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和女真之间,夹着一个辽朝,双方本来很少联系,但为了共同灭辽,两国通过签订“海上之盟”,一度建立起了军事联盟。辽亡,这种联盟随之演变成为宋、金相互间的对抗和战争。因此,研究“海上之盟”的签订经过和它对北宋所造成的影响,成了了解北宋末年历史的一个重要关键。辽朝灭亡不久,金兵就大举南下,徽宗的仓促“禅位”和钦宗的继位,不仅意味着徽宗一朝的结束,而且也预示了北宋王朝行将走到尽头。就是在这样的形势下,统治集团内部争权夺利的斗争,是和是战的争论,始终没有停息,从而严重地影响到抵抗金兵入侵的战争。
北宋灭亡前夕,正是其社会经济繁荣,社会生活歌舞升平的时期,但这只是一种表象,它一时掩盖了北宋末年政治腐朽,阶级矛盾尖锐,军事力量虚弱的本质,“靖康之变”的发生,将这种虚弱的本质暴露无遗,并给后人以十分重要的警示。
第一节 金朝的建立与辽朝的灭亡
一、女真社会的发展
生活在黑龙江、松花江、乌苏里江流域和长白山地区这块广袤而肥沃土地上的女真族,是中国历史上最古老的民族之一,其族源可以追溯到先秦的肃慎。五代时,契丹灭渤海国,黑水靺鞨始以女真之名见于史籍,并附属于契丹。契丹贵族为了削弱女真人的反抗力量,把居住在松花江以南的女真人的数千户强宗大族迁往今辽阳以南,编入契丹户籍,称之为熟女真。居住在黑龙江中下游、长白山等地区的其他女真人,未编入辽的户籍,称之为生女真。后来,女真之名因避辽兴宗耶律宗真(1031-1054在位)之讳,又一度改称女直。
生女真的人数最多,有大小部落几十个,小的千户,大的数千户,散居于山谷河间。他们自己推选酋长,各自为政,互不统属。各部中以完颜部最为强大,它由十二个氏族组成,后来建立金朝的阿骨打就出生于这个部落。
唐、五代时,完颜部尚过着“迁徙不常”的渔猎和游牧生活,夏天逐水草而居,冬天则生活在山脚下掘成的土穴中。到十世纪末十一世纪初,酋长绥赫统治时,才定居在按出虎水(今黑龙江哈尔滨东南松花江支流阿什河)的旁边。这时,生女真已逐渐学会“烧炭炼铁,刳木为器,制造舟车,种植五谷,建造屋宇”。女真人爱穿白布短衣,冬天穿很厚的皮衣。女人把头发梳成辫子,盘成髺;男人的辫子垂在背后。他们吃苦耐劳,善于骑马。此时,他们开始过着半渔猎、半农牧的生活。
绥赫的儿子石鲁决心改变以前“无书契,无约束,不可检制”的局面,于是立“条教”(法制),因而引起保守势力的反对,经过激烈的斗争,最后取得了胜利。石鲁用武力征服了附近诸部,开始产生部落联盟的组织,势力扩展到苏滨(黑龙江绥芬河流域)、扎兰(雅兰河,今俄罗斯海参崴以北地区)之地。
按出虎水的意思是金水,它以沿岸盛产砂金而得名。生女真旧无铁,他们用砂金购买高丽和辽朝的铁制甲胄和铁矿石,并学会“烧炭炼铁”,“修弓矢,备器械”,人力既众,甲兵也日益强盛,石鲁被辽朝委任为高级官吏惕隐。
十一世纪中期,石鲁的儿子乌古鼐继任酋长,辽朝授予他生女真部族节度使(也称“太师”)的封号,声势更盛。从长白山、图们江、雅兰河到黑龙江下游的五国城(在黑龙江依兰一带)各部,都听从他的命令。完颜部已成为统一女真诸部的核心。
辽朝对生女真的剥削和压迫非常残酷,生女真每年需要以北珠、貂皮、名马、人参、生金和猎鹰“海东青”等进贡给辽的皇室和贵族。辽朝最后一个皇帝耶律延禧(“天祚帝”)荒淫残暴,对生女真的勒索和压迫更加凶狠。辽朝派驻生女真地区的地方长官,到任后迫使女真各部奉献礼品,特别是所谓“银牌天使”,以钦差大臣名义,肆行敲诈,奸污妇女,更激起女真人的愤怒。
宋徽宗政和三年(1113,辽天庆三年),乌古鼐的孙子阿骨打继任了生女真部落联盟的酋长(时称都勃极烈),他顺应女真群众反抗奴役的要求,在翌年九月,正式开展了反辽斗争。十二月,阿保机的军队先后在宁江州(吉林扶余东南五家站)和出河店(在扶余境内)打败辽兵。
