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二十二岁了,周围人开始在她耳边说:“再不给自己找个男朋友,优秀男人就都错过了。”
其实她也有些怕,或许这个世界上存在了该属于她的那一份?那样的话她就该寻找捡拾?她想一代一代人脑子里迸发出来的新观念,那种要对得起自己的内心想法,可能就是这个样子,被墨守成规的生活模式同化了。父亲和小茉,算是不和谐的一对组合,她这样想问题,就得先抛开她和父亲的血缘关系。
有一个舍友曾说:“我要是和我爱的那个人结婚,肯定会放弃工作,回家去做全职太太,相夫教子,把自己的小家庭打理得温馨浪漫。”她那个舍友天真可爱,在春风沐浴下成长起来,她的生活里充满阳光。当年的小茉,可能就是这个样子。小茉嫁给父亲,真就把自己彻底放回到了家庭,小茉想尽最大努力,给父亲营造舒适氛围。可是,父亲身后有一个强大的烦恼团困扰着,这让一路平地走过来的小茉措手不及。
她想父亲和母亲,可以算是一对绝配组合。母亲温柔成熟吃苦耐劳,正填补了父亲所需。可母亲却因为年轻时的不检点失去了心爱的人。身为女性,她指责父亲没有宽厚的心胸,新婚之夜,父亲应该谅解母亲的坦诚。但作为父亲的女儿,她又同情父亲的不幸,继续维持和母亲的婚姻,父亲就失去了男人尊严。一个没有尊严的男人,面对这个世界,只能无言。是谁成就了这场婚姻,是谁又打碎了这场婚姻?后患像食物链,一串又一串。
小茉也许还想着,从此就和心上人踏上浪漫爱情之旅呢。经过那次洗礼,父亲的内心太虚弱,又被那样恶劣的家庭环境笼罩,这时候的父亲更需要像大姐姐一样的女人来关心,来身边帮他抚平忧伤。她想在这一点上,母亲完全具备,母亲知道如何照顾父亲,可父亲放弃了母亲。以小茉的人生经历,她太需要一个大男人在身边呵护。可是,父亲,这一切都还不具备。小茉拥有父亲,父亲拥有小茉,他们谁来支撑谁,谁又来呵护谁?
果儿是不会把自己的事业牺牲给一个男人的,即使他们非常相爱,她还是要保持自己的独立人格。女人真的是不能失去自己的。像奶奶,在她那个年代里,在这个小城,也算是个有才干的女子。可是为了成就爷爷,为了孩子有一个完整的家,她不得不放弃自己。奶奶是被迫回到家庭里的,长期的怨愤扭曲了人性。她怎么也想不通那个道理,这世界上偏偏要让女人去牺牲,积怨越垒越高,遮住了视线,她只好发泄,这一切都抛给了她的孩子。
她想奶奶不是从心底里不爱自己的孩子,她是在自己营造的孤独焦躁心境中无法把持。只有疯狂起来,才可能得到那一时刻的舒展释怀。她想有一天,当奶奶的生命将要终结的时候,回想起曾经走过的路,奶奶肯定会痛惜内疚的。
然而小茉,是自愿回到家庭里的,却把自己逼到了绝境。小茉一直生活在虚幻的世界里,未来的生活都和书本一起被她美化了,当五彩泡泡一个个破裂消失的时候,她承受不住了,她觉得真是太不公平,她的精神和现实相撞了。其实,世界本来就是那个样子,它丝毫都没有改变,是小茉的心和幻化得不到统一。
那么什么样的女人,才会幸福?蒲春姑姑有洁癖,整天怀疑有病毒有细菌正在向她袭击,把自己置放在了洗涮中,与水相融,她才觉得幸福。蒲秋姑姑自从嫁给姑父,贫穷缠绕住她,能大刀阔斧往前冲,她就觉得幸福。至于母亲,只有宋叔叔哪一天有了社会地位,才能看到她脸上流露出幸福的笑容。
果儿一回到小城,奶奶就开始发动周围群众,四方打听寻求,给她相上一个合适的对象。奶奶的要求太多,家世、学历、外表、事业,样样都要摆在桌面上PK。
那么最后选定的那个男孩子他会钟情于她吗?她又会钟情于他吗?即使他们两情相悦,步入婚姻殿堂,他们从此就和幸福相伴了?地球每时每刻都在转动,这个道理现在连三岁的小孩子都懂。
写作之夜(谭小茉)
让我从哪里说起,似乎只是因琴。这样就将导致十四年的夫妻分离?这不是一个成立的命题。
我真是无法预见,在往后的日子里,我和蒲耕是否能继续。
语言追随臆想张扬,臆想的天空在宇宙间飘荡。那尾稍倏忽而来,我却揪扯不住,望着远去的尘烟,我只能徒留叹息了。
在我们走过的岁月里,我们其实一直在两条轨道上行驶,沿着既定方向奔跑,我们各自匆忙。
现在蒲耕一张口,这句话在嘴边滚动——“儿子不弹钢琴了”,预热后喷薄而出,紧接着就是一串串控诉。我只有盯着这条长龙,寻找时机为自己辩护。
“都学了这么多年啦,现在你要退却?你怎么能半途而废,你是为了自己的私利,不惜牺牲孩子。”
让我怎么说呢,我就是长着一张铁嘴,也无力回击。多少年我养成了习性,遇到不公正攻击,我就紧闭双唇。我以为忍让可以让对方反省,我不知道我是在助长威风,也在削弱我的辩驳力。我们已经到了无法沟通的地步,我们只有借助外力。我们不能相互正视,我们不再是正负极,我们一见面就相拒相斥。
“你这一套歪理邪说,我早都看透了,是你彻底从心底里松气。”
“你不安分守己,你的心思放在写作上。”
“你终于掩藏不住,你其实本性张扬。”
“你都三十大几了?有什么奔头?你的自由和孩子前程哪个更重要?”
