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婚变
一个普通的早晨,林涓万万没有想到,和自己相守十三年,几乎没有红过脸的丈夫朱阳,竟然提出和自己离婚。事情的开始毫无迹象,这本是一个普通的早晨,如果有点儿不同的话,就是这是一个周日的早晨,一个秋天的周日的早晨。酷暑的夏日刚刚过去,一床薄被已经盖在了身上。薄被轻柔跟身儿,是八十支纯棉贡缎质地的被面,紫色的底,上面开了白色的百合花,配了同花色的床单和枕套。这一切都是林涓选定的,多年了,朱阳就是过着这种舒适优雅的生活,他从来不用操心家里的一切用具,但是,所有的一切用起来却处处得心应手,一切都是他喜欢的。
一切都将结束了。朱阳心里十分明白,这样的明白让他心痛,让他绝望。但是,他不能让林涓来和他承受这一切。
早晨九点了,林涓和朱阳还在被窝里。结婚十三年,每一个周日的早晨他们都像初婚那样,懒在床上,看从窗帘的棉纱里透过的柔软的光线,那些硬梆梆能扎疼皮肤的光线,经过那些棉纱纤维的蹂躏,都会变得软绵绵的。他们躺着,说着一些没有经过脑子,直接从嘴里蹦出来的话。他们的手彼此拉着,说不定手在移动的过程中会碰到什么地方,比如说碰到林涓的肩膀上,那是一个圆润迷人的肩膀,雪白的皮肤闪着迷人的光;再比如说,滑到了朱阳的腹部,那上面的肌肉很结实,有坚硬的感觉。
四周没有一点儿声音,住在隔壁卧室里的女儿多多,也还懒在被窝里呢。这样周日的早晨是属于这一家三口的。在这个底密度的住宅小区里,私人的空间更有实质性的意义,只要他们自己的屋子没有喧闹,那么一切都是宁静的。房子是两年前买的,尽管离市区有一定的距离,不像他们过去住在机关家属院里那样,离上班还有十分钟才出家门,但是,他们就是喜欢这里的这份宁静,这种以人为本的建房原则。加之,作为市政府秘书处副处长的朱阳,本来就配有一辆普通型桑塔纳。进驻小区以后,一家三口过起了一起出门、一起回家的生活,三个人都高兴,三个人都有幸福感。
林涓总是为自己拥有的这一切感到心满意足,家就像一件温暖的小棉袄,而丈夫就是最贴身的那一层棉布。她忽然理解了齐丽的感觉,自从齐丽嫁给郑豪强以后,简直变了一个人。她和郑豪强结婚才两年,但是她对着林涓和曾娅琳夸她老公的话已经有三火车了。就连林涓和曾娅琳的耳朵都听起老茧来了。不过,林涓暗想,在她们这个年龄能天天和一个自己爱也爱自己的男人生活在一起,真是很幸运很幸运的一件事了。虽然自己没有什么体验,但是,在报纸上电视里,经常能看到三十多岁的女人面临婚姻危机的故事。就是没有婚姻危机,那个每天和自己睡在一个床上的人也未必是爱自己或是自己爱的人。想到这里,林涓忍不住把整个身子往朱阳的怀里拱了拱。
关于离婚的话题就是在这个周日的早晨,在这个美好的房间里的这张幸福的床上提出来的。
实在是太意外了——对于林涓来说。
开始一切都好,好得不得了。林涓刚刚拱进朱阳的怀里,朱阳就张开了手臂,把她紧紧地抱住了。接着,他压在了林涓的身上,他的身体膨胀起来,他眼睛里闪着他第一次见到林涓时候的光芒,他的手扣在了林涓的胸前,他热烈而急促地亲吻着林涓,接着,在一种迷离却又是熟悉的手法下,他们身上的睡衣已经离开了他们的身体,他们的身体重叠在一起,朱阳在一种激情之中,果断而坚决地进入了林涓的身体,仿佛是经过了一种神力的抚摸,他们双双被带到了一个神仙般的境地,共同飞翔……
事后,林涓把脸贴在朱阳的胸前,她的手依然游动在朱阳小腹的四周,她满足而幸福,本来白皙的脸色泛起了红润,眼睛弯成了月牙,嘴唇丰腴湿润,平时总是给人一种骄傲感的小鼻子,这时也因为极度的幸福和满足而少了几分傲慢。她没有说话,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像小鸡叨食一样,在朱阳的胸前留下了一堆唇印,那就是她的语言。只有朱阳能听懂林涓这种特有的语言。林涓不是一个时常把爱挂在嘴上的女人,却是一个爱得真诚和热烈的女人。
朱阳平躺着,他的大手落在林涓的头上、脖子上、耳朵上。他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天花板,那里是一片空白。后来,朱阳就说话了。
朱阳说:“小涓,我们离婚吧。”
林涓咯咯笑了,她的笑声像一个少女,其实,她已经36岁了,或许是刚才的激情所致,总之,林涓的笑声极其年轻,极其不像她平时的样子。
朱阳接着又说了一句:“林涓,我要和你离婚。”
林涓坐了起来,睁大了眼睛,故意抬高声音,“是真的吗?离啊,是不是有相好了?领来我看看,帮你把把关。”语气中还是戏弄的成分。
朱阳也坐了起来,他把林涓拉到自己的怀里,靠在床头。他的大手在林涓的身上游荡着,说:“我说的是真的。”
“真的。我知道你说的是真的。不过嘛,我还不想从朱阳妻子的这个岗位上退休呢……”林涓说着,身体在朱阳的怀里晃悠着。
朱阳叹了口气,然后,语气认真地说:“没有和你开玩笑,是真的。”
“真的?”林涓喊了起来,身子从朱阳的怀抱里挣脱出来。
朱阳看着林涓点了点头。
“为什么?”林涓问道,她在朱阳的眼睛里看到了朱阳的认真。尽管这样,在林涓的心里,现在的感觉还是在一种游戏之中。因为对于他们这样一对恩爱夫妻来说,这样的游戏随时都有。不过,话又说回来,尽管有这样那样的游戏,类似离婚这样的话题可是从来没有进入游戏之中。
朱阳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总是有原因的啊!”
