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年前的8月某日傍晚,我正蹲在厨房,用稻草做燃料,为在地里劳作的父母和家人煮着稀饭,这时乡里的邮递员在一群小朋友的簇拥下来到我们家门口,我用手抹抹被烟熏黑的脸和伴随着黑灰流下的汗水,从灶膛后面走出来。邮递员笑盈盈的脸和他手上沉甸甸的信封,加上小朋友的叽叽咋咋,马上让我明白过来:原来邮递员是来为我送挂号信的,这封信里装着的是我的录取通知书。
我匆匆整理了灶膛,匆匆打开那封信,在众人的凝望中,我与大家共同阅读了厦门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共同阅读了入学须知,包括如何由家乡乘车到达学校。
虽说我的老家兴化堪称人文渊薮,历史上出过施耐庵、郑板桥,但距离东南沿海厦门空间距离逾两千里,家乡的许多人仍然不知道厦门在哪里。
晚饭过后,村里见过世面的几位长老聚集到我们家的小院子里,我的三伯曾经参加过解放厦门的战斗,但他因为文化水平较低,却难对厦门有个清晰的描述。我的邻居邵伯伯说他长年在外做生意,知道厦门那儿出了很多华侨,这些华侨都很有钱,他们总是穿着锃光瓦亮的皮鞋,拧着有棱有角的皮箱,头发两边分的一丝不苟。这时我们村的一位老高中毕业生来了,他认真阅读了那封挂号信里的所有内容,开始与大伙说:“厦门大学是爱国华侨陈嘉庚先生创办的,他不仅创办了厦门大学,还创办了集美的若干专科学校乃至中小学,陈嘉庚实在是个了不起的人啊,能到这样的大学读书,实在是很大的福分啊。从厦门大学历史来看,陈嘉庚的事业可以说代有传人啊,陈嘉庚先生名字中的三个字:‘陈’已有了陈景润,‘嘉’则有了卢嘉锡,这‘庚’当为你王日根了啊!”在我们老家“根”与“庚”同音。高考结束后的一段日子我们就天天翻看很难得的、很有限的高校介绍资料,厦门大学虽然离家遥远,但隐约中便成了我心中的圣殿,因为是考分未公布时填的志愿,我虽心向往之,却不敢奢望。这时,拿到了厦门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我真被这位老高中生点燃了奋进的火焰。
进了厦大,我努力地阅读校史、选修课程、参观校园,追问其背后的故事,利用节假日走进集美学村、归来堂和鳌园,趁调研、社会实践之机走访长汀抗战时期的厦大校址,渐渐地走进了陈嘉庚先生的内心世界,从而也深深地为之感动。陈嘉庚先生独力支撑煌煌厦大16年,不惜“卖大厦,维持厦大”,自己吃着地瓜稀饭,却宁愿给来自海内外的名家特别优厚的薪酬。陈嘉庚先生的弟弟陈敬贤紧随其兄,为厦门大学、集美学村的建设和发展倾尽了心力,他们二位实不愧“校主”之称。
毕业留校以后,我将研究领域集中于以陈嘉庚先生为代表的闽商,并获得学校支持,成立了闽商研究中心,因为工作之便,我与众多的闽商结成了深厚的友谊。在闽商身上,我看到了其鲜明的闽商精神,他们勤劳拼搏、克勤克俭、重教乐善、福泽桑梓,这些在陈嘉庚先生的倡导下形成的精神已衍化为闽商的集体品格。
由此,我越来越理解了举国中小学校舍均较为简陋时,福建沿海校舍的辉煌和庄严;越来越理解了举国医疗事业尚未普遍建立时,福建各地的医院均自成系统;越来越理解了举国老龄事业尚未被社会普遍重视时,福建沿海的老年人多能得到较好的赡养。反过来看,陈嘉庚先生的一人之力便在厦门和集美这片本来属于渔村的地方上培育出“弦歌之声”,这对改变当地文化品味和改良社会风气的意义有多么重大。陈嘉庚先生身处海外,经历着列强间的各种有序和无序的竞争,自强的心态、诚信的经营与不懈的拼搏成就了其伟业,也使之为家乡的勃兴乃至中华的复兴作出了自己的一份贡献。
我愿意继续追随陈嘉庚先生的足迹,光大陈嘉庚先生的精神!
(原刊《厦门大学报》2013年10月11日“校园走笔”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