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泰州城河的历史变迁
泰州的历史兴衰是与周边环境的变化、当地官员的更替等因素密切相关的,历史名人的过往会在泰州留下痕迹,扬州的兴衰能影响泰州的兴衰。泰州与外界的联系经常通过水路来实现,城河是进入泰州的最后一站,泰州的历史变迁可以通过城河的变迁得到体现。
宋代范仲淹在泰州监西溪盐场任职,滕子京时任泰州军事通判,两人结成很深的朋友关系。“君子不独乐,我朋来远方”是他们之间友情的贴切表达。范仲淹在任兴化知县时修建的范公堤体现了其“以民为本”的执政理念,其“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思想概括了古代贤臣的普遍心声。
明代泰州是被朱元璋舍弃的地方,因为这里曾是张士诚的老巢,洪武初年常遇春率师取泰,久攻不下,乃至对泰州产生了厌恶之心。常遇春甚至自泰兴开水道即今由口岸来泰之河,行水陆夹攻之势,从西门攻入泰州,大肆焚杀自不待言。明太祖还决高堰之堤,直注淮扬,演成“倒了高家堰,淮扬二府不见面”的惨剧,泰州“城中三尺水,坡子七人家”。城河的漫溢几乎毁灭了泰州,明初的这一变局使泰州人口迅速减少,这也使泰州成为江南士绅移居的区域。民国《泰兴县志》卷二四说:“试征诸氏族谱牒,大都皖赣名族,于元明之际迁泰。”
到太平天国时期,是江南移民来泰的又一契机,因为“太平军之役,天下纷扰,江南为洪氏所领。江北已处处不安,惟泰以地僻,未遭陷落,官署机关,固多设于泰,人民避乱而来者,尤为不少。事平之后,往往留泰不返”(《泰县氏族略》稿本,泰州图书馆藏)。“清初有避乙酉之乱而来者,扬州既下,十日屠城,人民逃于泰者不少,至于清末,辛亥革命,满人恐遭仇杀,京口驻防家属随吾泰吴王树费季桥两先生来泰避其祸者,有罗姓、赵姓,时吴费为京口八旗学堂教习,故渡之以师也。”这也是泰州移民的一个来源。
其他像从戎的、作宦的、经商的经城河而移居泰州的也不少。从戎的如“王砺品之祖,以昌黎人为泰州守御,而家于泰”。作宦的如“明清两代,作宦于泰,乐其地僻俗淳而家于此者往往有之,如静海宫氏,其先以摄州篆来泰,遂家焉”。“宛平钟氏名灵,官泰州州同,殁后子孙遂家于此。”“钱塘许姓,屡官于泰,而子孙即居此间,俗称许公馆者亦是也。”经商而移居的主要是皖商,洪姓、胡姓是大姓。胡震泰、胡源泰等长期在泰州做茶叶生意。新安会馆、旌德会馆是徽商的根据地,另有做烟业的福建人建的闽中会馆,做油漆生意的京江人建的京江会馆等,会馆为客商实现土著化提供了中间环节。(《泰县氏族略》稿本,泰州图书馆藏)
在泰州,有的家族成长为大家族,如“港口居民千余户,而陈、宋两姓最多数,俗有‘三陈七宋’之谚”(《吴陵野纪》卷二《三陈七宋》)。另有“宫、陈、俞、缪四大乡绅”之谚。宫氏祖籍静海,明初始祖智达摄州篆,遂家于泰。明清之交,科名鼎盛,宫伟缪、宫梦仁名尤著。陈本吉水望族,自上望迁马田,道新避陈友谅乱,复由马田迁泰。清初登科第者多,陈泗源太史厚耀,以算术受知,赐翰林院修撰,世尤荣之。俞氏始祖兴一,明永乐间由苏迁泰,俞铎顺治壬辰传胪,俞梅康熙癸未进士,皆为名太史。缪氏系出兰陵,元至正间,缪古兴由嘉兴迁泰,遂为泰人。明清间科名不绝,缪太史沅康熙己丑廷试,探花及第,祖培乾隆戊戌会元,六十年间两大科名,允称盛事。当时望族,所以推此四姓为最。今则兴衰异势,不无今昔之感,然其子姓犹复繁衍也。(《吴陵野纪》卷二《宫陈俞缪四大乡绅》)