林涓看到朱阳的这个样子,她心里突然闪过了一阵恐惧,她忽然感觉到朱阳的话正如他说的那样,是真的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林涓认真地问道。
看到林涓认真的样子,朱阳的心忽然像被刀割了一样,他又一次把林涓揽到了自己的怀里,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没什么。”
“那是为什么呢?为什么突然这样说呢?”林涓又一次从朱阳的怀里挣脱出来。
朱阳看着她,“林涓,我……我真的说不清。不要问了,好吗?”
“什么?不要问了?这是什么话啊?朱阳,你到底怎么了?难道你……”林涓的心里突然掠过了一丝阴霾,她想到了男女之间的那些事。
“不是的,你别想歪了。不是那样的。”朱阳仿佛看到了林涓的内心。
“什么歪了?我想什么,你知道我想什么吗?”林涓真的生气了,如果朱阳不这样说还好,朱阳这样说就更加证实了他心里是有鬼的。
“我……我没有想什么啊。”朱阳辩解道。
“你没想什么?那是我想什么了,是吗?”林涓喊道。
“林涓,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朱阳欲言又止,“我……不是的。”他的声音弱了下来,明显地让人感觉到他底气不足。
林涓张大嘴,睁大眼睛看着他,一时间,又是寂静一片,只是几秒钟,林涓又忍不住喊了起来:“我真的没有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林涓,你想错了。你……你还能不知道我吗?”朱阳辩解道。
“是,是啊,我还不知道吗?我是太自信了。我……好,好吧,就算我眼睛瞎了,离就离,成全你!”林涓喊道。
朱阳定定地看着林涓,他感到仿佛空气都有了重量,压得他呼吸困难,他知道他完全被林涓误会了,毫无疑问林涓一定是想到他在外面拈花惹草,并且有了什么结果,然后脱不了手,所以只有离婚这一条路了。朱阳是太了解林涓了,林涓一方面像水一样柔软;一方面又很刚烈,从来不愿低头求人。
想到这里,朱阳狠下了心,说道:“那好,谢谢你。我已经拟好了协议书,你签个字就行。”
“你……你何必这样迫不及待呢?未必真的就等不了这几天了吗?”林涓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早一天晚一天不都是一样吗?结果都是一样。我什么都不会拿走的,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朱阳说着,把手伸到了枕头下面,他摸出了一个信封,又从信封里摸出一张长城卡,“这个卡里有七十万人民币,够你和多多用一阵儿了,我也只能帮你们这些了,以后路还长,尤其是多多用钱的地方还很多,只有靠你了。”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林涓傻呆呆地看着朱阳,突然说:“是的,对我来说这一切是突然,但是对你来说一切都已经预谋好了。”她说着,一把从朱阳的手里夺过了长城卡,“我为什么不要?我要,我当然要,越多越好,还有吗?”
