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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夜来风雨送梨花

其其格是在正月初去到四阿哥府里的,四爷府里的总管乌顺领了进去,正巧遇到四爷和蒙哈塔从书房里出来。这天天阴刮着些冷风,四爷围着一条灰鼠毛领,穿着朝服准备去宫里。乌顺停了下来见了礼,指着身后那一批低头的奴才,对四爷说:“新买的奴才。”又回身对身后的人说:“还不快见过四爷。”其其格混着那些人跪下来。

四爷对乌顺说:“领下去吧,该怎么办你安排安排。”四爷转头示意蒙哈塔与他出去,这二人才刚夸过高门槛。蒙哈塔一个不经意回头,看到其其格抬起来的头。蒙哈塔心思,好面熟呢。只听得耳边,四爷说了句话,不清不楚的。

蒙哈塔回过神来,忙问:“爷说得是。”

四爷看了他一眼,哈哈地笑了起来,问道:“什么对呢?”四爷循着他的眼光看过去,一群奴才,有怎么好看的。蒙哈塔解释说:“内里才有个人看上去有些眼熟。”四爷笑着,抿嘴不说话,也不接话。

蒙哈塔便说:“四爷误会了。”

四爷说:“你要讨去我给你便是,不过一个奴才。”

四爷转身叫住乌顺,指指其其格说:“那个小丫环,让大人领去。”

其其格原本还担心若在四爷府里差事分得不好,像后院厨房这样的差事,只怕有负李大人的托付。哪知今天才过来,总管乌顺便让她叫拾包袱到别家去。其其格在下人房里愣了半晌,等到她清醒过来,乌顺早出去了。其其格追了出来,在巷子里见到乌顺竟呜呜地哭起来。像这样的买来的丫鬟,到哪家不是一样的当奴才,一样的伺候主子,这样的事情,乌顺倒是头一次遇到,不由得呆在巷子里,有些不知如何处理了。留她独自在这里哭,不成样子;自己拂袖离去,更不成样子。

从其其格呜咽着,断断续续的话语里,乌顺听出这丫头以为府里嫌弃她,要撵她出去。乌顺笑道:“姑娘,这可是飞高枝的事儿,刑部的蒙哈塔大人兴许是看上你了。”其其格呜呜地掉泪。

那巷口走来一群人,乌顺侧身站好。待得近了,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侧福晋。”乌顺给其其格使了个眼色,其其格忙抹了泪,垂下头:“侧福晋吉祥。”早听人说四爷府里侧福晋年氏是出了名的沉鱼落雁,其其格心里好奇,这会却也不敢抬头,只见着那人踩着盆底,天青色下襟镶着纯白底色玉堂花纹滚边。她微微一动,一阵香气袭来,幽幽地,暗暗地,是窈窕淑女的样子。

连她说话的语气,也自有一种沉稳。

年氏开口问乌顺:“什么事?”

乌顺简短地说四爷的吩咐。

年氏说:“有这样的事儿?”仿佛是极有兴趣似的。

乌顺讨好她,便说:“可不是,这小丫头眼熟。”年氏冷冷“哼”了一声,让其其格抬起头来。这容貌是平常样的,因为哭过而水汪汪的眼,倒是让人觉得楚楚可怜。

其其格也打量着这位绝色的侧福晋,头顶上的大红牡丹花样红得太过艳丽,让她整个人显得有些憔悴。可掩盖不了她的灵气,凤眼樱唇,是从仕女图上下来的人儿。这样的绝色,其其格心想,男人宠她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世上原来就有很多不平,人生而有美丑。其其格想到这里,又想起大牢里大姐对她说话的神态,倘若她还活着,也许不如年氏得男人欢心,但是也应当有一个安稳家庭,相亲教子。其其格心里一酸,手里暗中紧握。

年氏看了许久,方说:“不像啊。”不像?不像什么?其其格心里正在纳闷,只到年氏对乌顺说:“想来这丫头被人卖到京里已经够可怜,如今又要许给旁人,她还不太适应吧。”

她一边转动着手上的戒子,一边对乌顺说:“前些日子兰儿也出去了,正巧我身边缺个贴身的丫鬟,我看她挺合适的。”

既然有了年氏的担保,乌顺乐得做一个顺水人情。年氏向其其格一抬手,其其格愣了片刻,乌顺说:“还不快跟着侧福晋走。”

其其格应了一声,一手拖起年氏的手肘,小心地跟在后面。

年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其其格答道:“元宵。”

年氏说:“元宵?”

