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失落
日子在纷杂而匆忙中度过。
多多备战高考，林涓就像一个监狱看守一样，一刻不停地盯着多多。忽然有一天，林涓看到了多多的脸，黄中发暗，本来就不大的脸庞，更加消瘦了，林涓的心疼了。那一天，林涓假装有事，窝在自己的屋子里没有出来，等她再出屋的时候，看到多多全神贯注地看着电视机，屏幕上正在上演着一个动画片，多多在笑，是那种儿童一样的笑脸，林涓的心凉了，她想如果自己能够保证多多能够这样没心没肺地看一辈子动画片那该多好啊……可是，林涓知道生活真正的面目，比动画片里的强盗要恐惧上百倍。
想到这里，无奈的林涓，大声喊道：“朱林多！你……你还想不想考大学？！”
林涓看到多多的身体随着自己的喊叫哆嗦了一下，很快，多多离开了电视机，林涓的心又疼了。
接下来的日子是林涓和多多共同承受着不同的折磨。
各种植物的脚步依然有条不紊，从青绿走向浅黄，树叶飞扬在树枝上，正是好时光。只是，林涓觉得自己的生活乱套了。
多多高考结束，多多的成绩出来了。一切都没有出乎意料，多多自己不愿意上网看分数，林涓明明知道不会有奇迹发生，但是，心里还是有一种期盼，似乎希望还在前面。尽管事先给自己打了预防针，在心里也一遍又一遍地说服自己，什么孩子毕竟还小，什么一切都还来得及……一大堆，先把心填满。不过，当林涓打开网页，把多多的考号、密码输了进去，很快分数就跳了出来，林涓的心还是像被一把尖刀狠狠割了一下似的，一种很真切的痛楚一下子传遍了全身。林涓想，我的前世一定是被刀杀死的，对于那种锋利的感觉是那么清晰……她本能地用胳膊把自己环住，接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多多的分数让林涓不敢在自己的脑袋里复述一遍，一声长长的叹气似乎就是一个句号，已经画上了。好的，已经画上了，画上就意味着结束，焦虑结束，烦恼结束，担忧结束，好啊，反正都结束了，是一种宣判，也是一种解脱。
林涓回到家里，多多显然已经知道妈妈上过网了。林涓看到多多的眼神，那种躲闪的、恐惧的、哀求的、献媚的……她怎么能一下子从一个女孩的眼睛里看到这么多？但是，林涓真的看到了，多多接着转身，林涓也看到了，那是多么完美的一个身躯啊，比例合适，窈窕轻盈，太美了……
多多背对着林涓，说：“妈，我拖地了，还把衣服洗了……”
多多的声音是胆怯的，她极力在掩饰这种胆怯，但是，林涓能听出来，林涓的心又忽然被那种锋利划过，她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林涓招手：“来，多多，来，坐一下。”
多多不明白林涓的意思，怯意放大，她战战兢兢走到沙发前，又战战兢兢坐了下去。林涓拉起多多的手，忽然仔细端详起多多来，多多的眉眼，多多的脸颊，多多的脖子，多多的胸部……多多有些怕了。林涓接着把多多搂在了怀里，眼泪涌了出来，她用哽咽的声音说：“我早就说过，到时候和你一起流泪的只有妈妈……”
林涓再也说不下去了，她紧紧抱着多多，身体剧烈颤抖着，她在哭，伤心的哭泣。
多多也哭了，她不是因为自己没有考上大学哭，她更多的是被妈妈吓哭的，所以，她也呜呜哭了。
多多没有考上大学，这个在意料之中的事情成了定论，林涓忽然轻松了。真的，就在看完了多多分数的那一天晚上，林涓睡得沉极了，也香极了，像是一个被限制睡眠的人，终于得到了睡觉的机会一样，她贪婪地睡过去了。
第二天，林涓感觉精神特别好，看来睡觉实在是太重要了，尤其是女人，看看镜子里的自己，林涓也禁不住感叹，三十多的面容不仅仅只有漂亮一个词汇，还包容了很多内容，于是这张脸就很有味道了。
进到自己的办公室，林涓一如既往地擦桌子、椅子，一切都干干净净了，林涓泡上一杯绿茶，坐下，工作。
电话铃是在林涓已经工作了一个多小时以后响起的，林涓正好也想休息休息了，她轻松优雅地拿起电话“喂”。
电话的那头传来了郑豪强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林涓的心忽然咯噔了一下，脑袋里一下子也满了，想到了郑豪强的钱没有还，想到了郑豪强怎么这个时候来电话，是不是想知道多多的高考成绩，还想到了自己怎么没有想过给郑豪强打个电话呢，反正脑袋一下子乱了。
郑豪强说：“我刚从香港回来，你还好吗？”
哦，又是去香港了，林涓心里想，嘴上说：“我很好，我已经回来了。”林涓心里想着能说什么呢，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
