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凯军的这个话,显然是出乎林涓的意料的,林涓“啊?”了一声。
张凯军当然听出了林涓这一声的含义,他依然坚持,说:“一般的医院都能处置这种病。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办法,无非就是静养、止血,最主要的是要看个人的造化了。有些恢复得好的病人,你叫医生总结总结,医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用奇迹这个词来代替。其实,医学最呼唤的是奇迹,最不上档次的也是奇迹。奇迹……科学是不讲奇迹的,可是,奇迹就能救活人……”
张凯军说着,完全忘记了面对的是一个患者的家属,倒像是在谈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的事。
林涓问:“你真是这样想的?”
张凯军笑笑:“我在医院待的时间太长了,什么事都遇到过,很有意思。”
林涓无奈,叹气,说:“所以你的感觉和我的不一样。”
张凯军笑笑,说:“其实,我是在安慰你,你太着急了,没有必要。我听了你说的,我觉得你爸爸也算是一个奇迹。”
“奇迹!”林涓的眼睛里放出了光芒。
张凯军点点头:“从目前来看是奇迹。所以,我建议你不要给他转院,减少移动,不再有新的出血。”
林涓听出了道理,点点头,说:“我……我,那几天我觉得我都要崩溃了……”
张凯军点头:“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林涓的心里忽然暖了一下,她像是幡然醒悟一般,觉得身边有一个贴心的人真好。林涓这样想着,看张凯军的目光也在悄悄变化着。
忽然,张凯军的手机响了,张凯军很缓慢地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呵呵。”
手机里传出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很清晰:“你又到哪里去了?”
张凯军并没有回避林涓,又“呵呵”了两声,说:“领导的行踪不是你该打听的吧?!”
女孩说:“我……”
张凯军笑了,说:“逗你呢,我在和一个朋友喝茶。”
女孩问:“朋友?男的,还是女的?”
张凯军哈哈大笑,说:“当然是女的,还是一个漂亮的女人。”
张凯军说着,故意看了林涓一眼,林涓又感到脸热了,她站了起来,对张凯军打了一个自己要上卫生间的手势。
张凯军还在说话,林涓已经走到了卫生间,她站在洗手池的镜子前,把脸凑近,仔细地看了看自己,女人都喜欢听赞美的话,那刚才张凯军说自己是一个漂亮的女人,是不是赞美的话呢?林涓的心里是有答案的,她看了镜子里的自己,很满意,竟然在心里说了一句,也许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林涓再次坐到座位上的时候,张凯军已经打完了电话。也许是有了卫生间镜子前的一幕,林涓的语气居然也有变化,她说:“我刚才从服务台过来,看见一些小点心……”她的声音竟然有些发嗲。
张凯军说:“你想吃?”
林涓爽快地点着头,又是一声撒娇的声音:“嗯。我是不是太胖了?”
张凯军笑笑,站了起来,忽然说:“你喜欢吃什么?”
林涓抬起头,看着张凯军,说:“嗯,就是那种黄黄的,有些像蛋糕那种……”林涓说到这里,又说:“反正那些我都喜欢,你看着办吧。”
林涓是抬着头、歪着脖子和张凯军说话的,那个样子很像是一个少女的样子,她自己完全不知道。
张凯军走了,回来的时候,端了一个小碟子,里面放着一块芝士蛋糕,说:“少吃点儿,这种东西吃多了不好。”
张凯军的声音很理智,依然是医生的口气,林涓忽然有一些小小的失落,不过,她没有发作,而是说:“我就是喜欢吃这些甜点,控都控制不住。”
语气依然在撒娇,只是林涓还是没感觉。
张凯军又说了一句:“还是少吃点儿为好。”
林涓说:“书上说,人在有压力的时候就想吃甜东西。”
张凯军呵呵一笑:“没有什么的,不要有压力啊。”
林涓说:“不光是因为我爸爸,还有多多,我一想起来就恐惧。”
张凯军奇怪:“恐惧?为什么?多多怎么了?”
林涓说:“马上就要高考了,她根本就考不上,以后怎么办嘛?”
张凯军说:“多多的学习一直不好,是不是?”
林涓点头,说:“是啊,原来朱阳对她许诺,说是将来送她出国,所以她就不好好学习了。”
张凯军又呵呵一笑,“中国的父母就是爱为孩子操心,总是为孩子设计前程。”
林涓问:“你不是吗?”