其其格说:“元宵,我娘生我的时候,正是元宵夜里。”

年氏说:“如今快过年了,这名字真应景。”

其其格说:“我娘说一年里元宵最好,有炮竹,会放天灯,热热闹闹,红红火火,团团圆圆。”

年氏心里一刺,周身都紧绷起来。元宵,元宵,元宵,那一年的元宵,她见到他……年氏叹道:“是啊,不知道今年会有什么样的灯?”

其其格自这一天起,便成为年氏的贴身丫鬟。其其格日日跟着年氏,给四福晋请过安,也见过其他几位侍妾,但是没有一位及得上年氏一半,难怪外面传言四爷独宠她,总是有理由的。其其格心想暗自高兴,这样她见到四爷的机会也应当会比较多,那知其其格到了四爷府里十来天了,连四爷面也没有见着。

夜晚来临的时候,年氏的别院里早早点了灯,灯火通明下来来往往的是丫鬟,不见四爷来。也许因为没有正主,那些忙忙碌碌仿佛也没有根由似的,是水月镜花般的假想,没有意义。

年氏有时在灯下看些书,有时让丫鬟们陪她说话,有时有一针没一针做些绣活,更多的时候她在灯下独坐,她在想一些沉年旧事,想某一处,她蹙眉,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悲凉。

其其格开始怀念起来十四爷府里的情境来。虽然十四爷有时回来得很晚,可是十四福晋总是等着他归来,哪怕再晚,然后,院子里开始热闹起来,十四爷晚上饿了会叫厨做一桌子菜,福晋有时会说一些离奇的故事……总好过这里的冷清。

其其格有好几次听到院子外面细碎的声音——四爷回府了。年氏从桌边站了起来,有好几次,其其格以为她会迎出去的,她只是站在门边望向远尽的黑夜。其其格心想,原来男人三妻四妾也不是顶好的一件事,因为太多了,以至于不知道该宠着谁。还不如十四爷府里,十四爷眼里只有福晋一个人。其其格也想,像年氏这样的美人,四爷还不宠着捧着,这个男人只怕给骄纵坏了。

这样的冷清一直到腊月来到,这天府里来了位客人。其其格在廊下躲雪,乌顺领着一个朝服打扮的官员进了后院,远远见着其其格问:“侧福晋呢?”

其其格打量着那位官员,一面说:“在屋里呢。”

乌顺说:“还不快去禀报一声,舅爷来了。”

年氏房门那厚缎子帘子被人撩开,年氏从里面出来,见了那官员,快步上前叫了一声:“哥。”年羹尧呵呵笑了几声,年氏问:“哥,你怎么上京了?”

年羹尧说:“怎么,不欢迎?”见妹子瞪了他一眼,年羹尧笑着说:“朝里有事,正巧到了年关,也找个借口上京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两人进了屋里,年氏命其其格去准备茶水,指明了要今岁宫里赐下来的新龙井。其其格端了茶水出来,站在廊下正要离去,突然心思微转,绕了半个圈,到屋后竹林,见四下无人,贴身站在窗外。将窗子微微开了一道小缝隙,其其格隔着见方几上的绿盆栽,隐隐见年氏与年羹尧坐在坑上说话。

只听年氏道:“哥见过四爷了吧?”

年羹尧喝了一口茶,说:“还没有呢,今儿才到。刚才到前门楼那里转了一转,年关近了宫里要封印,停办公事,这几日正忙得不可开交,也理不了我,就先到这里来找你了。”年氏“哦”了一声。年羹尧问道:“四爷对你还好吧?”

年氏说:“好,他对我好。”其其格在窗外听得仔细。

年羹尧说:“那就好。”他顿了顿,又问:“四福晋呢?我这来了,要不要去见见她。”

年氏说:“今儿先别去,她今儿请了人来做法事,改明儿清静了再去。”

年羹尧说:“年关近了是挺忙的,祭祀不是还太早了些?”

其其格在窗外听得模模糊糊,突然背后被人一拍,其其格吓得不轻,回头见是平常一起玩耍的小丫鬟,那小丫鬟嘻嘻一笑,问道:“元宵姐,你们又在玩捉迷藏,怎么不叫着我?”