郑豪强问：“怎么样？令尊大人的病……”
林涓听了，心里还是热了一下，心想这个人倒还很有心，居然还惦记着自己父亲的病，就急忙说：“好一些了，连医生都说，我爸爸是一个奇迹，他居然挺过来了，我才去的时候，在医院里看到他，非常可怕……没有想到他挺过来了，他转到普通病房了，医生说要慢慢恢复。”
郑豪强说：“太好了，有你这样的女儿，令尊大人一定会创造奇迹的。”
林涓没有想到郑豪强说得这么直接，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愣住了。
郑豪强说：“有时间我真该去看看他老人家……”
郑豪强话没有说完，林涓就急忙说：“不用了，不用了。”
林涓心里想说的是，你去算怎么回事？
郑豪强接着说：“那就好。老人家真是有毅力，跟疾病也需要斗争，需要坚持，生活其实就是这样的，很多地方都需要我们坚持。要满怀希望地坚持，什么事情都不可能是一成不变的，一定要有信心，只要有信心就会有奇迹。”
林涓有些发愣，不知道郑豪强怎么说这么多。
郑豪强又说：“多多放假了吧？”
林涓没有办法逃避了，说：“她毕业了，没有考上大学，这是我已经预料到的。”
郑豪强说：“上大学也不是人生的唯一出路。”
林涓说：“在中国就是这样的，没有上大学怎么找工作，没有工作怎么活啊？”
郑豪强笑了：“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呵呵，你爸爸有你这样的女儿能够创造奇迹，你女儿有你这样的妈妈也一定能创造奇迹的。”
林涓想，自己过去怎么没有发现郑豪强还有这么感性的一面，以为他只是一个商人，没想到他居然这么相信精神的力量。
林涓说：“我没有教育好孩子。”
郑豪强说：“不对，不对，孩子的成长因素很多。这样吧，我们什么时候见个面，我请你和多多吃个饭，多多紧张了这么长时间了，应该放松放松了。”
林涓心里想着，吃吗这饭，嘴上说：“那……那不好意思，总是你请我们。”
郑豪强说：“你别说这种见外的话了，我们是朋友，朋友嘛就要经常联系。好吧，就这样说定了，你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定的，没有就听我的安排。”
林涓急忙说：“没有，没有。你定吧。”
放下了电话，林涓突然想，怎么也没有对人家打过来的那两万块钱说声谢谢，还有忘了告诉他，他的钱是一定会还的。
林涓想把电话打过去，正要拨电话，又想说什么呢？就说这个，那郑豪强一定是说不要把这事放在心上，那么这个电话也没有什么意义。林涓没有打过去，但是，钱的事情又那么正儿八经地进到了脑袋里面。
林涓想不仅仅是还郑豪强的钱，今后要用钱的地方还很多，多多的安排总是要花钱的，两个人的日常开销总是要花钱的，自己就是再节约，只能是维持生活，钱也不会多出来，欠的钱又怎么还呢？
二、风波
郑豪强定的地方就在林涓住的小区附近，林涓和多多能走过去。林涓当然知道这是郑豪强有意为之，郑豪强的细心就是表现在这些方面。
林涓和多多很快就走到了，那是一家韩国烤肉，在一个小包间里，郑豪强已经等在里面。
多多对于郑豪强的态度比过去有些变化，最主要的是田莎莎对郑豪强的感觉，因为多多从田莎莎的眼睛里，看到了田莎莎对郑豪强的兴趣或是欣赏。为此，多多在面对郑豪强的时候，不那么逆反了。在这之前，林涓还生怕多多不愿意见郑豪强，做了很多思想工作，尽管这样，林涓心里还是有些担心，生怕多多任性，闹出什么下不了台的事。
林涓没有想到，多多见到郑豪强，表现得很兴奋，还说：“郑伯伯，你是不是又发财了？你这个人啊，就是发大财的面相。”
林涓心里还纳闷，这个孩子什么时候知道面相这样的事了。
郑豪强呵呵笑着，说：“多多说我发财我就发财，小孩子的吉言更可靠。”
多多有几分得意地看了林涓一眼，林涓打心底是不欣赏多多这样的，但是碍于这样的环境，也就敷衍了过去。
坐定以后，郑豪强一个劲儿地要多多点自己喜欢吃的东西，还把菜单送到了多多的手里。林涓在一边却说：“还是郑伯伯点吧。”
郑豪强说：“我今天是专门请多多的，当然要点多多爱吃的。”
多多倒也不客气，过去有朱阳宠着，多多是任性的，随自己的心意，自从朱阳出事以后，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尤其是和妈妈在一起，她总是强调节约节约，多多觉得几乎就每天清水煮白菜算了。现在机会来了，多多当然要好好补补油水。多多开始点菜，其实她也不清楚这个餐馆什么好吃，过去朱阳总爱带她到一些西餐厅或是海鲜酒楼，这样的韩式餐厅倒是来得少。多多扫了一眼菜单，开始念菜名，她是看着菜品后面的价格点的，专门点那个价格最贵的，在多多的思想里，贵和好是划等号的。