《吴陵野纪》卷二还说:“年来城市富绅,妇孺咸知者,莫如支、庐、王、管、沈,其财力之厚薄,势力之大小,虽略有差异,而邑人言及城绅者,必连类及之曰‘支庐王管沈’。支本丹徒人,清同治间支筠庵观察方廉,曾官浙江温处道,侨居于泰,遂家焉。今雪琴,更生皆以富著,邑庐有南北之分,居城南者曰南庐,居城北者曰北庐,皆明进士庐千驷后。永乐元年,由苏迁泰,今以南庐为富,嵩亭先生福保生子四,以求、志、达、道名之,长求古,次志古,三达古,幼道古。求古官知府有政声。王亦旧族也,其始祖景隆,明庠生,由苏迁泰。自乡贤公沂中(世丰,举人,官学正)而后,科名鼎盛,子勤太史(广业)以耄龄重宴恩荣,大富贵亦寿考,生丈夫子十二人。族益大。邑人询其族者,佥以行第为别。称之曰‘王几房’。管氏由其始祖全于明初迁泰,居东台,八传至栻,迁本城。清光绪甲午石清先生(得泉)以进士官知县,作宰诸城。诸城夙称优缺,先生宰是邑,办契税,考上上,而宦囊之富,亦基于此。沈氏自明御医露迁泰后鲜闻达,惕斋先生(秉乾,更名铸)以光绪甲辰进士起家,官京曹,光复后家居不仕,五姓源流大略如此。民国十六年春,孙军某师驻泰,悉索敝赋,民力殚矣。唯此五姓,出其藏金以供苛求,日凡数百元。五姓分担之,支最多,沈最少,按时输进,名曰‘叛墩’,秩序赖以无扰者达两旬,不可谓无功于地方也。”《续纂泰州志》卷二八《流寓》记载:“支方廉,自简庵,丹徒人,官至浙江温处道,清同治十一年(1872年)侨居泰州。”庐福保,字嵩亭,岁贡生,清末任泰州学会会长,庐求古,字义侣,清光绪十七年(1891年)举优贡,历任甘肃隆德、宁夏皋兰等处知县(民国《泰州县志稿·人物》)。王世丰,字沂中,清嘉庆二十四年(1819年)举人,官金山线训导。《续纂泰州志》卷二四《仕绩》有传,王广业,字子勤。清道光三年(1823年)进士,官至福建兴泉永道,《续纂泰州志》卷二四《仕绩》有传。
明末泰州学派麾下也团结了一批南来北往的读书人,部分成为泰州新的居民。
二、泰州的文化特征
(一)泰州文化生活体现出明显的层次性,社会上层与普通民众均有其消费场所
泰州生活了各个层次的人们,有官员、富商、盐民,他们的消费标准自然很不一样,显示出明显的层次性。
当盐业兴盛之时,在泰州为盐官是肥缺,清赵瑜竹枝词说:“泰坝官儿缺最优,自称本府忒风流。一年一度真调剂,不愿生封万户侯。”“藩宪衙连运宪衙,候补人员纷若麻。走过大街穿小巷,公馆一家挨一家。”(李兆贵、王申筛:《独特的泰州税文化》,中国文联出版社2002年版,第139页)官员和候补官员成为当时的一个庞大群落。
随着盐业的兴盛,仓储业得到发展,清赵瑜竹枝词说:“我是西仓盐业人,过盐眼见往来频。残纲销尽新纲转,间有凶荒足济贫。”佛教寺庙光孝寺得到了商业余润的滋养,“光孝年来气运昌,丰收大众有斋粮。法王第一显灵应,火药局归盐义仓”。(第139~140页)