其其格猛然捂住她的嘴,让她小声,然后两人蹑手蹑脚沿着窗边走到园子里,其其格这才松了口气。这小丫头是四福晋院子里的,其其格问道:“小喜儿,你不在福晋院子里,这会儿子过来干什么?”

那小丫鬟说:“听说年大人来了,福晋让我过来请安,让厨房备着晚膳,四爷知道年大人来了,一准高兴。”

其其格总觉得四福晋端琳是位善良的女子,作为四爷的妻子,她娴熟持家,同为妻妾,她对年氏有知书达理的宽容。就像这天晚上,四福晋果然备了一桌子好酒好菜招待年家这位舅爷。因听年羹尧来了,十三阿哥做了陪。一桌子热热闹闹,只缺了四福晋端琳自己没有出席,因为病着了。

年氏碍于礼数,这晚用过晚膳,留了四爷与年羹尧谈公事,自己便到四福晋的厢房去看她,给她道谢。其其格跟在年氏身后,才从热闹的偏厅出来,四福晋的园子里显得有些冷清。其其格为年氏打起帘了,便看到一张长案位于室内,桌上陈设蜜饯,干果若干,又有佛花分设左右,那长案正中一个小香炉焚香,而四福晋正立于案前。

四福晋见了年氏忙插上香,迎了年氏入座。四福晋手里拽着佛珠,挨着旁也坐了下来。小丫头端了水果盘过来,四福晋问:“晚膳都用过了?”

年氏答了,又道了谢。年氏说:“你也知道他们男人一见面就说些公事,我实在受不了,听说姐姐病了,过来看看。好些了么?”

四福晋唉气说:“就那样了,一季一季的总有些病痛。”

年氏答道:“可不是。”这深闺大院一日一日住着,厌了,腻了,人也老了。

虽然同是女子,也同时四爷的妻妾,年氏和端琳实在没有什么话题可聊,共同的话题大部分都围着四爷。她们原本不知心,这夜深人静,聊得多了,即使是假象,仿佛也知心起来,变得无话不说了。年氏问:“今儿做法事了?”端琳点头。

年氏偏头问道:“姐姐当年是如何与四爷遇到的?”端琳有些窘迫,她是大家闺秀,被人问起这样的问题,有些难为情。

见年氏等着她回答,端琳只简单地说:“那一年,他随皇上出征有功,尚未娶妻。而我待字闺中,正值出嫁的年龄,皇上为我们旨了婚。”年氏说:“新婚之初,想必姐姐一定得到四爷的千般宠爱。”真让人羡慕,那知端琳摇了摇头,却是不愿多说了。

年氏不便细问,可端琳那样的神情动作到让她猜到了些许。年氏不由得悲从中来,她想起自己的处境,心里一热。这样的晚上,兴许是刚才在席间喝过的酒在身体里得到蒸发,年氏以一种悲怆的语气对端琳说说:“在我没有嫁给四爷以前,我曾经敬仰过他。可是四爷拒绝了。我不是那样的女子,死活要缠着他。我没有。我愿嫁得平凡人家,相濡以沫的夫妻,白头到老。我希望与我成婚的男子真心待我。”

年氏突地掉下了泪来。端琳并不说话,这样的心,她是可以理解的,因为理解所以知道,其实不必说什么。年氏又说:“那一年,大哥到浙江办公,我随他同去。那一年的元宵,在无锡遇到四爷,那天晚上他喝了很多酒,他叫我阿碧,我一直以为他是叫着我的。”

端琳了然地淡淡一笑,端琳说:“她虽叫翠翘,但四爷喜欢叫她阿碧。他虽不喜欢吃甜食,但愿意为她一试。他喜欢梨花的香气,因为初初见她总得一身梨花清香。”年氏怔怔掉下泪来:“旁人以为他宠我敬我,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他愧对于我。”

其其格奉茶站在外间隔屋内,将年氏与端琳的话听得一字不漏。几个丫头都站在隔屋内一声不坑。总管乌顺急急来找人,一边说道:“怎么都在这里,来客人了,还不快去前厅里伺候。”其其格是年氏的贴身丫鬟,这样的事情,并不是她的分内。一听说来了重要的客人,其其格倒好奇起来,找个借口出来,一路小跑到正厅。

其其格喘着气,见正厅被几个护院看守着,近不得。她突然想到偏厅有一道门正通正厅,当下抄了近路到偏厅,从偏厅进了正厅的回廊,见正厅的门紧闭。其其格立在窗下,将窗框微微开启……

乾清宫到午门的那道路上,堆砌着昨晚的积雪,人来人往地穿梭,踏出一条黑色的路来,一直延续到红墙的宫门。

胤禎平静地望着李以鼎,他停下来,淡淡地问:“他说我命中定有劫?”

