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过了五分钟,多多从屋里出来,她满脸的泪痕。她也一屁股坐了下来,挨着林涓,“你何必呢?你心情不好,我也不好。”多多说,看林涓依然表情麻木,多多把身子靠在林涓的身上,“我知道我爸被双规了。”多多说着放声大哭起来。
林涓像被唤醒了一样,她吃惊地看了多多一眼,她完全忽略了,多多也是生活在这个社会里的,多多也会像她一样承受各种压力的。她急忙把多多揽进了自己的怀里,多多哭得更伤心了。
林涓更清醒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直面现实,她告诉自己不能垮,因为多多自己不能跨。她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个还在襁褓中错把泪水当乳汁的多多的样子。她拉扯着多多站了起来,把多多领到她的屋子里,随后进了厨房。
多多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厨房,她站在一边,问:“妈,你说我爸他会有事吗?”
林涓正在洗菜,冰箱里只剩了两个西红柿和几个尖椒,听了多多的话,林涓愣了一下,其实这也是林涓反复在心里问自己的话。她看了一眼多多,多多的目光中掺和着几丝恐惧、几丝忧虑,林涓的心又疼了,她想到这个孩子多舛的命运,她说:“不会有事的,你爸不会有事的,你爸那人你还不知道吗?他不是贪官。”
“妈,我想我爸,我想见他。”多多说。
林涓没有接多多的话,她心里忽然清晰地闪现出多多并不是朱阳亲生的女儿这样的念头来。多年以来,林涓已经忘却了那个事实,她完全适应自己的身份,也完全把朱阳当成是多多的亲生父亲。事实上是多多从来就把他们当成是她的亲生父母,多多对于朱阳的感情更深,因为朱阳更宠多多。林涓知道朱阳出事,对于多多更是毁灭性的打击。多多所处的年龄,正是需要有精神领袖支撑的阶段,而多多从小就把自己的爸爸竖立成自己的崇拜对象。想到这里,林涓觉得自己对多多更是有着一种深深的责任,是一种不同于朱阳在的时候的责任。
“你爸不会有事的。相信妈妈。”林涓说,她说完以后腾出一只手,把挡在多多眼前的一缕乱发拨开,她看到了多多那一张美丽的脸,那是一张几乎可以和杨溪的脸重叠的脸。同在一个家庭里长大的杨溪远远没有林涓这么听话,在父亲的高压政策之下,从小就养成了叛逆的性格,上高中的时候,她可以在父亲的严密监视下,突破重围,翻过营房的高墙,到城里的舞厅里去唱歌跳舞,当然很多时候是有林涓的掩护。杨溪活泼开朗,舞跳得特别好,迪斯科舞曲一响起来,只要杨溪一走进舞池,所有的女孩,没有一个敢跳了,毫无疑问,一定会让杨溪比得黯然无色。除了她的老爸外,几乎小城里的人都知道杨溪的美名,仿佛她这样的女孩天生就是一个要让男人疯狂的尤物。
杨溪没有参军,把这一切看成是爸爸的偏心眼,委屈得大哭了一场。母亲让她再补习一年,争取第二年考大学。早就想长翅高飞的杨溪当然不同意,她告诉父亲自己要出去闯条路,老爸当然是坚决反对,这次真的把她关了起来。关了三天,第四天的时候,杨溪就成功“越狱”,给父母留下了一张纸条,说自己到深圳去了。
想到这里,林涓惊了一下,是杨溪的往事让她吃惊。她看着眼前的多多,心里只有一个声音,不能让多多像杨溪那样,不能!
林涓突然一下子把多多揽进怀里,她紧紧地抱着多多。
“妈,妈,我喘不过气来了。”多多喊道。
林涓这才急忙放开了多多,她故作镇静地说:“快回屋写作业吧,饭好了叫你。”
四、探监
郑豪强果真说话算话,他找到熟人,把林涓带到了朱阳在的地方。
其实,朱阳在的地方离林涓并不远,在当地驻军的一个招待所里,经过了几道士兵站岗的大门,林涓见到了朱阳。看上去朱阳略瘦了一些,但神情憔悴,完全没有了平时那样的风采。
林涓一见到朱阳,话没有说出口眼泪就滚了下来。朱阳强装着在脸上挤出了笑容,说:“哭什么,我不是很好吗?”
林涓举着一双泪眼看着朱阳,她似乎想要让自己做出一副高兴的样子,可是,她脸上的肌肉极其不听使唤,喉头也像冻住了一样,话也说不出来。朱阳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说:“对不起。小涓,对不起。”
朱阳的话一下子把林涓积在喉头的话扯了出来,她急急忙忙地说:“我已经把那笔钱交到纪委了。”
“哪笔钱?”朱阳显然没有思想准备。
“就是你给我的那70万啊。”林涓说。
“你说什么?你把它交了?”朱阳表情焦急。
林涓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她迟疑着点点头。
“你……你真是糊涂。你知道那是什么钱吗?是我哥车祸以后保险公司理赔的钱,那是干净的、清白的啊!”
