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后,人还未站稳,松井顺手再给你个抱身摔,直摔得你全身的骨架如散了一般。这时,松井会勾着手指叫你摇摇晃晃着站起来,接着是捶背摔、抠颈摔、踢臀摔、撞胸摔……让你疼得五脏六腑移了位,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伪军中也自有不服输的硬汉子。但鬼子绝不给你平等交手的机会。曾有个壮硕的伪军不满鬼子的霸道,上前去与松井论理,可没说上几句就较上了劲。
五分钟过了,没见胜负。又过了五分钟,松井渐渐显露颓势。此时,便有四个持枪的鬼子上来围住了壮汉,上百枪托的暴打,几乎打断了壮汉所有的肋骨。
壮汉被打后躺在地上,七窍流血,气息奄奄。鬼子还不让抬人。直到第二天早上出操时,众伪军发现壮士还躺在原地,早已气绝身亡。
因此,伪军官兵中稍有正义感和民族自尊心的人无不都在暗地里议论着自身的出路。他们中除一小部分人准备寻找机会开小差外,不少人表示愿意反正。
只是当时在浦南界面上既有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游击小分队,又有马伯生的土匪部队,两方面都处于地下活动状态,他们既不知道如何接头联络,也不知投奔哪一方好,更无法把握出逃或反正的有利时机。
伪军守备三中队特务长潘剑平,原是我党一名地下工作者,他巧妙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把策反伪军的工作做得隐蔽而有效。
一方面,他善于团结伪军中富有正义感的士官,卓有成效地进行反正教育。一方面,他多次与川南奉抗日游击支队的特派员秘密取得联系,周密制订了可行的反正计划和具体的实施方案。
反正方案的核心一条就是必须以处死日本鬼子为反正的先决条件。而这一条也正与愿意反正的伪军的心思不谋而合,受了那么多的欺压和侮辱,临走还能便宜了小鬼子?
盗枪计划的实施也很顺利。
日寇为了适应侵华战线不断拉长的急需,从本土运来了难以计数的成批成批的武器装备。其中有一大批枪支弹药就储存在浦口铁路站内的临时军用仓库里。
为了随时将武器装备通过铁路机车快速运往各侵华战场,站台上到处堆放着步枪、冲锋枪、轻机枪以及无法计数的弹药,还有其种类的军需设施。
为了保密,在此之前,鬼子辞退了站台内所有的员工,另外招募了一批吃住在站台内的中国籍新员工。川南奉抗日游击支队正是利用这次调员的机会,通过特殊关系,让自己的一名游击队员以检修工的名义进入浦口铁路工场。
对新来的中国员工,鬼子的疑心自然很重。每个中国员工的身后都有一个持枪跟班的鬼子,几乎是寸步不离地紧随着。 中国员工就是上厕所,鬼子兵也一刻不离地持枪守在厕所门口。
鬼子的各类枪支随地都有,看得到,也摸得着,作为检修工,也可以接近乃至上下机车,就是没有机会下手。
化名楚天舒的检修工正难以施计之时,机车上的内线司炉工发挥了作用。他暗地里制造了个人为的故障,另两个检车工左修右修就是修不好,眼看离发车的时刻越来越近了,要是运送枪支弹药的军列不能准时开出,那是要军法从事的。
急得满头冒汗的鬼子头领西川少尉不得不提着酒瓶来找楚天舒。在三个检修工中,楚天舒倒像个白面书生,文质彬彬的,比另外两个年轻得多。西川原本以为姜总是老的辣,并不把楚天舒放在眼里。
楚天舒一登上机车,开口就问毛病出在哪里。司炉冷漠地看了楚天舒一眼,没答话,只努努嘴,用铁榔头在箱壳上轻轻敲击了三下,以示毛病所在。
这是个联络暗号,表示“无病呻吟”,只需随便摆弄几下就可以了。楚天舒丢去会意的眼神后,忙从工具袋里抽出扳手拧起螺帽来。他边拧边哼哼着,像是连吃奶的力气全都用上了似的。
西川瞧楚天舒这股卖力劲,稍稍宽了点心,忍不住又灌起黄汤来。楚天舒偷偷把半截尖角红辣椒放进嘴里。当四颗锈迹斑斑的六角螺帽全部卸下来时,楚天舒早已是满头大汗了。
西川边灌黄汤,边盯着楚天舒手中的活计。楚天舒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后,把五寸扳手塞到西川空着的手里,吩咐西川换三寸扳手……紧接着,一会儿要螺丝刀,一会改换老虎钳,西川忙得像个助手似的,干脆将酒瓶子扔在了地上。