李以鼎笑着追上来,说:“可不是,苏尔特哈什在四爷府里说你当年曾找他测过字,测仕途,测姻缘。真有这样的事?”

胤禎顿了一顿说:“我不记得了。会怎么样?”

李以鼎看他一脸庄重,笑道:“难不成,你还真的相信了?我看多半是朝里有人眼红,你圣眷正隆,这样的事情总是会有。”

胤禎说:“也许吧。他怎么说?”

李以鼎说:“还能怎么说,不过是吓唬人罢了。”

胤禎思付良久,转头问:“倘若要遭天谴会怎么样?”

李以鼎“噗嗤”一笑:“算了,算了,不提这些。越说你倒越上心了。今儿腊八呢,你还出宫去?”

胤禎说:“我先回府去接婉兮。”

李以鼎说:“让那日苏去接得了,你一来一回也不嫌麻烦。”

胤禎轻轻一笑,不以应答。

也许近来是忙了,胤禎每日从宫里回府里,倒与婉兮说不上几句话,觉得生分了。也不知道是怎么起着变幻,也许是那日说到立侧福晋的事情。也许是先前见那藕色的香袋,仿佛如一枚针刺到心里去。以前胤禎惯着她,遇到这样的事情,过几****主动求和,两人又欢欢喜喜。可胤禎这次暗暗与她较劲,不肯先低头。那知日子久了,不见她来找他,他又拉不下脸去见她,倒这样尴尬地处着。

在这样的尴尬中,胤禎心里又觉得不高兴了,突然有一种全新的认识,对婉兮,她可曾将他真心放在心上?而对自己,他竟然惊讶地发现,即便她对他好,是因为他对她好的缘故,他还是一心待她的,疯了似的。这让他多少有些困惑。

宫轿落在府前,胤禎转过前厅,听到后院一阵闹嚷嚷的。胤禎转头向总管皱眉,他慌忙低下头说:“福晋今儿请了园艺的人过来,说是要把塘子里的荷花根都拔了,明年种些好看的睡莲下去。”胤禎一抬头,看到阴着的天空暗云密布,天气可真冷呢。这样的事情不能等到开春天气暖和一点再做么?

胤禎进了后院,那些从塘底拔出来的荷花茎叶混着淤泥散乱地堆放在石板路边,下人见胤禎板着一张脸,几个婢女收了笑意,忙站起来站到一旁。一个老年的嬷嬷请了安,见胤禎一脸不悦,便说:“这些等一下都会叫拾干净的。”

胤禎没心思听她说话,他听到婉兮的笑声,好像许久不曾听见过。

婉兮踩了一个小筏正在池塘的中心,四周有许多的竹筏,是园艺工人在拔荷叶,而婉兮命小梅拿了一空瓶,在那所剩无几的荷叶上接露水。这正是隆冬的季节,自然没有荷花,胤禎呆了一呆,她的纯白衣衫站在那片荷叶里,看上去,真真如花。

婉兮拨开一片荷叶,仿佛有东西从里面出来似的,她向后一退,也不管她现在是站在竹筏上的,并不是平地。胤禎心里一紧,却听她笑着对旁边的人说:“这里也有。”那人是个粗莽的汉子,憨厚地笑了笑说:“冬天都是要睡过去的。”

胤禎看到荷叶里跳出一个深绿色小东西。婉兮说:“那我不是罪过大了,搅了人家清梦。”

胤禎走得近些,看到她脸上有一种愧疚。拔茎叶的人们见到岸上走来一个表情严肃的男子,都停下了手。奴仆们给胤禎请安,婉兮转头见他站在岸上,她今日突见得他,心情又极好,便笑着说摇了摇手中的花露瓶,献宝似的叫他:“胤禎。”