林涓的脑袋里一片空白。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的!”朱阳用手在扯着自己的头发,“你……你真是天真,小涓,你……”朱阳痛苦极了,不知如何表达。
林涓知道的确不是像她想象的那样简单,她不知所措地看着像一头困兽在转圈的朱阳。
“你和多多以后怎么生活啊?多多还那么小,今后她花钱的地方多了,靠你那点儿工资能养活她吗?你……你真是太糊涂了,你着什么急呢?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简单。你……”朱阳焦急、痛苦。
林涓支吾道:“我……我想,我想帮你。”
“你能帮我吗?!”朱阳喊了起来。朱阳的声音不仅高,而且还掺杂着愤怒。
“我……”林涓说不出话来。
“你应该懂我,为什么要离婚,为什么要把这笔钱留给你们?你懂吗?你不懂!你……你真是憨得可爱啊。”说到这里,朱阳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你以为你这样是帮我吗?你太天真了。”
“我……”林涓话没有出口。
“你走吧!走吧!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你也用不着再来了!”朱阳说完就转身走了。
林涓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朱阳住的地方的,她沮丧极了,尤其是看到朱阳痛苦的样子,林涓知道自己是做了一件愚蠢的事情,她知道自己来不仅没有安慰了朱阳,相反让朱阳为自己和多多担心了。尤其是看到朱阳最后决绝的转身,林涓知道朱阳是真的痛心了。林涓的心仿佛被粗糙的铁锉子在搓揉,疼痛极了。一时间,林涓欲哭无泪。
让林涓没有想到的是郑豪强等在大门外,林涓一出来,他就迎过去,把车门打开。林涓犹豫了一下,上了车。她现在的心情是特别不想见到熟人,但是,她又是无力自己回到家的。仿佛郑豪强了解了她的这种心情,他只是默默地开着车,什么话也没有说。
驻军在郊区,离市区有一定的距离,道路是大路,路两边栽了密密的香樟树,那些树有了一些年头了,树身透露着一种成熟的纹路,来往的车辆不多,猛地一抬头,会给人一种生活在别处的感觉。这个别处仿佛很遥远,有一种异国他乡的感觉。
林涓是过了好长时间才注意到正在行驶的这条道路的,尽管心情沮丧,她还是为眼前的风景惊叹了,她忽然说:“我害了朱阳。”
郑豪强听了,只是做出了一个表示聆听的动作来,他依然没有开口。
“老郑,我真不该,不该啊……”林涓说到这,眼睛紧紧地盯着前方的路,“我真是不知道,许多事,不,这个世界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复杂得多。真是不好意思,都已经活了大半辈子了,还是什么都不明白,白活了。”
“我也不明白。其实,这个世界说复杂很复杂,说简单也很简单,就看你自己的内心了。”郑豪强眼睛看着前方,一副专心开车的样子。
郑豪强的话让林涓的心里不那么窒息了,就好像眼前的路,总是在通的。
“林涓,反过来说,也许一切都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复杂,你说呢?”郑豪强突然说。
“不,一定是比我想的复杂,可是我也不知道到底多复杂。朱阳知道,如果不是那样的话,他不会作出离婚的决定的。”林涓说。
“那就不要去想了。”郑豪强说。
“真是难做到。”林涓说,像是自言自语。
郑豪强当然知道林涓说的意思,他斜眼看了林涓一眼,不可否认,对于林涓他总是有一种很亲切的感觉。林涓是他和齐丽确定了关系以后,齐丽领他见的。见林涓第一眼,郑豪强就有亲切的感觉。说实在的,郑豪强并不是那种一见到美女就有感觉的男人,在商场闯荡了几十年,对于各种各样的美女,郑豪强也见了不少,尤其是近几年,大凡知道自己是个美女,都似乎天生多了一种“抢劫”的本领,似乎没有这样的本领,就不能算是一个美女。而林涓不是这样的,林涓美,但是林涓给人的感觉是弱的,是缺乏侵略性的。林涓的美仿佛就是为一些友好的人存在的,因此,林涓不幸的遭遇似乎也和关心她的人有关,郑豪强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来关心林涓的。
“今晚我送多多去看演出吧,你和齐丽聊聊,她也很想和你说说话。”郑豪强说。
林涓这才想起,郑豪强给多多买的那张孙燕姿演唱会的票至今都没有交给多多,也没有告诉多多,多多居然也没有提,多多一定是不会忘记的,但是她没有提,可见她也是懂事的。林涓心里又多了几分歉疚,她知道不仅多多被朱阳宠坏了,自己也被朱阳呵护得安逸舒服。林涓不知道今后没有朱阳的日子究竟会过成什么样。她想自己真的很坚强吗?能做到坚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