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田文海长篇小说《三昧塔》
吕世豪
今年是我国改革开放三十周年纪念日,正是在这样一个关键时刻,汾阳市颇具创作实力的青年作家田文海的长篇小说《三昧塔》出版了。据我所知,这是汾阳建国五十年来由本土作家创作出版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所以说这是吕梁乃至省内文坛的一件大喜事。拿到这部长达二十六万余字的著作时,我心中自然感到由衷的高兴。
田文海是我在汾州文坛交往十余年的忘年交朋友,他那豁达爽朗的独特个性和顽强坚韧的写作精神,总是会引起我的关注和赞赏。在他送此书时恳切的嘱我读后能给写点文字,我没做任何的思考便欣然应允下来。文海提此要求,我想缘于以下两个理由:一是三昧塔的原型是汾阳市境内的亚洲第一高度砖塔——文峰塔。改革开放之初,我曾在该塔所在的阳城乡担任过乡党委书记职务,了解和熟悉那里的父老百姓和那一方风俗民情。在担任汾阳市委副书记之后,又曾于1997年仲夏开始,肩负全市四十万人民使命,亲自挂帅四年有余,尝尽世间甘苦辛酸,对岌岌可危的这一中华文化瑰宝进行了挽救性维修,让其在汾州大地重放异彩,我从骨子里对文峰塔情有独钟。二是我俩有各自的事业,文学创作却是我们共同的业余爱好,而且乐此不疲。文海在他的短篇小说集《那一半糖果的味道》的序言中曾这样写道:“想写就写,自然而成,无拘无束;不为此而废寝忘食,不为此而身心交悴。但是,写作状态中的我却是绝对地认真和热情的”,此话也印证了我的心声。
由此可见,我与文海之间有诸多的共同感慨可言,对他的大作当然也应当有诸多的家常话可讲可谈。
老实讲,我几乎是一口气读完这部长篇的,随着情节的跌宕起伏,随着主人公曹全有命运的一波三折,一张张汾阳父老乡亲的熟识面孔,一句句炙手可热的风情俗语,热浪一般不时向我袭来,追随情节的演进,我一遍遍地亲吻着故乡这块沃壤。读文海的《蓝光》,再读《那一半糖果的味道》,再读这部长篇,我好像在追随着作家的脚步,一步一石阶地向着文峰塔的塔顶攀登。文海经过千锤百炼,终于攀上了属于他自己的那一座文学创作的高峰。
长篇小说创作,人物命运的把握与人物形象的刻画首当其冲。因为文学即是人学,真实地挖掘与刻画人物的性格,使作品中的人物形象生动而丰满地凸现于读者面前,这是所有文学作品的命门所在。共和国的同龄人曹全有,以自己五十多岁的年龄,强光一般折射着中华民族处于转型时期的一段极其重要的前进历程。为着顽强地生存,他讨过饭、剪过醋柳、卖过豆腐、贩过化肥……改革开放初期,在东太平村因其生活的逼迫和婚姻的悲剧,自己将自己搞得声名狼藉,“名声很不好”。但他是个好人,是个强人,借着改革的东风决心改变自己命运,决心重塑自身形象,进而带领全村百姓去闯共同富裕之路。作家大胆地在进城催债、创造砖瓦品牌、发展橡胶企业、慷慨解囊办学、斗胆“贿选”村长等大风大浪中,甚而精心陈设了伦理哀伤及婚姻悲情另一条辅线,淋漓尽致地对主人公进行了有血有肉的生动描摹。正是在主人公人物个性的深挖与展示中,演绎着面对这场波澜壮阔的农村经济体制改革大潮,一群经历着心灵创痛与观念裂变的当代北方农民形象。他们顽固的小农民意识,艰难的创业氛围,复杂的思维冲撞和难解的爱情纠葛,活生生地铺陈于读者面前。无论寡妇情人柳梦絮,糟糠之妻宋冬莲,还是赤脚医生尚积德,都是寥寥几笔便将活脱脱的一个个人物形象勾勒纸上,让你过目难忘。从中不难看出作者厚实的生活功底和敏锐的洞察能力。
这部小说之所以好看,也源于作品语言的鲜活流畅和作家文笔的灵秀犀利,地方特色的语言贯穿始终,且不乏诗歌的意境之美和散文的韵味之美。且看第六章开头——