婉兮问:“这里有好多青蛙,你要不要来看一看?”旁边的工人,轻轻推了一下婉兮的竹筏,她向岸边飘去。快要接近岸上时,她伸出手去,他自然也伸出手去接她。身后突然扑通一声响,婉兮转过头去瞧,只在这瞬的工夫,胤禎的手拉住了她的手,婉兮却没有跨上岸的意思,胤禎心里一紧,放开手当然最妙,可是她拉得蛮紧的,这点倒让他非常满意。若不放手,不是她被他拉下水,就是他被她拉下水。其实一切不过是一瞬间里面的,胤禎心里想不了那么多,只得跟随了自己的意识。

结果是,他落水了。怎么也不可能啊,他明明在岸上的。婉兮错愕地瞪着他,然后嘻嘻地笑开了。害他落水也就算了,胤禎很不喜欢她现在的样子,蹲在竹筏上嘻嘻地笑他。他承认她笑起来的确让人很受用。

十四爷落水了,总管已经哇哇地叫开了:“快来人。”

婉兮伸手去拉他上岸,水里有些冷,非常的冷。胤禎笑了笑,坏心眼地一盘算,伸手一拉,婉兮跌在他的身上。他稳稳地将她搂住,当然如果不是在这寒冷的池塘里,他会更开心。这样贴近的拥抱,这样畅快的笑意,好久没有光顾过他了。

婉兮不会游泳,只得攀附着他,池水打湿了她的长发,婉兮埋怨他说:“很冷啊。”这次换胤禎暗暗地笑了。

他不过一时的坏心眼,忘了她的体质与常人不同。婉兮换了衣服出来,不停地打着喷嚏,害他觉得内疚。胤禎心想,不管,不管。他这次非要她先开口讨好他不可,虽然香袋的事情没有下文,但她要他娶侧福晋的事情,他还没忘记呢。胤禎对自己说,不管,不管。

可是……她非要这样咳得惊涛骇浪一般的不可么?胤禎坐在马车里,手指搁在腿上一弹一弹。对在他对面的那个人用手捂着嘴——“咳,咳……咳咳……”

胤禎的手突然停了下来,说:“你坐过来。”婉兮喘着气,还来不及发表任何意见。胤禎已经起身坐到她身边了,她怎么这么冷,全身凉凉的。他搓了搓她的手,胤禎没由来地心痛。

婉兮低头暗暗一笑,她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婉兮问:“你今天怎么得空?”

风一般地换了衣物,他也不解释便要带她出了府。胤禎心里有一点悔恨,他悔恨啊,他不是决心要等到她向他低头么?胤禎想到这里,柔和的表情又严肃起来,故作冷淡地说:“今儿腊八呢,皇阿玛说到宫里喝粥。”

入宫啊,婉兮茫然地点了点头。入宫自然是要见到德妃的,还有镶平王的小女儿,七福。

为了迎接新年里,乾清宫前,设了万寿灯,各宫门俱挂了门神对联。婉兮与胤禎在乾清宫里陪着皇上坐了个把时辰,吃了几样糕点。梁九功进来报道,御花园里,为新年夜里准备的戏台子已经搭好了。皇上兴起,命人把宫里的人都叫到御花园去,一处吃腊八粥。

婉兮与胤禎穿过东西两廊去御花园时,五色角灯已经点上了,夜幕低垂。

婉兮走得慢,拖住胤禎的手。胤禎微微一愣,所记得的日子里,她主动牵他的手次数有限。当然,大部分时候,她还未有所表示,他已经牢牢拽着她的手。

胤禎一回头,目光顿时温柔起来。五色角灯的光印在眼里,婉兮一双明眸,眨啊眨,问道:“今年新年,你有什么愿望?”

胤禎侧着身子,用余光瞥了她一眼,不急不慢地说:“没什么。”胤禎觉得婉兮向自己靠近了此,胤禎问道:“你冷么?”