政和五年元旦,阿骨打建国称帝,国号“大金”,年号“收国”,定都按出虎水旁的会宁府(在黑龙江阿城县南面白塔子),阿骨打就是金太祖。辽天祚帝亲率数十万辽军前往镇压,但刚到前线,由于将领接连发生叛乱,只得退兵。当年十二月,金军又将辽军打得大败。女真势力的崛起,使辽在它的东北面遇到一个强大的敌人。此后辽军屡战屡败,遂被迫遣使向金人请和。
二、宋、金“海上之盟”
南宋人以为,造成北宋灭亡的原因有两个:一是归罪于假变法分子蔡京的腐朽统治,又进一步归罪于主持“煕宁变法”的王安石。如南宋初年直史馆范冲对高宗说:“王安石自任己见,非毁前人,尽变祖宗法度,上误神宗皇帝。天下之乱,实兆于安石,此皆非神祖之意。”高宗的回答是:“极是,朕最爱元佑。”蔡京长期掌权,从其所作所为来看,对于北宋的灭亡,除了徽宗以外,当然要负最大的责任。然而,从熙宁变法到北宋灭亡中间经过了四十年,不仅王安石为富国强兵而推行的变法,与蔡京一伙为自己奢侈腐化的需要而加紧掠夺人民的假变法,有很大区别;蔡京本人的品质、才干,与王安石的学问、道德也有着本质的不同。因此若将蔡京一伙假变法分子的行为与王安石所领导的变法混为一谈,将北宋灭亡的责任推到王安石身上,那只是南宋人在特定历史条件下所产生的一种偏见,是受新旧党争余波的影响所致,完全没有道理。
二是归罪于北宋执行了联金灭辽的政策,最终造成唇亡齿寒和金人势力的坐大。这就是所谓:“败契丹百年之好,使金寇侵陵,祸及中国。”并将奉命执行这一政策的赵良嗣打入国史《奸臣传》。对于这一见解,孰是孰非,却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为此我们有必要具体考察北宋联金灭辽政策的起因、内容和执行经过,然后再来分析执行这一政策的利弊和留给后人的启示。
北宋与女真中间隔着一个辽朝,通过海上往来,有时也偶有联系。太宗淳化五年(994),朝廷曾募人泛海到东北,企图联合女真夹击辽朝,但是没有成功。此后,北宋得知女真完全隶属于辽朝统治,双方联系遂彻底中断。
徽宗政和元年(1111),北宋派遣端明殿学士郑允中、宦官童贯出使辽朝,时任辽光禄卿的燕人马植潜见童贯于路,告诉他契丹屡遭女真侵暴,必然灭亡,所以自己决定归宋。童贯虽为副使,却担负着探听辽朝国情的重要使命。当年九月,童贯将马植改姓名为李良嗣,偷偷载之归宋。李良嗣到达开封后,数次上书徽宗,献取燕之策。徽宗一心想以收复燕云故地来夸耀自己的政绩,特召见李良嗣,良嗣对曰:“辽朝必亡,陛下念旧民遭涂炭之苦,复中国往昔之疆,代天谴责,以治伐乱,王师一出,必壶浆来迎。万一女真得志,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事不侔矣。”李良嗣的建议受到徽宗“嘉纳”,并赐姓赵氏,授秘书丞。同时为“备兵兴支用”,积极推行香茶盐矾等新法,增加和籴名目,“以备军食”。
要收复燕云,北宋自感力量不足,就想联合东北的女真,以夹击辽朝。
政和七年,有两艘辽人船只,船上有老小二百多人,在高药师的率领下,想避乱去高丽,被风吹到登州(山东蓬莱)。他们告诉北宋政府,说辽金连年战争,女真人已渡过辽河,他们为躲避战火而逃难。知登州王师忠将情况上奏朝廷。宋廷命王师中募人以买马为名,渡过渤海到女真居地探听虚实。当年八月二十二日,高药师等人下海往辽东,到了那里,不敢上岸,于次年正月回到青州(山东益都)。四月二十七日,宋廷再次派武义大夫马政等人与高药师一起下海往女真。
北宋是否应该执行联金灭辽的政策,朝中大臣的意见很不一致。蔡京、童贯等人虽然积极支持,但反对者也不少。左相郑居中上疏,“乞奏罢使女真之人”,他还在朝堂公开责备蔡京:朝廷欲遣使入女真军前议事,夹攻大辽,出自李良嗣欲快己意。公为首台,国之元老,不守两国盟约,辄造事端,诚非庙算……昔景德中,辽人举国来寇,真宗用宰相寇准之策亲征,后遣使议和,自此守约,不复盗边者三十九年。及庆历中,契丹聚兵境上,以求关南地为名,仁宗用富弼报聘増币。观真宗、仁宗意,不欲动兵,恐害生灵,坚守誓约至今一百七十年,四方无虞。今若导主上弃约复燕,恐天怒夷怨,切再熟虑,无贻后悔,事系宗庙,岂可轻议。又况用兵之道,胜负不常,苟或得胜,则府库乏于犒赏,编户困于供役,蠧国害民,莫过此也。脱或不胜,则患害不测。
