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娅琳的电话第一个进入了林涓的眼帘。曾娅琳有钱,最主要的是曾娅琳是她们三人中最早对钱有意识的人,还在炮兵师的时候,曾娅琳就会到银行存钱。而自己和齐丽,发了工资以后,就往抽屉里一放,要花钱就拿,什么时候花完了就不用了,又等着新的一月工资,也有时候,一个月的工资花不完,突然有一天看到钱很多了,数一数能买什么,就买了。林涓的照相机就是这样买的,“孔雀DF”,135胶卷,很多照片是自己在暗室里洗出来的。那时的曾娅琳已经在银行办了一个存折了,她搞的是零存整取,果真,离开炮兵师的时候,曾娅琳已经存了好几千块钱了。曾娅琳不仅会存钱,找丈夫也是有经济头脑的。那时,人们刚刚有一点点经济意识,知道了几个万元户。曾娅琳倒不是冲着万元户去的,但是,对方的经济收入是她要优先考虑的。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她能选中绩优股。果真,曾娅琳嫁了一个有钱人,并且越来越有钱,把自己的事业发展到了国外。曾娅琳有了这样的男人,自己就不用打拼了,而且吃喝不愁,她依然在银行存钱,只是她的户头上,已经是七位数了。
林涓看着曾娅琳的名字,忽然想起了齐丽,心里叹道,要是齐丽还活着多好啊。之所以想到了齐丽,是因为从本意上来说,不想和曾娅琳提钱的事,把多多交给曾娅琳是实属无奈,就像曾娅琳自己说的那样,她是一个最怕别人麻烦她的人,她生活的原则是,我不去麻烦别人,也请别人不要来麻烦我。
齐丽和曾娅琳是林涓在昆明的女友,她们的友谊从青春时代的军营保持到现在,自从离开部队,尤其是嫁给朱阳以后,林涓已经丧失了自己的社交,女友也就保持至今。齐丽走了,就只剩下曾娅琳了。曾娅琳是候鸟,时常飞翔在昆明和旧金山两地,这样,林涓和齐丽就走得更近一些。还有就是,从价值观来说,林涓和齐丽也更接近、更容易沟通一些。一想到已经远去的齐丽,林涓的心就疼,像是突然被刀扎了一下似的。
突然,手机又响了,是一条短信,林涓打开看到:“情商也代表着一个人是否成年。”没有落名,林涓看清楚了是张凯军发来的,就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不过,张凯军的短信倒是一下子提醒了林涓,可以找张凯军借钱。
林涓没有多想,立刻拨通了张凯军的电话。
还没有等林涓“喂”一声,张凯军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哈哈,美女还没有睡啊,我猜你就没有睡,是不是,很……很寂寞……?”
这种打情骂俏的话林涓是没有心思接的,虽然过年的时候,林涓和张凯军之间有过那么一次交锋,可是,这件事对于张凯军来说,显然是没有什么记忆的,这种无记忆是因为习惯使然,对于这一点林涓不知道,倒是自己的心里总有那么一件事似的。
林涓没有接张凯军的话题,而是很一本正经地说:“我回家了,回我妈这来了。我爸爸病了……”
说到这里,林涓的鼻子忽然酸了,声音差点儿哽咽,她没有再说下去。
张凯军:“哦,什么病?要不要到我们医院来看看?”
林涓使劲儿咽了吐沫,心里有片刻的安慰,想,张凯军还是一个爱帮人的人。
林涓说:“我爸爸已经住院了,现在也不能轻易搬动,他住在ICU病房。”
“ICU?哦,那他病得不轻啊。脑溢血?”张凯军很有经验地说道。
林涓点头,其实,电话那边的张凯军是看不到她点头的,她接着“嗯”了一声。
张凯军接着说:“人年纪大了,难免。你爸爸今年……”
林涓说:“74岁了。”
张凯军:“哦,那你爸爸生你的时候也不年轻了。”
林涓又点头,她不想再这样对话下去,她有更要紧的事,她说:“凯军,我……”林涓没有说完。
张凯军说:“需要我帮忙吗?你说。”
林涓:“我……”
张凯军很焦急的声音:“说啊,只要我能办的,派医生去看看?还是我给他们医院的医务部主任打电话?我们经常在一起开会……总之,我……你知道,我除了没有钱以外,什么忙都能帮。”
林涓忽然泄气了,她想要的就是钱,张凯军这样一说,显然是把林涓的嘴堵上了,一时间林涓举着电话沉默着。
张凯军又焦急地:“林涓,你说话啊。需要我帮什么忙?我们是老战友了……”
林涓嗫嚅道:“我……我就是有些害怕……”
张凯军:“唉,你是没有在医院待过。我跟你说吧,我们医院,就你爸爸得的这个病,每天不少于20人,你知道吗?这个数字还是保守的。老年人得这个病很正常,你爸爸都已经74了,还有不少五十多,甚至四十多的人得这个病呢。我跟你说吧,就我岳父,前岳父,就因为这个病,已经报了五次病危了,现在还活着呢,没什么……”
张凯军说得很潇洒,到底是在医院工作,已经见惯不惊了,可是,对于林涓,这样的声音让她很失望,没有一丝的安慰,仿佛噪音一样,林涓挂断了电话。
看来向张凯军借钱的这条路已经堵死了,只能转向曾娅琳这条不想走的路,也许还有希望。
于是,林涓拨通了曾娅琳的电话。
曾娅琳也是不等林涓说话,就说道:“林涓,看不出来,你竟然有这么一个有个性的女儿。”
曾娅琳的话没头没脑,倒是一下子让林涓惊了一跳,林涓急切地问:“怎么了?多多她怎么了?是不是惹祸了?”