她停下来摇了摇头,仰头见那零落的几颗星子,挂在夜色无边的天空,而天幕之下,东西宫走廊间是鱼贯而行的宫灯。

婉兮说:“突然觉得这世上山河千年不朽,光阴却千年不过一瞬,我们何其渺小,像尘埃一样。就算这样渺小,胤禎,我们竟然还能相遇,这多么奇妙。”

胤禎听到这里,不知为何眼里一热,屏着呼吸。婉兮笑着说:“愿望若能够成真,但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她心里面想了许多许多的词语,如今一说出来,倒落了俗,竟是最平常最普通的话来。

婉兮问道:“你呢?”胤禎附和着说:“年年今日,岁岁今朝。”婉兮格格地笑声,打断了他的思路,胤禎僵着声音说:“新年还早呢,许愿太早了。”婉兮俏皮地说:“才不早呢,等到新年到了,许愿的人多了,上天也就听不到了。”

胤禎心里一点气也没有了,其实以前也没有的,自己气自己。如今听她这样一说,仿佛灌了蜜糖,一点气也没有了。

婉兮略微踮脚,双手环他的肩,胤禎很自然圈住她的腰,却听婉兮在他耳边细说:“那边,镶平王的小女儿正在看你呢?”胤禎眉头微皱,越过婉兮的肩果见七福站在远处镶平王身边。胤禎说:“别管她。”倒是圈住她的腰离地转了一个半圈,婉兮没有料到,惊呼了一声。

那笑里有欢乐、有惊喜,破空的一声响。众人都不由得循声四下探望。

皇上回过头,锐利的目光穿过重重人群,发现角落里的胤禎。皇上眉头微趋,对梁九功低声吩咐了几句。

胤禎心里虽然老大不乐意,可碍于是皇上的吩咐,只得随梁九功去见皇上。皇上右臂一挥,对胤禎说:“来,这位是章大人,霍大人……”被引见的人一一向胤禎见礼。其实这些人胤禎在朝廷上都见过的,可并无私交。胤禎心不在焉,下意识回头向婉兮看去,人来人往却并不见人影了。胤禎心里一紧,他见不到婉兮了,御花园灯火通明,却像是别殿的声音。

在御花园喝完腊八粥之后,群臣陪着皇上回了乾清宫的弘德殿。一路上皇上见胤禎抿嘴不笑,便说:“以前你们还小的时候,最爱过腊月,吵着要春联,要糕点。”

胤禎说:“那时还小啊,再说腊月时,李太傅不进宫,也必去上学。”兄弟们整日在一处玩耍,偶尔犯了过错,都在大节的欢喜中抹淡,自然日日盼望。

皇上进了弘德殿,臣子们微谈了些公事,说到各地上贡的新鲜玩意,一个中等身材的官员,当殿献了鹰鹞衣,做得精美大方。胤禎隔着多宝格见弘德殿的殿门微开,进来一个小太肩,手搭着一件灰裘衣,抬头一看是保定。两人一对眼,保定绕过那些官员走到胤禎身后,躬身附耳说:“十四爷,福晋先回去了。说夜里雾大,若皇上留您在宫里太晚,也不必回去,一来一回浪费时辰。还有今儿李以鼎李大人留了话,要您明儿直接去兵部校场。”

保定将裘衣放到胤禎手里,正待悄无声息地离开。

胤禎见皇上正与旁人说得高兴,示意保定带路,自己借机出了弘德殿。才一出殿,胤禎问道:“十四福晋走了么?”

保定说:“她给了奴才衣服就走了。”

胤禎问:“她亲手给你的么?”

保定点了点头说:“十四福晋说,晚上夜凉,让爷加衣。”

胤禎微微一笑,问道:“她从哪边走的?”

保定挠头说:“御花园的方向,爷糊涂了,晚上只有神武门开着呢。”

胤禎快走了两步下了玉阶,回头对保定说:“你在这里等着,如果梁九功出来,你告诉他我有事先走了。”保定伸手想要拦住他,可是胤禎是主子,保定只得呆呆地站在原地,讷讷地说:“哦。”

胤禎匆匆向神武门的方向走去,穿过西长廊,快到御花园时,一个宫女迎面撞上来。胤禎闪躲不着,撞个正着。宫女见是十四爷,吓得花容失色,跪下来请安。胤禎挥手让她离开,抬眸间,见得万春亭里站着两个人。

胤禎一愣,那纯白衣衫化成灰也是认得的。胤禎见婉兮伸出手去,灯火阑珊下,他也看到了四爷。也不知两人说了什么话,四爷从怀中拿出一个香袋放在婉兮的手中。婉兮又说了两句话,眼见着她下了石阶,四爷一个转身,猛然拉住她的手臂。