一些贫寒之人也从发达的盐业中分得一丝余润。清康发祥竹枝词说:“抬盐浦在北门西,丰歉居民命不齐。满地雪花多拥彗,天将余利养穷嫠。”(第129页)当淮盐销售扩大后,服务业随之而起,“票引新章换旧章,通湖达广远招商。沿河多少官盐栈,包买还包代客装”(第132页)。清赵瑜竹枝词说:“屯揽包收俱磬尽,起装钩扛半摧残。可怜坝客皆绅裔,也学分钱摆地摊。”(第140页)牙行业繁盛是盐业繁盛的一个缩影。
城河是泰州民众休闲娱乐之所,朱余庭有竹枝词:“五月城河浅水流,喧天锣鼓闹龙舟。锦标夺得人争羡,泰坝衙门都皂头。”(第133页)或许由于泰坝税务部门的执法人员长期游离于河上,因而水性良好,轻松夺得了龙舟赛的头筹。
泰州生活着大量的灶户,属于下层,他们辛勤劳作,却收获甚少,时常还要被苛刻的税吏勒索,因而时常生活在社会的温饱线以下。他们的消费往往已较低下,在泰州东南城郊有大量这样的饭店,“城南市面不若城北之盛,而小饭店特多,盖南乡农民平居鲜食米饭,偶至城区,争以一饱为快,故业是者甚伙”(《吴陵野纪》卷二《城南小饭店》)。
(二)泰州文化具有包容性,本地文化与外来文化相互共存,取长补短
外地来贩盐的时常能赚个碗钵满满,湖广人争相来营,楚音盈耳。因为生意的繁盛,河面宽阔,连水草都少有踪迹。即“断港支潢没草莱,大河风送峭帆开。天滋一水明如镜,绕过东门雉堞来”(《独特的泰州税文化》,第124页)。南来北往的商人激活了泰州的繁华,“烟水南关取次过,米盐捆载入长河。舟行卅里通姜堰,市肆喧阗驵侩多”(第124页)。当商业繁盛时,泰州民众的生计得到的保障也多,各类仓储建立起来,如“创修廒厍为储粮,不待屯田也救荒。红粟海陵传万古,盐仓东去太平仓”。泰州南门多丰腴之地,北门则主要为商人行盐之地。所以当时有谚语说:“南门田,北门盐,东门鬼,西门水。”竹枝词则说:“闻道此邦财力富,南门田与北门盐。”东门外主要为冢地,西门不设吊桥,留有广阔的水面便通舟楫。盐商们在行盐中获得了厚利,自然会把盐宗庙建设得特别的辉煌。史载同治二年乔鹤侪抚军官运使时,创建盐宗庙,祀夙沙氏、胶鬲、管夷吾三公栗主,更毁五通神淫祠,拓为小香岩别墅,皆淮商踊跃捐建,古木寿藤映带于两寺之间,颇极尘外之胜。当时南通和泰州共分布有二十处盐场,其中包括通属丰利、掘港、石港、金沙、吕四、余东、余西、角斜、栟茶,泰属富安、安丰、梁垛、东台、何垛、丁溪、草堰、刘庄、伍佑、新兴、庙湾。商人们过去靠占窝掣盐,后来根除窝制,改为票法,设栈掣盐,西河嘴乃盐艘停泊处,掣盐过坝,日夕喧豗,其俗相沿已久。当盐务机构均移至泰州后,行盐船只均需在泰州获得运司的护照,于泰州、安庆、湖口、吴城过关卡,取得合法行盐资格。由于泰州成为粮台等大小官员的住所,文武官员达二百多人,他们赁屋而居,租金迅速提高,柴门蔀屋尽为公馆。史载“至百姓之流离转徙者,虽一椽仅蔽风雨,亦必预纳租金,始准栖止”(第128页)。
(三)泰州文化具有高雅性,南来北往的文化人引领文化趋向优雅
