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绛距我们家乡120华里。我们这伙十三四岁的孩子,长这么大还没有出过县。这是第一次出远门,而且是要步行(那时还未通汽车)。头天晚上,大人们就催我们早点睡,说是明天要一大早便起身。
第二天天刚亮,家长们把我们五个人送出村西门口,嘱咐我们:出了门嘴勤点,不知道的事呀、路呀要多问;再一点要切记,歇过起身后,一定要回头看,不要拉下了东西。我们同村五个毛头小孩子,便高高兴兴地出发了。
没走多远,赶上了邻村西王村的李鸿德、尚绪宝、李存良等人,大家都是高小时同班同学,于是会合在一起,向着新绛进发。大伙儿有说有笑,嘻嘻哈哈,有时还顽皮地你推我搡。天气渐渐地热起来,耀眼的太阳照射在身上,有装了手绢的,便把手绢罩在头顶,更多的人,则只能让太阳照着“毛盖”或光溜溜的头顶。路倒是好认,从打我们县的范牛村上了简易公路,一条大路直通曲沃——侯马——新绛,并不需要问路。但李鸿德同学总爱出洋相,故意学着我们县山里人的口吻,碰上人就问人家:小大哥,这往新绛的路怎样走?或是:小大哥,这儿离新绛城还有多远?我们都对山里人这种奇怪的称呼感到好笑,笑得被问的走路人莫名其妙,我们就越发笑了起来。走到中午时分,前面公路南边,出现了一大片密集的房屋,中间有座高高的牌楼,这显然不是一般的村庄,经问路人,知道这是曲沃城。我们到曲沃啦!到曲沃啦!大伙儿高兴地喊了起来。在曲沃城西南不远,有一座很高很大的砖塔,只是塔身从上至下裂开了一个大缝,我们又惊奇,又迷惘不解,有的说是叫雷劈的,有的说雷劈的怎么不倒?就这样,毫无目的、毫无目标地胡辩着、瞎扯着,向着新绛方向走着。
过了曲沃城,每个人的体力差别就显露出来了,八九个人渐渐分成了三个梯队,赵士元、尚绪宝等人体力最好,是走在最前面的梯队;我属于中间状态,在第二梯队;最不行的是赵士第,两脚“哧啦”、“哧啦”直擦地,落在最后面。不过,三个梯队都相离不远,大伙儿都前后呼叫着、照应着,休息时,也要等三个梯队的人到齐了,歇够了,才又起身。每次起身大伙儿便齐声喊:回头看!回头看!便一齐转过身去,看歇的地方有无掉下的东西。这个办法还真灵验,我们八九个第一次出远门的孩子,没有掉过一件东西。在一个曾经是土墙小店的废址歇息时,墙上横七竖八写了些谜语,正儿八经的谜语记不住,大伙儿只记住了这样一个谜语:黑松林中一老翁,身子悬在半空中,凸头凹眼丑丑样,阎王造死它造生。当大伙儿悟到是指什么东西时,便哈哈大笑起来。走在路上,见谁耷拉下脑袋,大伙儿便起哄说他是“黑松林中一老翁”,那人便激灵起来反驳,顿时没了困意,打起了精神。
傍晚时分,我们来到了侯马,大伙儿已经是精疲力竭,便在店房里住了。八九个人一溜睡在大土炕上,根本没觉着土炕上的跳蚤咬人,一个个睡得好沉好沉。到底是十几岁的娃娃,就像那抽不干的清泉,一夜过后,又蓄满了水,第二天又是精神焕发地上了路。
走出侯马二十多里路,要下一条很长很长的坡,远远望见一条白花花的大河自北向南流淌。我们知道这就是大人们告诉的汾河了。新绛城就在汾河西边上,到了汾河就到了新绛城了,大人们这样说。到了新绛了!到了新绛了!大伙儿禁不住高兴地喊起来。
然而,宽大的汾河横在新绛城与我们之间。那时汾河上根本没桥,必须乘小木船。第一次乘船,刚坐在小木船上,小船晃晃悠悠的,又怕人,又好玩。那站在水中拉了纤绳的五六个纤夫,一律赤了背,有的穿了粗布裤头,有两三个年轻人竟然全身赤裸裸的,我们都互相挤眉弄眼,不好直眼去瞧的,人家却一点儿都不在乎,正儿八经地在用力,在呼叫……
那时候,每座中学都是单独招生,试题由各学校自拟,用油印机印了卷子。头天考试完,等着第二天发榜,发录取通知。
在这段等待分数的时间里,我们便到城北高处一座庙宇里去玩,当时就没弄清、也不想弄清是座什么庙,只是逐个转遍了大大小小的每座神殿,见到了奇奇怪怪、五颜六色的塑像。看到不远处一座十分独特的建筑,我们便跑到跟前去看,原来是一座天主教堂,里边坐了两位全身着黑服的妇女,脸色苍白,蓝眼珠,据说是两个荷兰籍的修女;那建筑物窗上的玻璃,竟是半透明带花纹的,和我们见过的透明平板玻璃大相异趣,我便在墙根捡了一块花纹玻璃带回家来。