张凯军还是呵呵一笑,说:“我?我就是想设计也设计不成啊。唉,孩子自有孩子的福气,不要想那么多了。”
张凯军很无所谓地说着,那口气像是急切结束关于孩子的这个话题。林涓不再说孩子,却不知不觉叹了一口气。
张凯军说:“还有压力。”
林涓听成了张凯军的话是问句,就说:“你知道吗?那天我给你打电话,我是想跟你借钱。”
林涓没有什么预谋,就是这样把话说出来了,在这个温馨的茶馆里,林涓的心在变化,目光也在变化,她甚至有了一些其他的想法,她已经把张凯军与自己的关系不知不觉拉近了。
张凯军“哦”了一句,停顿了一下,说:“我要是有钱肯定借给你。我的工资卡都被老婆拿着。呵呵,我是无产者,真正的无产者。”
林涓说:“反正钱也是给你女儿用的,没什么。”
张凯军说:“太狠了,那个女人太狠了,简直就是要我喝西北风。”
林涓忽然对张凯军生出了同情,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忽然间有了想拯救这个男人的豪情,她说:“今天我来埋单,我请你。”
张凯军哈哈笑了,摇头,说:“没这么严重,没这么严重,请你喝一次茶还是没有问题的。”
无话可说。林涓的脑袋里突然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林涓突然说:“你说奇怪不奇怪,我走的那一天,我爸爸突然说话了,他说,小溪不是自杀。你说,他怎么会突然说这个话?杨溪死的时候,是你第一个发现的。”
张凯军的脸色突然有些变了,他支吾道:“你爸爸说……唉,脑溢血就是脑子出问题了,也许他是无意识的。”
林涓叹气:“你知道,我一直认为杨溪的死和我爸爸有关。”
张凯军说:“我还有点儿事,我先走了。”
林涓和张凯军分手以后,回到了办公室。坐下来,发呆,忽然想今天和张凯军见面到底是为什么。整个过程也是怪怪的,既不是谈事,也不是约会,有些莫名其妙。倒是有一点林涓是感觉好的,那就是张凯军说父亲的病是一个奇迹。但愿,奇迹继续。
五、沮丧
看来,林涓和张凯军的这次见面,不仅让林涓感到莫名其妙,就连张凯军也觉得不伦不类。大概就在林涓和张凯军见面的第三天还是第四天的时候,林涓接到了曾娅琳的电话,曾娅琳开口就气呼呼地问林涓:“你到底要钱干什么?!”
曾娅琳的话让林涓听得一头雾水,林涓“嗯”了一声,不知道说什么。
曾娅琳接着又说:“我跟你说,男人都是靠不住的。你要么就跟人家来真格的,否则就不要提钱,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晚餐、早餐都没有!”
林涓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曾娅琳气呼呼地:“我说你是真不知道呢,还是装憨?你是不是跟张凯军借钱了?”
林涓似乎听明白了一点儿,底气不足地说:“我……没有啊,他不是没有钱吗?”
曾娅琳叹了口气,说:“他就是有也不会借给你啊,凭什么啊?现在这个年头,你以为借钱这么容易啊,人家有钱还不如炒股呢,钱是可以生钱的,借给你算怎么回事……”
还没等曾娅琳说完,林涓问:“怎么了?张凯军跟你说什么了?”
曾娅琳说:“要我当传话筒吗?说你想钱想疯了!”
林涓不明白,怎么会呢?自己到底和张凯军说了什么,怎么会让张凯军有这样的印象?林涓解释道:“我就是跟他随便说说,他没有钱就算了呗。”
曾娅琳说:“我劝你还是少跟男人说这些,男人不会同情你的,男人只懂得交易。”
林涓说:“怎么这么复杂啊?我可没有想那么多。”
曾娅琳说:“你没有想?谁知道呢,你也三十多岁的人了,怎么一点儿社会经验都没有?”
林涓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就只有沉默,曾娅琳说:“你到底要钱干什么?你要是跟我借那是要付利息的。”
林涓说:“我爸爸住院花了不少钱……”
没有听完林涓的话,曾娅琳说:“你爸爸不是老干部吗?”
林涓说:“是啊,因为住的是地方医院,所以先垫付。等以后干休所再报销。”
曾娅琳说:“哼,少听这些鬼话,现在老干部的问题是最难办的……”
林涓急忙应道:“是啊。所以……我们家已经垫了好几万了……”
曾娅琳说:“朱阳真的没有给你留下钱吗?”
林涓惊讶,问:“你什么意思?”
曾娅琳的语气故意调皮中带着狡黠,林涓是听出来的,她似乎能看到曾娅琳说话的样子,曾娅琳说:“真的?朱阳不是……不是那种事情进去的吗?”
林涓忍无可忍:“朱阳什么事情进去的我不知道,但是,朱阳绝对没有贪污,最起码我没有得到什么赃款!”
也许是林涓的语气很坚定、气愤,曾娅琳停顿了一下,说:“反正中国的政府官员,没有几个是清白的。”
林涓彻底生气了,她说:“好了,我有事。”
不等曾娅琳回答,林涓已经把电话挂了。
放下电话,林涓忽然像莫名其妙吵了一架,而自己又仿佛特别无理一样,既是沮丧又是懊恼,这样的情绪笼罩着林涓。林涓双手托着两腮,眼睛也不知道看着什么地方,不知不觉流下了很多眼泪。
林涓想,大浪淘沙,就是这样淘的吗?自己自认为两个最好的朋友,就这样像沙砌的雕像一样,在一场雨中点点消融……她居然再次想到了黑井之夜,她猛地发现,那天晚上,自己之所以那么坚决地拒绝了张凯军,事实上在内心深处,是希望张凯军对自己的爱是真的,是像多年追求自己一样,是一份纯真的爱情。看来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一种巨大的失败感笼罩着林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