终于，站在一边的服务小姐说：“小姐，你点的菜差不多了，你们就三个人，够吃了。”
多多有些不快地看了服务员一眼。
林涓说：“我看看，你都点了些什么？”
服务员说：“我跟你复述一遍。”
服务员报着菜名，林涓就用菜单对照着，起先林涓还在压抑自己，随着小姐报出的菜名越来越多，林涓终于忍无可忍，爆发了，她把菜单往桌子上一拍，她的举动把服务员、多多，包括郑豪强在内，全都吓了一跳。
很快多多就知道是自己点的菜惹的祸，多多心里很怕，但是又觉得太没有面子了，她故意掩饰自己，乜着眼睛看了林涓一眼。
林涓也在压抑自己，但是，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唇缝里挤出来的一样：“你，你也太不懂事了……”
郑豪强反应过来了，他对服务员挥手，“上菜吧，就这么定了。”
林涓立刻制止：“不行，不能这样，重新点。”
多多不屑地嘟囔了一句：“不就是吃个饭嘛。”
林涓立刻数落道：“你……你看你，学习学不好，享受倒是学得快。你以为大人挣钱容易吗？你以为郑伯伯的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郑豪强和颜悦色地说：“今天说好了是请多多吃饭的，一切都要随多多……”
有了郑豪强的话，多多任性地：“不就吃个饭嘛，我不吃了，不吃了一分钱都不用花，行了吗？”
多多说着站了起来。
郑豪强急忙：“别，别，多多你坐下，今天是郑伯伯请客，别听你妈妈的。”
林涓心里窝火了，心想，朱阳已经把多多宠坏了，你还……
林涓也站了起来，说：“不吃就不吃。”
还没等郑豪强来拉林涓，多多已经气呼呼走出了包间。郑豪强追了出去。林涓沮丧地坐了下来。
郑豪强在大厅里追上了多多，他拦住了多多，说：“多多，别这样，你还是要理解你妈妈……”
正说着，多多一眼看到了进门的田莎莎，田莎莎也看到了多多，叫了一声：“朱林多！”
田莎莎的身边有一个女人，很胖，很粗俗，穿着打扮极其庸俗，是那种典型的暴发户的女人的样子。
田莎莎走到多多面前，一眼看到了郑豪强，田莎莎的眼睛里有了光芒。多多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她立刻挨近郑豪强，故作亲热的样子，说：“郑伯伯请我吃饭。”
田莎莎的目光中有一丝妒意，多多还是看出来了，田莎莎说：“太巧了，我经常来吃，这里的味道不错。”
多多看了一眼田莎莎身边的女人，转身对郑豪强说：“我的好朋友。”
郑豪强说：“好像见过。”
多多说：“她叫田莎莎。”
郑豪强说：“那我们一起吧，多多，请你的朋友一起吧。今天是我请客，你的朋友来了更好，更热闹。田莎莎，这是你妈妈吧？”
田莎莎看了看身边的女人，点点头，女人急忙把笑容堆满了脸，说：“哎呀，真是有缘分，恭敬不如从命了。”
田莎莎知道自己的母亲爱贪小便宜，她就是有全世界的钱，她还是要贪小便宜，不过，能和郑豪强一起吃饭，田莎莎还是愿意的。她也点点头。
就这样，本来眼看着要吃不成的一顿饭，有了这个插曲，倒还进行下去了。不过，田莎莎的母亲的表现和林涓形成了强烈的比较。最要命的是，在谈到一个关于钱的话题的时候，田莎莎的母亲很得意地说：“我们家的钱都是干干净净的，是我家老公挣回来的，不像那些贪官，花钱的时候倒是大方，坐牢的日子就难过了。”不知道她是故意说的还是无意说的，林涓的脸色忽然变了，郑豪强急忙打圆场，竭力把话题转移、淡化。郑豪强的举止，更让田莎莎对多多增加了嫉妒。最开心的是多多，她终于在田莎莎的面前阔了一把，席间，多多总是一个劲儿地问田莎莎还需要什么，俨然一副主人的样子。
林涓忍了，把一切都连同那些烤肉、蔬菜、辣白菜一起咽进了自己的肚子。
三、求职
还没有等林涓想出怎么安排多多的办法来，多多就自己来跟林涓说，“我要出去工作。”
“工作？”林涓本能地问了一句。
多多点头。
林涓问：“工作？干什么工作？”
多多懒洋洋地：“你不是说我们家没钱了吗？我……我不会让你养我的。”
林涓叹了口气，说：“现在后悔了吧，当初没有好好学习！”
多多摇头：“非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