朱阳无奈地看着林涓,接着他翻身下了床,他一丝不挂的身体,衬着透过窗帘的柔和的光,看上去更加健美、年轻。朱阳真的是越长越有气质了,年轻时候的朱阳也就一个清瘦,像一只还没有长熟的青瓜,这些年来,朱阳长出了气质,原来平平常常的单眼皮,现在给了他一份男人最可贵的自信,原本看上去过于大的鼻子,现在也变得不扎眼睛了,倒是很符合那一张脸了。白净的肤色使他的气质里有几分儒雅,也更符合他作为一个政府秘书处副处长的身份。朱阳现在走出去,多少也有了一点儿濮存听那样的杀伤力了。看着眼前的朱阳,林涓的心一阵撕裂一样的疼,她的眼前仿佛出现了另一个女人的身体,接着两个身体绞缠在一起,她的眼睛里露出了从来没有的凶狠的光来,她把长城卡装进了原本的信封,仔细地放进床头柜的抽屉里,然后气乎乎地下了床。
二、优雅
一切都不是玩笑,当朱阳把汽车从地下车库开到家门口时,林涓只感到她就好像那些溺水的人一样,急切地想抓到什么,但又是无力和无机会的,连一根稻草都没有。她觉得她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发生的一切,看着一个事件一直向着她最不喜欢的那个方向前进。
朱阳最害怕的就是林涓突然一下像电影里的女人演的那样,声泪俱下地来求自己,如果真的那样,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尽管这个决定已经下了一百次了,尽管自己知道这个决定是最爱林涓的表现,但是,他还是怕,因为他太爱林涓了,林涓的一切都是让他牵挂的,他不能容忍自己深爱的女人,露出一副无助的可怜样来。他还怕林涓像那些影视剧里表现过的女人那样,说那些类似什么“当初你就像条狗一样地来求我,你现在……”这样的话,林涓没有说。朱阳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骂自己是混蛋。想当年的确是自己追求的林涓,那时的林涓用各种理由来拒绝自己,不是自己坚决地、勇敢地去争取爱的权利,最终得到了美丽的林涓吗?其实,依着朱阳对林涓的了解,他所担心的一切都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林涓是一个与所有的女人都不一样的女人,林涓是朱阳心里的女神,是天使,是圣母。
是的,林涓根本就没有那样做。
林涓的心里在痛,在流血,心脏已经碎得一塌糊涂,碎得整个胸腔里都是心肌的碎片。那些碎片裹着新鲜的血,堵在每一个出口,让人一阵一阵窒息,但是,林涓还是硬挺着,她还是保持了出门前一定要把自己收拾得光光鲜鲜的传统。她穿了一件黑色的直身裙,挺括的纯毛面料,一条灰色的真丝缎面腰带,在腰部的左侧系成了一个略显夸张的蝴蝶结,脚上穿了一双黑色的船形平跟鞋。
尽管林涓依然优雅,但是,此刻的林涓第一次想到了“绝望”这个词汇,她真的有那样的感觉,因为先是无力了,无力去握住什么的时候,那就一定会绝望。但是,林涓把绝望也揉巴揉巴塞进肚子里了。
“妈,老妈,老妈妈。”随着一个少女娇嗔的声音,多多像一只花蝴蝶一样,忽地飞到了林涓的面前。尽管两个人刚刚谈了离婚的话题,但是,每个星期天带孩子一起在外面午餐的惯例还是照常进行。
“你猜,田莎莎今天要买什么衣服。MAX&Co,就是MaxMara的少女装,哇塞,你知道吗?那里的一件体恤衫就是2700块呢。不过,特别值,那种衣服怎么洗也不会变形。”多多容不得妈妈回答自己,就哗哗啦啦地说了一大串。
林涓没有说话,她看了飞到自己面前的女儿,她的眼睛突然一下亮了,她就好像是头一次看到多多似的,她的目光闪亮而专注。的确,眼前的多多出落得非常美丽,高挑的身材,刚刚16岁已经长得有一米六六的个头了,雪白的皮肤,大眼睛,双眼皮,脱俗的小鼻子,丰腴的嘴唇,很有一副明星相。林涓暗暗在心里叫了一句,真是一个活脱脱的杨溪啊!
朱阳在门厅处听到了多多的声音,他走进客厅,接了多多的话:“什么?什么马不马的?老爸给你买,只要我们公主喜欢的,老爸就买。”
“啊,老爸,我亲爱的老爸。”多多说着就扑向朱阳,一把搂住了朱阳的脖子,在朱阳的脸上狠狠地吻了一下。
“老爸,你知道吗?人家都说女儿是父亲的最后一个情人。怎么样?你的这个小情人还不会给你丢脸吧。”多多说着,把胳膊伸进朱阳的手臂里,做出一副情侣的样子来。
“多多!”林涓突然厉声喊了起来。
“什么啊?”多多看着发怒的林涓,声音有些发怯,“妈,你吃醋了啊?”
林涓立刻感到自己有些失态,她急忙转过了身。
“多多,不要这样说妈妈。”朱阳说道。他走到林涓的身边,拉住了林涓的手,接着把林涓的手放到自己的手臂里,“走吧,我订的是十一点半,差不多了,路上也许会堵车。”
“妈——妈妈——”多多跑到了林涓的另一边,也挽住了林涓的胳膊,“我错了,对不起啊,对不起嘛!”
“什么对不起对得起的,傻孩子。快走,给老妈开车门去。”林涓说着在多多的屁股上狠狠地拍了一下。
“哎哟!”多多夸张地叫着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