冬,是一位沉着的母亲,冬在风雪严寒中冷静而自信地孕育。忽如一夜春风吹,她分娩了一个明丽的女孩儿。这女孩儿呱呱坠地的时候,一伸胳膊,一蹬腿儿,清灵灵的啼哭唤醒了睡意蒙[目][龙]的太阳。于是女孩儿笑了。笑的大地复苏,天蓝地绿,生机盎然,人间处处充满了温馨的气息。
这女孩儿的名字叫初春。
再读曹全有进城催债一节——
迎面走来一位穿着朴实却不俗气,行走姿态轻盈却不妖冶的女子,一看那白齿红唇、粉面乌发的模样就能断定是庆城本地的女子。周边县市有说法,叫做“庆城府里出美女”。曹全有听李文远分析过,说这也许是因为庆城人爱喝茶会饮酒,或许还因为庆城人早饭多喝稀饭的缘故,汤水养颜,滋身润心,让庆城汉子皮肤滑腻,体格壮健,少感冒,少生病,难得去一回医院。窈窕淑女肤色润洁,唇红齿白,脸上无“豆”无疵,水湿湿地好看。男男女女性格开朗,做派落落大方。相比之下,这座县城倒显得有些寒酸,与生活在这里的我们似乎格格为入。
铮铮硬汉曹全有前后有过两次下跪。一次是亡妻起灵之前的泣血下跪,另一次却是他当选村长之后的表态讲话。他讲道:“俺今儿流泪了,你们不要笑话,俺是忍不住啊——俺是因为父老乡亲们对俺的信任,是因为你们给了俺一个报答你们的机会——生在东太平,长在东太平,死了还要埋在东太平,不为东太平做事,俺自己就跟自己过不去!男儿膝下有黄金,上跪天、下跪地、中间跪父母,今天俺曹全有要给各位父老乡亲下跪、磕头、谢恩!”长跪不起的落泪,掷地有声的泣誓,让人不得不对主人公的侠骨豪气肃然起敬,对作者昂奋时刻的生花妙笔深感惊叹!
通观全篇,如上神来之笔的种种娴熟描述俯拾即是。个人独特风格的叙事语言,是成就文学作品的血与肉。
《三昧塔》中语言之生命力的顽强,源于作家对母壤胸乳的崇敬与吮吸,源于作家对这方水土呼吸命运的血脉相连,生长在古汾州这块热土上的田文海,对于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田一禾,一言一语,都有着深情的眷恋与熟稔的把握。
这部小说之所以能激活读者阅读魅力的缘由,还在于作家将一幅三晋中部地区浓浓的风情画卷缓缓地铺展在你面前,如一股徐徐的清风给读者带来心灵的回应与冲击。这也显示了作者对于乡土风情的酷爱,对于地域文化的熟悉。比如饮食文化中的“生豆芽”“羊糊蜡”“串菜饺子”“石头干饼”;婚丧宴席中的“八碗八烩八大碗”“四碟四烩八大碗”;婚庆礼仪中的“定亲”“陪房”“撒干草”“偷盅盅”“礼房先生”“送亲老爷”“放炮猴厮儿”等等,均描绘得细致入微、十分传神。在写到“汾孝地秧歌”时,既有对磕花棒武士,打腰鼓丑角及筛小锣少女的刻画,又有对舞蹈为主的武场和以唱曲为主的文场掏场表演的描绘,让人读着读着便也陶醉其中,不由也随其节拍“嗯哼嘿呀”地吟唱起其中某些唱词。
小说中这些民俗风情的不断闪现,既反映出古汾州历史文化积淀的宏阔深邃,也让作品的表述方式变得斑斓多彩且独具特色。田文海这种超越一般景物的独有描述,终于让自己的抒写方式充满了厚重的人文内涵。读《三昧塔》如现汾州民俗风情的什锦大全,如品汾州历史文化的满汉全席。
当然,长篇小说《三昧塔》也有它的不足之处,比如有些人物性格的刻画手法比较单一,甚至也有败笔;比如,历史背景的交代也稍显模糊,随着时间推移,让一些后来的读者很可能感到茫然若失。特别是为了增加地域风情的厚重,有些文字的出现变得有些生硬累赘等等。
文海曾在《这样一座塔》一文中仰天叹道“古塔若倾,汾州文脉何以相承相续?没有文峰塔的汾州还可谓完整的汾州吗?”而今的文峰塔已经重新巍然屹立于汾州大地,那是汾州子民图腾的象征。文脉已通的汾州大地肯定还会有像田文海一样的文化人涌现,而正值鼎盛之年的田文海也一定会写出超越自己以往的鼎盛之作,汾州乃至三晋文坛正翘首以待!
(获山西省文联第七届文艺评论奖二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