客骑在中立的墙头上,曾经就像坐在教堂长座椅上的毛绒垫上一样舒适,现在却是如坐针毡;他越来越表现出倾向于一方或另一方。有趣的是你会发现有多少重要的作家,在几十年前都为了艺术而艺术,认为用文字来写选举或者甚至是参加选举都是粗俗的,但他们现在都有了一定的政治立场;而大多数的年轻作家,至少是他们中不傻的那些人,从开始就是“有政治倾向的”。我认为在危机时刻来临时,会存在一个可怕的危险,即大部分知识分子会转向法西斯主义。只不过不知道这危机时刻什么时候到来,这也许要看欧洲会发生什么大事;而也许就在两年内,或者甚至一年间,那决定性的时刻就会到来。但那也将会是每一个有脑子或正派的人会彻底明白他必须站在社会主义这一边的时候。但他也许不会自愿走到这一边,会有太多古老的偏见从中作梗。需要有人说服他,因此也就需要有人了解他的观点。社会主义者已经不能再浪费时间对已持有相同观点的人作宣传了,他们现在的任务是尽快制造社会主义者,而不是像他们时常做的那样,制造法西斯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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