返回翼城的路上,有两件事值得一记。乘木船过汾河时,船到不了浅水河岸,船夫叫我们挽起裤腿蹚水上岸。我们都按船夫指定的路线,顺利上了岸;李鸿德同学偏要独辟蹊径,结果双腿陷在深泥中,越动弹陷得越深。我们都为他十分着急,却又帮不上忙,船夫向他喊叫:躺下!躺下!他屁股、脊背入了水,双脚才出了泥,走上了岸。
路过曲沃城,按照大人们原来的吩咐,我们这些身上装着新绛中学录取通知书的娃娃,又到曲沃中学报了名。后来,经过考试被曲沃中学录取了。因为曲沃距我们家只有到新绛的一半路程,绝大部分都上了曲沃中学。听说新绛中学为此又补招了部分新生。
写完这篇回忆短文,自己也觉得可笑,写去新绛报考,那考试过程、考试题目,甚至考试科目,都没了印象,总之,是一般的考试程序,答题中似乎没感到过困难,顺顺当当地就被录取了;倒是第一次走出县境,看到的、经过的那么多的“第一次”,那么多有趣的记忆,至今依然十分清晰。
2006年
致全县幼儿教师的一封信
各位幼儿教师:
你们好!
儿童是我们伟大祖国的花朵,是祖国的未来,是社会主义建设事业的接班人。你们作为幼儿教师,是从事着一种无尚光荣的事业,同时也就肩负着重大的使命。你们是儿童走出家庭、迈向社会的第一位老师,你们的一言一行、你们的形象,将会极为深刻、鲜明地留在他们的脑海里,终生铭记不忘。幼儿教育,包括对儿童进行思想品德教育、文化知识教育和良好习惯的培养等多个方面,要使儿童在德、智、体各方面得到全面的发展,为儿童的身心健康打下一个良好的开端和基础。
这里,仅就我对一些学校视察时,以及平时接触儿童对发现的在幼儿中存在的一些问题,提出来希望得到你们的重视:
一、儿童的近视问题。目前,在小学、初中以及高中学生中,学生的近视问题相当严重。小小年纪,便戴上了近视眼镜,叫人看了,既感到很滑稽,却又笑不出声来。问题发生在中小学,根源要从幼儿园教育中去寻找。阅读、书写时光线太暗,不注意保持适当距离是其重要原因。
二、儿童的坐姿,阅读、书写时的姿势问题。不少儿童在阅读、书写时歪着头,书和笔记本斜放,甚或是头挨着书桌趴着读、写,既会损害儿童的视力,也严重影响着儿童体格的正常发育。
三、儿童书写时的笔画问题。不少儿童书写时不懂得汉字书写的笔画顺序,不是在写字,而是在画字。单看结果,也是个汉字;只要看看写字的过程,就会发现笔画顺序颠倒,没有章法。
上述问题,看似小事,实则不小,一旦形成不良习惯,非常难改变,甚至伴随终生。因此,一定要引起高度重视,从幼儿上学的第一天起,就要时时注意,不断提醒:
一、不在光线太暗的地方读、写。晚上读、写时,台灯要放在左前方适当的位置,一定要保持适当的距离。
二、坐姿要端正。读、写时,书本和作业本要放正,不要歪着头,也不要趴在书桌上,时时做到身坐正、头摆正、书本作业本放正。
三、幼儿书写时,一定要看他书写的过程,是不是按笔画顺序写了,随时纠正,不能只看结果,不看过程。
希望并相信你们一定会高度重视这些问题,只要严格要求,时时注意,就一定能使儿童在幼儿教育阶段有个良好的开端,形成良好的习惯,并且享受终生。
侯桂柱
2006年3月20日
起名趣事
要上学了,总得起个大名。父亲是个文盲,不知该给我起个什么名字。一位邻居对父亲说:叫个侯国柱吧!国柱,国柱,学成后当个国家栋梁柱,是个很吉利的名字。父亲只有点头称是的份儿。父亲对我说:老师问你叫什么大名,你就说叫侯国柱。父亲是从河北老家逃难来到山西的。老家那地方把国家的“国”字读成“桂”字音。我那时懵懂未开,根本不知道这名字是什么意思。上学的第一天,老师问我的名字时,我按父亲的读音告给老师,老师便在新生登记簿上写成“侯桂柱”。
后来,我从小学、中学到大学,发现同学中叫“国柱”的人很多,一多就觉得有点俗。我便十分庆幸当年那位小学老师歪打正着,给我起了这么个“不俗”又“不会重”的名字。因为至今我从未遇到过、也从未在报章杂志上见到有叫“桂柱”这样的名字。