经过一阵紧张忙碌的摆弄,司炉过来报说指针指示恢复正常。而这时,军列离发车已不足十分钟了,西川这才松了口气,跷起大拇指直夸楚天舒有能耐。楚天舒微微一笑后对西川说:“以后机车有问题,检修就包在我身上。”
如是几次,西川不得不刮目相看了,认定楚天舒是个地地道道技术过硬的检修工。他觉得,这个年轻的中国员工,不但卖力,而且听话。论技术常常是手到病除,远比那两个人顶用,他才算个有利用价值的好帮手。
西川自然瞧不起没能耐的支那检修工。既然军列准时发车已没有了后顾之忧,西川随便找了个理由由辞退了另两名检修工。这样,既可少个累赘,又可借机私吞两份检修工的工资。楚天舒暗自喜在心头。
慢慢地,西川完全解除了对楚天舒的戒心,甚至还同意楚天舒随他进出站台,那当然是因为楚天舒出手阔绰。
一天中午,西川又喝了个酩酊大醉,一会儿便烂醉如泥地躺倒在草丛中呼呼大睡。
一个时辰过去了,西川翻了个身想再睡下去,忽觉人中上像有什么东西搁着,伴有一种提神的香味钻进鼻孔来。西川被激活了,刚才还像是头死睡的懒猪,现在身体里像是按了弹簧似的,抢过香烟一团身便坐了起来。楚天舒擦燃了火柴,西川凑过来燃着了烟,猛吸一口后,很有好感地看了楚天舒一眼。
西川本不善言辞,而他面对的又是个中国检修工,虽有利用价值,但毕竟是站在两条铁轨上的人。所以,西川对楚天舒的好感,一半在楚天舒的技术上,另一半则在楚天舒为他提供的烟酒上。
西川实是个嗜烟酒如命的人。他之所以争着要到这个荒野偏僻的小站台来当个小头目,半是为保命,还有一半就为着自己在这里可以自由自在地抽烟喝酒。
站台虽是军事重地,却是天高皇帝远,在这里,一切由自己说了算。就有俗话说,在大庙里当个和尚不如到小庙里做个方丈。西川也信这个理,所以他常嘀咕着,这样的日子能有多久?
楚天舒回看了西川一眼,出其不意地用日语对他说:“你天天这样,不觉得有什么危险吗?”
西川瞪大了眼睛问楚天舒:“你会说日语?”
楚天舒告诉西川:自己是富商的独生子,曾在英国念过四年机械制造。教他的是一位日本教授,教授很器重自己,师生关系极好,因此,常有机会到教授家去讨教。师母是名普通的日本妇女,待自己如儿子。可师母只会说日语,便激发了自己学日语的念头。不想四年下来,竟也学会了不少日常用语。
听了楚天舒的介绍,西川对楚天舒不觉又增添了几分好感。他不解地问楚天舒:“你说我有危险,难道有人会杀了我不成?”说着提起瓶子又要喝。
楚天舒按住西川提瓶的手,幽幽地说:“害你的也许就是这瓶中的酒。”
西川越发不得其解:“难道酒里会有毒?”
楚天舒压低话音说:“酒倒没有什么毒。只是你这站台长的头衔虽不是什么大肥缺,倒也是个平安悠闲之职,想要取而代之的不是没有人。你天天烂醉如泥地躺在这里,要是上司正好下来督查,或者是有人向上边打个小报告,定你个失职罪恐怕只是从轻的处罚呢!”
话到此时,西川对楚天舒有了更实际的好感,酒也醒了大半,提起的酒瓶子重又放下,说:“我是为了自由自在喝酒才花了重金要了这个差事,总不见得要我戒酒吧!”
楚天舒附在西川耳边说:“此处是军机重地,不在搬运装车时刻,不如禁止一切人员在本区域内活动。这样,一方面可以稳保露天堆放的枪支弹药不出问题;另一方面,你又可以照喝照睡而无人知晓,确保自己的职位。如此两全皆美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西川听了,也觉得是个省心省劲省麻烦的聪明法子,一拍大腿连呼“好主意,好主意”,咕嘟咕嘟一口气又喝下了半瓶黄汤。
这天夜里,楚天舒俨然摆出一副阔少的样子,一袭的白衣白裤白礼帽白皮鞋,请西川看了一出名叫《空城计》的京戏,看完了戏,又请西川上馆子饱吃了一顿。走出馆子,西川仍兴奋无比,手舞足蹈地说:“明天,我也要摆个空城计……”
第二天上午,西川照例是一口又一口地喝着酒。看着西川满意的神情,楚天舒又说:“这里有铁丝网严严实实围着,除非枪支长了翅膀,否则它们是出不了网的。少尉你不仅酒照喝,觉照睡,猎也可照打。我的双筒猎枪反正闲着,明天你拿去用便是了。这里的事交给我,你就一百个放心。”
原来西川还嗜好打猎,烧酒加上野味,他就会忘了一切。西川有个习惯:无下酒菜,就喝黄汤;有下酒菜,就喝土烧。当然,还是喝白酒过瘾,要有了野味,那才知什么叫杀酒瘾。
可自从当上了站台长,西川还真没有过擅离职守去打猎的事,因为他不敢,丢了枪支弹药,这可是杀头之罪。