面对这些话语,我只知道自己委屈。
我的孩子在一天天长大,他的小脑袋瓜产生思想,我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按我的意志主宰他。我想我该调整自己的教育方式,闲暇之余,我也该给自己留有一片天地。
这些年我生活的环境,其实我觉得憋屈。我只是没有表露,我把心思放在孩子教育上,我用这种方式排解自己。可是我忽略了,放弃自己都成了我的标识,适应了别人的眼眸,我要是重新换个姿势,是在故意刺伤别人。
现在我聆听着自己心的节奏,外围默默无声。现在没有人能改变我了,我恢复到原有的个性。当然也没有人能说服他。我们目光各自直插云霄,我们心底都有愤怒在急急升腾。
让我再来理一下思绪,让我从头说起。其实我们认识时,蒲耕就生活在寒冷的记忆中。蒲耕想挣脱羁绊,寻求心中温暖。而我,正好从阳光中走来,看到蒲耕这片陌生天地。对我来说,它是这样新奇,在懵懂中我们相撞缠绕,我们的躯体拧在了一起。我们彼此依托着,探向我们想象的灿烂生活。可是错了,我们忽视了眼眸,我们低估了各自才能。
我是一条细嫩青枝,蒲耕误把我视做青藤。我是温室里一朵小花,蒲耕却任我在风霜下拍打。我沉醉在我的生长环境里一年又一年,我无法适应蒲耕带给我的世界。当岁月渐渐远去,生命本质在大自然袭击中裸露而出。那藤,柔韧坚实。而这枝,枯干脆弱,我再也没有能力支撑。其实在我们一起生活的日子里,我们从来就没有相融。
“孩子不弹钢琴了”——这只是一个合理的导火索,把它捡拾过,也会另有材料等待燃烧。我不以为暂时终止孩子弹琴有什么不妥,我的孩子是棵棉花苗,我不能依照果树的方式给它压枝。我曾经痴迷于孩子的钢琴教育,做了五年钢琴陪练,我把孩子未来的硕果当做我自己的作品。那么,成功标准是什么?大赛获奖,钢琴十级证书?由此招来的脾气暴躁、心智发育不健全用什么来弥补?
就是在那场战争之后,我决定放弃自己多年固守的观点。那是一场心智摧残,围绕着训练时间,我和孩子撕扯起来。最后我败下阵,孩子长成小小少年,他用一双弹钢琴的力手,把我击倒在琴凳边。坐在冰冷的地板砖上,我不得不反思自己。孩子不再是那个任由我指东道西的小琴童了,他的思维长成少年,我不能继续将我的意念停滞不前。婆婆对待儿女态度就是我的范例,我不能沿着婆婆的足迹,我想我该让路,退到左边,顺着孩子的兴趣,我应该陪着孩子走下一程。
“现在钢琴摆在那儿,几个月都听不见孩子的琴声。孩子连指头都不想碰一下,小孩子不知道未来路子有多艰辛,我们怎么能不担负向导责任?你又不是不明白这道理,你在主动放弃,你为了自己,你不惜牺牲儿子。你都三十多岁了,你却突然要找回自己……”
我一直就走在孩子的春夏秋冬里,可这翻来覆去的语言围城让我窒息,我想跳跃起来,换一口新鲜空气。
“我知道自己没有福气,我不会有一个甘愿为孩子牺牲的母亲。我母亲从来就觉得为自己的孩子奉献是吃亏。我小时候多么想学习音乐,溜进县剧团的乐池,蹲在角落,盯着乐队队员手中的乐器巴望。父亲发给我的早饭钱我舍不得花,攒起来买了一把二胡,我天不亮就起床,坐在校园操场上咯吱咯吱拉,现在这么好的条件,我希望我的儿子比我更幸福……”
每天,每天,记忆总在蒲耕脑子里升腾,我的耳窝布满老茧。如果我冲口抵挡,我们之间肯定会唇枪舌战。
其实“孩子不弹钢琴了”只是我们堂而皇之的托词,是想把曾经的几场战争推卸掉。面对无法控制的肢体语言,我们内心的虚弱展现。
战争是蛮荒游戏,战争表露进化迟缓。都想以文明自居,都不想冠以粗鲁名。我们,有意识地避开真实,试图用另一理由掩盖,可是,这理由在我们身上遮不蔽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