这个“不会重”的名字真正成了我的符号,本来并没有什么含义。西安的一位书法家朋友却说:“你的名字挺有意思,我为你写一副嵌名的条幅吧!”便提笔写道:
德种尧都桂千亩
文成晋天柱一根
朋友互赠诗文,多有过誉之词,古今皆然,自不必当真;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但这位才思敏捷的朋友出口成章的两句诗文,竟把我的名字、籍贯和爱好全都浓缩其中了,不禁令我肃然起敬——朋友绝不仅仅是位书法家,断然也是一位文学素养很好的诗人。
自然,也有使我尴尬的时候。一位相识却不十分相知的书法家赠我一帧条幅,字写得特帅,装裱也好,只是上款写成了“国柱先生教正”。我不愿使朋友难堪,故一不挑明,二不纠正,既不教之,也不正之,而是堂而皇之挂在我的客厅里。
但有的时候,倘把我名字写错了,我是一定要纠正的。时下,“行礼”之风盛行,相识的,不甚相识的,甚或只有一面之交的,都常会接到“通知”;我也和大伙儿一样,奉行“宁可无钱买粮,不可无钱行礼”的政策。只是,每每上礼金时,我给礼房先生报上名字后,总是赶紧声明,是“桂林山水的桂……”稍有迟缓,礼房先生就想当然地把我的名字写成了“侯国柱”或“侯贵珠”,我便要求先生改正过来。
有时改正,有时则不改正,何也?事情明摆着,条幅既然是挂在自己的客厅内,端的不会发生“我错挂了别人的条幅”的误会;而保存于别人家里的“礼账”,写错了名字,倘不纠正,明明是自己出了钱,主家却以为是另外一个什么人掏的腰包,不是太冤枉了吗?
2006年4月18日
吴鸿业老师
我是在新中国诞生的第二年上的初中。当时上级为曲沃中学分配来了三位大学毕业生,很是惹人注意:数学老师柏恒、体育老师高守一、语文老师吴鸿业。柏恒老师身体魁梧,一口临汾话,数学课教得很棒,但较严厉,学生对他有些敬畏。高守一老师精干利索,说话是太原口音,眼神、表情里总带有一丝儿傲气。吴鸿业老师中等身材,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听说是从北京分配来的,白皙的面孔上时常挂着微笑。三人中,吴鸿业老师的脾气最好。
我们班有幸是吴老师代语文课并兼任班主任。吴老师讲课很清晰、诱人,批改作业也很认真,全班五十多位同学的作文,篇篇都要认真细致地批改,并针对性地给出评语。吴老师对每一位学生,可以说真正作到了谆谆教导,诲人不倦。在我的印象中,从未记得吴老师发过脾气。有一件事,使我至今难忘。那时候,每天晚上自习时间,班主任老师都要抽查一些学生宿舍。同宿舍的一位同学惹了李元庆跑了出去,李元庆躲在宿舍门后面等候,听见有人走了过来,李元庆“呸”地往来人脸上吐了一口唾沫——来人是吴老师,他是来检查宿舍的。吴老师看见是李元庆,只是用平静的声音说了句:“干什么呀,李元庆。”就没有再说什么。倒是吴老师走后,李元庆心里忐忑不安了好大一会儿。
在吴老师的宿舍里,我们班不少同学曾见到过吴老师戴着学士帽的照片。那是我们第一次见到那种平顶的学士帽,知道只有大学毕业才会获得学士资格,大伙儿都很新奇,也很敬慕。但后来在私下里流传一种说法,说吴老师是借了别人的学士帽照的相,似乎并不是大学毕业生。这种传闻是真是假,我们学生们闹不清;可是这并没有影响我们对吴老师的尊敬——因为吴老师语文课的教学水平绝对不在大学毕业生之下。
吴老师的爱人曾从北京来到曲沃中学探亲。人长得清瘦、俊秀,留着一头波浪式的卷发,走在校园里,很是引人注目。名字叫吴淑英,怎么两人都姓吴?后来便慢慢传出,吴老师是招赘到吴家的。吴老师的爱人性格文静,很有风度,待吴老师极好,与其他老师以及我们学生们,都相处得很融洽。住了一段儿,便回了北京。一年后再来曲沃时,怀里抱了个男孩,大概是为了纪念儿子是在曲沃怀的胎,取名“来沃”。小家伙长得白白净净,标准的大城市出生的娃娃相,挺逗人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