清初扬州呈现一派萧条的时候,泰州成了安全的避风港。泰州延续了扬州安适的生活风格。“早上皮包水,午后水包皮”的习俗在李斗的《扬州画舫录》中有较多的描述。如卷一《草河录上·浴池·茶肆》记有开明桥有小蓬莱、太平桥有白玉池、缺口门有螺丝结顶、徐宁门有陶堂、广储门有白沙泉、埂子上有小山园、北河下有清缨泉、东关有广陵涛,在城外还有坛巷的顾堂、北门街的新丰泉等均是浴池,茶肆则有二梅轩、蕙芳轩、集芳轩、腕腋生香、文兰天香、丰乐园、品陆轩、雨莲、文杏园、四宜轩、小方壶、天福居、绿天居等。(李斗:《扬州画舫录》,学苑出版社2001年版,第19~20页)韦明铧先生描述扬州人除了喝茶、沐浴之外,经常还流连于澡堂,用一丈青挖耳等。茶园里往往设有戏馆,“邗江戏馆叫茶园,茶票增加卖百钱。茶果大包随意吃,时新正本闹喧天”。“邗江遍处是茶坊,扬款焉如苏式昂。三五七文粗细碗,手巾把子水烟装。”(韦明铧:《扬州文化谈片》,三联书店1994年版,第264页)扬州的做法有些模仿苏州,而泰州的习俗则多由扬州迁染而来。
进入晚清,泰州的休闲娱乐业取得了长足的发展,旅馆业兴盛,泰州城内有茶园寓客。“茶社兼为旅馆,清末盛昌实口其始。当时鸦片盛行,早晨茶罢,一榻横陈,极吐雾吞云之乐,社中兼营饭菜,旨酒佳肴,咄嗟立至,晚则征歌选色,丝竹可以怡情,入其中者,如入世外桃源,不复知人间有忧患事,故营业盛极一时。迨几经变迁而至于今,情况虽殊,而以茶社兼营旅馆则如故也。惟继起者已有多家,无复当年之盛耳。”(《吴陵野纪》卷二)
“旧式旅馆,皆称客栈,或称客寓,而吾泰方言则称下处,犹言下榻之处也。其门首恒悬大方灯笼,上书栈名,其名类以氏族为识,如‘缪大房’、‘杨二房’之类皆是。室小而不洁,惟其值至廉,节俭者恒乐就焉。”(《吴陵野纪》卷二《旧式旅馆》)
“城市旅馆介乎新旧之间者,曰留春社。旅客多上流社会。是社之创已三四十年,初名长春。其地近大东桥,花丛环绕,极丝竹管弦之乐,地方人士咸藉此选色征歌,视为娱乐场所。后改名吟春,最后改今名,其历史可称最久。”(《吴陵野纪》卷二《留春社历史》)
“近时旅馆以大方最为宏阔,达官贵人多集于此。其门联曰:‘大无不赅,方以类聚。’颇切当自然。当联军莅泰时,白宝山驻大方旅馆,初入门,适当深夜,门前刀戟森严,铄铄有光,与电灯光彩相映,令人不寒而栗。讵入门时,电光忽暗,阴气逼人,旋复大放光明,而白已入内矣。在电灯光黑暗时,伺候于左右者,不知有何变化,人人自危。军阀之威,令人可怖者如是。”(《吴陵野纪》卷二《大方旅馆》)
泰州人的生活趋向于雅致化,即使是茶社、旅馆和浴池也喜欢用上典雅一些的名字,譬如茶社被命名为“一枝春”、“海天春”、“半亩轩”、“漱芳”、“曲江”,旅馆被命名为“留春”,浴池被命名为“小沧浪”、“甘雨香”、“白云泉”等。各家饭店都喜欢用纸灯笼作为市招,有的写有“家常便饭”字样,有的写有“鸡汁淮饭”、“三鲜连面”;浴室的市招常写有“小沧浪名池”、“百花潭名池”;旅馆的市招则为“杨大房”、“缪二房”、“安寓客商”等,这些均见出泰州人生活取向的细腻和精致。
“凤城河名人追踪”也向人们描述了文化名人与泰州的关系,王安石有“飞甍孤起下州墙,胜势峥嵘压四方;远引江山来控带,平看鹰榫去飞翔”的豪壮歌咏,左思、王维、陆游、郑板桥等一大批历史上顶级的诗人,在泰州也咏唱出了文化的雄风。唐代诗人王维的《送从弟惟祥归海陵》,储罐的《自柴墟归海陵》,胡海平的《光孝寺》等,写尽了历史文化的丰饶。兹不赘述。
(原刊《中国社会科学报》2011年9月8日第18版“区域人文”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