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是把女儿婷婷接回来了。小家伙对自己的小房间特别满意。
这天婷婷第一天上幼儿园。夫妻两人早早起床,抱着婷婷一路赶去。幼儿园离家其实也就一两公里的路。水笙单位有一辆永久牌儿男式自行车,平时用于运电影胶片,来往于县城的另一所国营影院。平时这车也几乎都是他在用。这天水笙就用这辆车载着一家人,送婷婷去幼儿园。刚刚搞定了孩子,又把翠芬送去离家一公里路的百货大楼上班。这大早上一折腾,翠芬差点儿就迟到了。虽说国营企业懒散,但迟到毕竟是原则上的事情,涉及到工资,谁也不敢冒然去挑战。可这实际的日子过起来还真不容易。以前两个人,还真不觉得,多个孩子能增加那么多麻烦。但麻烦也得解决啊。
这天两夫妻决定去自行车行转转,为了送女儿上学,家里只好买一辆自行车。那会儿两人工作单位也还算不错,每个月工资加起来有一百多块钱。但一两百块的自行车,在他们看来也并不便宜。
来到这车行,只见停着许多崭新的车,款式多样新颖,品牌也不少:什么三枪、永久、凤凰、飞鸽。可是转悠了半天,还是难以决定究竟买什么。水笙耐性不足,开始不耐烦地催促:“随便买一辆吧,反正横竖都得花上一个多月的工资了。”翠芬就当没听见这话,继续管自己挑挑拣拣。好不容易总算是筛选剩下两辆车里挑了。水笙仔细一看,两辆都是女式自行车:一辆是三枪牌的,车身是亮橘色;一辆是凤凰牌儿的,车身是鲜艳的大红色。两辆车车头都带着银色的手拨铃铛,煞是好看。车头如果需要装篮子,则得另外加钱。最让翠芬犹豫的,是三枪牌儿的这辆女式车比凤凰牌的这辆贵了三十块钱。这三十块钱,让三枪牌的这辆看上去更扎实的感觉。犹豫再三,还是无奈地放弃了三枪牌那辆。不过若是不对比,这辆凤凰牌儿的自行车还是挺漂亮的。夫妻两人给车上了牌照,领了行车许可证,还特意在车后座安装了儿童座椅。钱虽然花掉了,总归是换得了一些物质上的满足感。
于是家终于算是安定下来了。翠芬骑着这辆凤凰牌儿自行车,每天上下班和接送女儿上学,也不算太麻烦了。
水笙家这二层平房的宿舍楼,一楼不光兼这单位的行政办公室,还是电影院散场人群的必经通道。鱼龙混杂的情况难以想象着。
这天,水笙家隔壁的隔壁王二,正在走廊尽头的水池辛辛苦苦清洗一副猪大肠。王二家就住这层的尽头,家门口转弯就是敞开式楼梯,这栋破败的宿舍,哪儿还有人管。
只见王二那个仔细,挑挑拣拣,几乎把一副猪肠子洗的比脸还干净。翠芬回家打招呼着:“哟,今天加菜啊?到时候炖起来,可是要把我们整个楼都给香遍了。”王二单身,难得自己动手做顿好吃的。听翠芬如此形容,虽然表面上只笑了笑,但心里已经流满了口水了。
终于洗干净了,王二熟练地搬出煤炉,生起了炉子。只见他哼着小曲儿,一会儿跑进,一会儿跑出的。翠芬也在走廊尽头理菜,就在王二家门口。一边洗一边建议到:“放点儿糖啊、茴香啊、桂皮啊,味道不要太好哦!”王二一听对啊,想着一会儿可别忘了放糖。翠芬这会儿又疑惑了问:“王二,你怎么把炉子放在转弯的楼梯台阶上炖啊?怎么不放家门口啊?”