西川原本也认为,站台内不存在令他不放心的事。现在听了楚天舒的这番话,还真觉得自己是庸人自扰,自捆了手脚那么多天,何苦呢!在偌大一个站台范围内,完全是自己说了算,我怕谁呢!西川这才明白,托楚天舒比托任何一个同胞更放心,因为中国人在这里,绝不会有篡位的图谋。
西川想,依楚天舒之计,在站台内,辟出一个特定时段的无人区,无论对上对下,都可名正言顺地算作是自己精心谋划的一个成果。西川觉得自己没有理由不采纳并认真实施这个棋高一着的招数。
这样一来,暗地里,等于为自己的自由活动创设了一个极为有利的空间,自己的一部分行动将因此而神不知鬼不觉。西川打心底里佩服楚天舒,确认楚天舒是自己来中国后结识的对自己唯一有用的人。
这时候的西川,已经没有了半点顾虑之心,他确信,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为了装车省力快捷,只要是晴天,他自可下令将枪支弹药提前从仓库里搬出预堆在铁道一侧,而库房里空出的仓位又可储放新进的货物。
进货出货虽有严格的规定,而且以进单出单为凭,但长时间来一直无人来监管检查,故而凭据等于是形同虚设,规定也不过是一纸空文。
事实上,库存量也几乎一直是个变数,也从来没有人来查过库存量。即便有人来查,库内库外的物件堆积如山,谁能查得清。
再说,凡是出站台的人,都要经严格的搜身,就是一颗手枪子弹也休想带出去,更别说是一支步枪一枚手榴弹了。还有什么必要去操这分无用的闲心思。
西川这回是真心感激楚天舒的提醒和策划,被约束了许久的内心世界又蠢蠢欲动起来。自己身为帝国军人,军人当以服从为天职,然而,服从的结果难说是福还是祸。
说穿了,对于军人来说,历来是祸远多于福。说不定哪天被调往前线,也就等于向死神靠近。所以,西川认为,自己眼下最要紧的,一是要尽力保住已取得的职位,二是要不失时机地主动去寻求自己想要的实惠。
而要两全其美,西川清楚,眼前的楚天舒是最好的帮手。有了他,既可保军列准时发车,又可将枪支露天堆放地的值勤托他照管,而且远比托同胞可靠,因为他无密报的动机。
当然,西川另有盘算,即是他还可以从楚天舒那里不断获取无偿的经费资助。想到这里,西川乐得灌过一大口黄汤后拍了拍楚天舒的肩头说:“知我心者,只有你楚天舒。”楚天舒报以一笑。
西川也曾有过疑惑,试着问楚天舒:“你我之间原本无缘无故,况在两国交战之际,你为什么要如此资助我?”
楚天舒笑了笑回答说:“中国有句古话,叫做‘有缘千里来相会’,你我之间看似无缘无故,实为有缘有故。人生在世,吃喝二字。要吃喝就要谋生,要谋生总得要事其主。这个道理,怕是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楚天舒见西川连连点头,接着说道:“中国人历来重‘天地君亲师’之序。究其实,‘天’和‘地’都是空的,这‘君’、‘亲’、‘师’才是实的。要说两国交战,那是君对君的事。如果君皇领袖要我去参战,我自会毫不犹豫地拿起枪去冲锋陷阵。
“即便是如此,一个人的恩怨亦不该混淆,我心中自不会忘了报师恩之念。教授夫妇待我是恩重如山,如今,师恩已难报,我自是将事主与报师恩合在一起来了。请西川少尉理解并接受我的这份心意。”
西川这才一扫疑云,洋泾浜中国话脱口而出:“你的大大的重情义,我的佩服,我的佩服。”
这天傍晚时分,在枪支露天堆放处的入口处,矗树起一块中文日文并写的告示牌,上书:未经站台长同意,擅自进入者格杀勿论。
在此前,西川特地召集站台全体人员开了一个训示会。自此,这块军机重地,再没人敢擅自靠近。而远处鬼子的岗哨无法看清这里的动静,楚天舒才有了下手盗枪的机会。
就此,楚天舒夜里常买单陪西川吃吃喝喝上戏院,白天就代西川在枪支露天堆放处值哨。
楚天舒要实施盗枪计划,必须得具备两个先决条件:一是避开西川的视线,二是须有夜间开发的列车。好在鬼子的军列大多在夜间发车,西川也难得久留在露天堆场,所以盗枪行动才十分顺当。
如果是步枪,在一捆中一次只能抽取一支,抽多了,重量差异大了,势必会带来麻烦。偶尔有捷克式的轻机枪,用帆布袋裹着,反易下手。
楚天舒将到手的枪支捆绑在军列倒数第三节车厢的刹车梗上。“3”成了他对外联络用得最多的一个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