胤禎转过脸去。方才撞到他的宫女还没有走,毕恭毕敬地站着等他责罚似的。胤禎沉着声音说:“你下去吧。”他沉默了片刻,忍不住转头见到万春亭里四爷对婉兮说着什么话,婉兮低着头。四爷递了一块巾子过去,婉兮微一踌躇,伸手去拿。胤禎心里一痛,见她在拭泪。她极少在他面前落泪,记忆里只得一次,当日初来宫里,她折断翠翘的芙蓉梅花簪。

胤禎心里五味翻滚,难道要上前去大喝一声“你们在干什么”?唱戏似的。胤禎踉跄地退了一步,转身沿着来路回去了。保定还在弘德殿前候着,见胤禎回来,保定不明就里,忙上前:“十四爷,主子回去了?”

梁九功这时从弘德殿出来,胤禎看了一眼保定说:“不知道。”梁九功笑脸迎着出来,胤禎寒着脸进去。梁九功问保定怎么回事,保定只得一一回了话。

梁九功转身对旁边一个小太监说:“去神武门问问,十四福晋出了宫没有?”

胤禎进了弘德殿,殿里安安静静的,二更天已过,大臣们都已经出了宫,这弘德殿里皇上歪在炕头看书。皇上从书册边瞅了胤禎一眼,问道:“不是出宫了么?”胤禎从外面进来,脸冻得发紫,紧闭着双唇。皇上指了指案上的鹰鹞衣,说道:“外面冷么,穿上。”小太监在外殿听到皇上说话,弯着腰进来香炉兽鼎里加了些煤球。

四下里无声,梁九功进来对胤禎说:“十四爷,福晋已经出了宫了,是坐四爷的马车出的神武门,十四爷不必担心。”皇上翻了一页书,见胤禎无声,便对梁九功说:“晚上的腊八粥还有么,朕有些饿了。”梁九功出去吩咐御膳房重热。皇上拿起书,轻轻地说:“朕和内务府商议过了,将七福旨给你做侧福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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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是赎罪到人间,奈何下凡就变卦。既要我找男朋友,又要我去擦屁股。你们神仙,真的烦。
  • 网王之亚久津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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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越前的亚久津恩孤僻冷漠,穿越后的她依然如此,只是……朝仓飞扑:恩酱~凤学姐真的好好看嗷嗷!不二放下手里的单反:恩酱呆呆的表情真的很有意思呢迹部:啊嗯?有本大爷这么完美的表哥,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手冢:恩,这个蔬菜汁……亚久津恩的表情有了一丝破裂:人设快立不住了啊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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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唐盛世,一个因具有异能而被称为妖孽的小乞丐方沫儿,为救善良的麻花店掌柜被迫卖身闻香榭。身份神秘的闻香榭老板婉娘集温婉善良、精明能干、贪财小气于一身,以非凡的香粉制作技术在洛阳独树一帜。蛇吻果、血莲、曼珠华沙、龙吐珠、因果树、出血菌等,各种各样的奇花异草,配置成各种具有灵异功效的胭脂水粉:可以救人的腐云香,使人清醒的三魂香,吸引心上人的迎蝶粉,恶行尽显的焚心香,眼儿媚、美人霜、仙人粉等,既有豪门妻妾之间的恩怨情仇,又有市井手足之间的尔虞我诈;有纯洁唯美的爱情故事,也有人妖之间令人唏嘘的悲情单恋,一种香粉一个故事,人性的善恶美丑尽显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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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木、水、火、土,五条神龙守护着世间,维护万物协调。随着时间流逝,五条神龙相继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守护世间大地的神龙之力也渐渐消褪。万物秩序失调,妖魔趁机尽出,屠戮生灵,一时间,生灵涂炭、哀声四起!传说,只有找到一把神剑,才能彻底消灭妖魔,获得无上财富和荣耀。于是,为了各自的目的,无数豪杰侠客纷纷伺机而动,寻神剑而去。这其中,有一位青年鹤立鸡群,显示出卓越不凡的灵力天赋。铸神剑、灭妖魔、除奸恶!纵妖魔千万,亦笑然以对!斩妖势如破竹,济道天下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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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见钟情之后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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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洛家人才辈出,招来皇家记恨,一朝族灭,世间唯余一人,洛沁步步算计,便有了洛知宥的诞生,生而为复仇,此去何从?倾国的容颜,隐藏的实力,终会在这片大陆掀起一场动乱,届时,世人皆知,洛家有女为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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