王二得意了:“这你就不懂了吧。这炉子会产生不少煤气呢,哦,说煤气你不懂,叫“一氧化碳”。闻多了可是要中毒的。就是平时我们说的煤气中毒。”
翠芬乐了:“这走廊和楼梯都通天通地的,只要别放家里,想中毒都难吧?”
“我这也是小心为好,放门口不是不行。但你看今天这风。直接对着我屋里吹啊,把炉子气味都吹我屋里去了。放在转弯的楼梯上,还是这露天的楼梯,比较保险啊。”
“哎,你么年轻人就是太洁癖了。”说完拿起菜自己做饭去了。
一条不长的走廊,还是看见王二忙进忙出的身影。没一会儿香味四溢。连水笙都问了:“什么东西这么香?”
“哦,王二炖大肠呢!单身小伙子能有这手艺,可比你当年强多了吧。”
水笙最经不起被数落,每回遇见数落他,直接头也不回的不听不理会,一副逃避的态度。
刚想往屋里走。只听见王二爆发出惊天的一句:“****你妈!”
那分贝就差点把神仙都震下凡间了。崔有权家的窗口刚好正对着这条走廊(两栋宿舍里只隔离不到五米的距离),一听这阵势也从自家窗户探出头来。什么情况啊,瞬间王二家门口聚集了整条走廊的人群。
只见王二欲哭无泪、垂头丧气地坐在煤炉子旁边的楼梯台阶上。台阶宽,刚好能摆下一直煤炉子。他懊丧地抱着脑袋!
“王二你咋啦?说话啊?”
还是翠芬眼尖,只见煤炉子里面火红的煤饼烧的正烈,可炉子上什么都没有,翠芬奇怪地问:“呀?你的猪大肠呢?”
王二眼见这周围的人群越来越多,再不说话也不好,别到时候人多嘴杂给他编出何等离奇演义的故事来。他只好愤愤地说:“不得好死的小偷!我见炖的差不多了,可以起锅了,就进屋拿了一些白糖和一个大碗,打算装起来。平时少做饭,糖罐里用光了,只好到了一点进去。这才多大点功夫啊?等我出来,整锅的红烧大肠,全被小偷给连锅端走了!”
“那你倒是赶紧追啊!”其实这种事,大家都可劲儿地在心里憋着笑呢。但怎么好意思再给他雪上添霜呢。只要咬着牙根忍着。
“我哪里没追啊,不知道这人端着一锅汤汤水水,是怎么做到跑这么快的。根本没影儿了。”
“我刚才就问你了,怎么不放家门口炖,非放在这九十度转弯的楼梯上。你说你要是放在家门口走廊里,这个光景大家伙儿做饭呢,总有人能帮你顺带盯着一点儿啊。哎……”翠芬也遗憾地说。
这样的事情,有什么好看的,明白了来龙去脉人群也就散了。看别人家新闻,总有着事不关己的优越感。事情万一真轮到自己,恐怕谁都够郁闷上好久了。
这片儿遭贼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
但水笙家恐怕没想过这样倒霉催的事情也会轮到自己家。
这天跟往常一样,接女儿回来,翠芬照例把那辆宝贝自行车停在家楼下,用老式的车锁锁好。水笙这栋宿舍楼底下不光是散场的必经通道,还连着影院售票处,矮矮的一层不大的平房,对着水笙这栋宿舍一楼楼梯口的后门走人。前面是几个不大的小窗口,对外售票用。翠芬通常把自行车就停家楼下贴着票房的墙壁锁好。
吃过晚饭,水笙照例去上班,翠芬也没啥娱乐活动,就带着女儿在家织毛衣。水笙晚上十点下班回家,婷婷已经睡下了。只见他慌慌张张跑来,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晚上车有没有骑回来的?”
“当然骑回来的啊。就停在楼下。”
“车、车、车不见了!”