曾娅琳并没有接林涓的话,而是说:“看来并不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其实,我不想要孩子我是怕孩子太像我了。也许一般人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像自己,我说的不是单纯的相貌上的像,还有德行,还有看这个世界的眼光,还有对一些事情的好恶……总之,很多很多,孩子不是都带着父母身上的DNA吗?想想真是可怕,DNA的复制是百分之百的,逃都逃不了。你想想,你每天面对的是一个你的复制品,而且你从她身上看到了你的缺点,这样你的缺点就会无限制地被放大。这样很容易得忧郁症的。我现在理解了一些美国人为什么会那么不远万里地跑到中国来领养一个孤儿,而且很多人领养的是很难看的孩子。从表面上看,他们是在抚养这些孩子,但是,他们知道,这些孩子和他们是没有关系的,他们看到孩子身上的毛病,就像在看一件衣服上的瑕疵一样,他们不会因此产生心理上的不舒服,更不会因此绝望……”
曾娅琳滔滔不绝地说着,林涓不知道她说这些话的意思是什么,林涓心里着急的是多多怎么了,多多到底做了什么,让曾娅琳发出了这么多的感慨?
曾娅琳自从成为了“国际人”以后,总是喜欢卖弄自己的学问,深怕别人说她没有文化。本来在炮兵师的时候,林涓和齐丽都是大学毕业文凭,只有她是中专毕业。据她自己说,她曾经在美国念了大学,并且拿到了文凭。其实,作为朋友来说,文凭并不能成为友谊深浅的砝码。
林涓又问道:“多多呢?她在吗?”
曾娅琳说:“出去了。这会儿不在。”
林涓急了:“不在?这么晚了,她怎么还出去呢?”
曾娅琳:“林涓,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觉得多多跟着我不放心啊?”
林涓急忙解释:“娅琳,我不是说你,我是说多多呢,一个中学生,这么晚了不在家……”
曾娅琳:“你还是说我啊,我早就说过,我这个人就是不爱管闲事……”
林涓又赶紧说:“不是,不是,娅琳,你别多心了,我了解多多,她想做的事情别人是拦不住的,不是你的错,真的不是。”
曾娅琳似乎是得到了理解,语气缓和:“其实,我倒不是简单地说孩子是对还是错,毕竟多多已经十七岁了,是十七吧?”
林涓点头:“是,十七岁了。快十八了。”
曾娅琳:“你知道吗?在国外十八岁就是成年人了,不管她有没有工作,有没有住的地方,父母是可以不管她的了。”
林涓:“嗯,我听说了。”
曾娅琳:“我最讨厌那些出国没有几天,回到国内以后,就说这说那的人了。一个游民而已,对人家的文化真正了解多少啊……”
林涓突然感到自己对曾娅琳很陌生,她不知道曾娅琳会是这样的,她忽然有些后悔,第一不该把多多交给她;第二不该动了跟她借钱的念头,想到这里,林涓说:“娅琳,我来给多多打电话,叫她赶快回家。你辛苦了,谢谢你!”
曾娅琳:“打什么电话啊。想回来她自然就回来了,你们这些中国父母就是恨不得把孩子当成身上的一个饰物,可能吗?”曾娅琳说完,立刻挂断了电话。
就这样糊里糊涂结束了这次通话,真地是糊里糊涂,林涓好半天反应不过来,自己为什么给曾娅琳打电话。
容不得林涓多想,她立刻拨打多多的手机,话筒里传来了清晰的声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