对此,蔡京回答道:“上厌币五十万匹两,故有此意。”郑居中反驳说:“岁币五十万匹两,比之汉世和单于,岁尚给一亿九十万,西域七千四百八十万,则视今与之币,未为失策。”蔡京再次搬出徽宗的意见,他说:“上意已决,岂可沮乎?”郑居中说:“使百万生民肝脑涂地,公实使之,未知公异日如何也!”知枢密院事邓洵武也上书徽宗,“乞守信、罢兵、保境、息民”。只知吃喝玩乐的徽宗,根本不懂得打仗为何物,既然他的主意已定,当然不会轻易改变。
当年闰九月初九日,马政等人到达辽东,受到金太祖、粘罕(即完颜宗翰,拥立阿骨打为帝的女真大贵族)等人的接见。双方讨论数日后,金遂遣使李善庆随马政等渡海回北宋,同时将北宋登州小校六人扣为人质。宣和元年(1119)正月十日,金人李善庆一行到达汴京进行协商。后来,北宋听说辽金已经媾和,便停止了与金人的谈判。
新上任的右相王黼和少保蔡攸为了迎合徽宗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心意,力主派人往辽东与金人谈判,蔡京因与王黼不睦,转而对联金灭辽的政策采取观望甚至反对的态度。正当此时,有人传言辽天祚帝貌有亡国之相,现在攻打辽朝一定可以取得胜利。于是在王黼的推荐下,宋廷派婺州(浙江金华)人、善于丹青之术的陈尧臣带领两名画院学生,作为出使辽朝的随从,趁机画了天祚帝的画像回来。陈尧臣向徽宗奏道:“虏主望之,不似人君,臣谨写其容以进。若以相法言之,亡在旦夕,幸速进兵。兼弱攻昩,此其时也。”
“并图其山川崄易以上”。徽宗“大喜,即擢尧臣右司谏,赐予巨万,燕云之役遂决”。
宣和二年二月,北宋听说辽金议和不成,三月,再派赵良嗣等人由登州出发,前往金朝。四月,见金太祖阿骨打于龙冈(在内蒙古多伦北),双方讨论了夹击辽朝和北宋收复燕云及给金朝岁币等事。北宋要求收回燕云十六州的全部土地,金方只答应归还燕、蓟(天津蓟县)、涿(今属河北)、瀛(河北河间)等山南汉地,不同意将山北原属十六州之地归宋,认为宋不增岁币而得十六州,过于便宜,也会使金尽失地理优势,不利攻守。九月,宋廷再命马政携带国书及草拟条款渡海使金,约期夹攻辽朝,“仍求割还山后云中府地土”,其子武学教谕马扩随行。但对于割云中府一事,再次遭到阿骨打的拒绝,马政父子也一度被扣留起来。后来,因为马扩在陪同阿骨打射猎的过程中显示了高超的箭术,金人以为中原有人,表示愿意作出让步,宋金双方才勉强达成协议,前后所约内容如下:
(一)宋、金两国同时出兵伐辽,金取辽之中京(内蒙古宁城县西南大明城),宋取辽之燕京。宋、金两国取辽地,双方以松岭(在山西太谷县南)、古北(在北京密云东北)、榆关(河北山海关)为界,不得逾越。
(二)辽朝灭亡后,燕京一带汉地归宋,宋输辽岁币五十万匹两与金。
(三)宋军先取辽西京道蔚(河北蔚县)、应(山西应县)、朔(山西朔县)三州,西京(山西大同),则由北宋“就便计度收取”。其余武(河北宣化)、归化(河北宣州)、奉圣(河北涿鹿)、妫(河北怀来)、儒(北京延庆)等州,由于金方用兵需要,待俘获天祚帝后亦交割宋朝。
(四)金兵自平州趋古北口,宋兵自雄州趋白沟,不可违约,违约则难依已许之约。
(五)宋、金两国俱不准与辽讲和。
(六)宋取燕京后,金不得要求燕京系官钱物。
(七)事定后,双方于榆关之东置榷场。
因为这个盟约是宋金双方通过渡海签订的,史称“海上之盟”。
三、“燕山之役”
就在宋、金签订“海上之盟”不久,北宋发生了方腊起义。为了镇压这次起义,北宋政府立即调集大批军队,包括准备与金军联合攻辽的“陕西六路汉蕃精兵”,由童贯率领,迅速南下。方腊被俘后,童贯又指挥军队分别镇压各地起义军,直到宣和三年(1121)闰五月,留下二万五千余士兵,其余大军开始北返。七月,童贯才回到汴京,这多少延缓了北宋对辽的进攻时间。当年十月,童贯出任陕西、两河宣抚使,蔡攸任副使。虽说要出师北伐,但准备工作仍然毫无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