这话跟惊雷一样,让两夫妻顾不上锁家门,急急忙忙往楼下跑。晚饭前还好好地停着的车,此刻真的没影儿了。翠芬直心疼的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这会儿她才能体会王二的心情:“天杀的小偷!骑车被撞死才好!不得好死的小偷!”这么多车,凭什么就偷了我这辆啊?
水笙也一样心疼。可能说什么呢?明天还要继续应付原本就艰难的生活。现在没车了,明天还得送她们上班上学啊。
这件事儿一出,让一家人的心情,几天都好不了。阴沉沉的低气压,一直笼罩着他们。花了两个人一个多月的薪水,这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车还那么新。这事儿搁谁都受不了。
坚持了没几天,水笙就不耐烦了。他原本早上可以睡到中午,然后去上班,这样一来他每天都要早起,早起后又无所事事的百无聊赖。这天晚饭,水笙试着建议了一下:“我早上回来,看到附近有一个二手车行,要不,再去挑一辆便宜点的?”其实翠芬要不是心疼钱,还用等他说。这会儿心情稍微平复一点儿了。也是对生活的无奈啊。就这样,家里买了第二辆自行车。二手车不用上拍照。虽然也是女式的车,但颜色乌漆漆的。价格倒不贵,比新车便宜一半儿。早知道还不如一开始就买二手车呢。
“老板,有没有防盗的车锁,我想再加一把所。”翠芬咬着牙说。
“给!这个锁厉害!你就是用钢锯来回锯,都保证锯不断。”只见老板手里拿着的这把锁,类似链条锁。外面抱着绿色的塑胶。这锁崭新的样子,卖相都快好过这车了。行吧。于是翠芬的这辆二手自行车,到哪儿都锁着两把锁。一把在车凳下,车胎上。一把锁着前轮胎。可是如果不停楼下,这个破单位,实在也不知道能停在哪里。平时多留意就吧就。
平时习以为常的影院散场人群的嘈杂声,此刻总是听得翠芬心惊肉跳,总觉得人群里混杂着不少的偷车贼。但也无奈总不能时时刻刻盯着车啥事儿都不干吧。甚至每晚等水笙回家问的第一句话就是:“车还在吗?”也好在水笙也再也没带回来坏消息过。翠芬暗自琢磨着,或许上一辆车太新、太扎眼了。所以才被贼惦记。这回二手车,还加了两把锁。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这几晚睡得倒也安生。毕竟水笙每回深夜下班回家都说车还在就好。就算贼也得睡觉啊,这么晚应该是不会丢了。
第二天早上,照例是早早地叫婷婷起床上学,她赶着去上班。刚折腾好女儿,摸出钥匙打算骑车。翠芬傻了,她的二手车又丢了。这心里实在是难以承受的打击。索性班也不上了。在家狠狠哭了一天……
一整天听着楼下散场的喧闹声,就差恨不得往人群泼水了。这也怨不得小偷老选这块儿下手。八十年代的电影市场实在火爆,几百人庞大的观影厅,常常是座无虚席。自然人口流动量大,这座不大的小镇,除了医院,恐怕最热闹的地方就数这电影院了。所以往往小偷总喜欢在医院门口和电影院门口作案。无奈那个年代也没有摄像头,报了案又能如何呢?
可是翠芬的心是再也伤不起了。这一来一去的,都快花了两个人几个月的工资了。再这样下去全家都喝西北风去吧。望着这众多的自行车,为什么偏偏偷的总是自己这辆车。好几次翠芬都恨不得也去偷一辆回来!但这种毫无意义的念头,永远只是在她脑中,一闪而过,仅仅用作宣泄情绪罢了。
偷了,就只能再买!但这次是不可能继续把车留在那儿过夜了。每次回家,临时把车放在楼下,锁好!等水笙下班,就把车扛去二楼家门口走廊上过夜。白天再扛下去使用。这才把问题真的解决了,就算胆子再大的贼,也不见得能来家门口偷!而且就算他敢来,家门口的动静总归还能听见。终于她们家也有了一辆“永不消失的自行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