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夜幕帮了松井一个大忙,遮尽了他刚才所有气急败坏的神情。现在,他又可以在部下面前充当英雄好汉了。
都说狗极怒时胜似人。就说小黑皮,曾在塘桥镇遭三个恶少围攻,受欺时它很理智,只记住了下棍最狠的一个。后来它屡次去塘桥镇寻仇,直到将下棍最狠的那个人的小腿肚子咬得皮破血流之后才解心头之恨。但它能一了百了,没去寻找其余的两个人。
人恶怒时却似疯狗。松井从徐岳龙被捆时微微扭头一下河滩这个别人不易觉察的举动中,料定河滩还有人,不是女人便是老人或孩子,或许女人老人小孩都有。
松井手一指,十几支手电筒又一齐照向河滩边。只一会儿,大半身湿漉漉的月琴被鬼子提上岸来。女人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站立不稳,两个鬼子架着她半拖半拉着走过大柳树。
徐岳龙的头“轰”的一下似炸开了一般,眼看妻子就要分娩,他本想以自己的一死去换得妻子和血脉的平安,可现实是那样的凶险残酷,他痛悔因为自己一时的麻痹和粗疏,让灾难危及妻儿。
如果自己还能够自由行动,就是死上几百次,也要与鬼子血拼到底,怎能眼睁睁看着妻子担惊害怕受辱……然而他现在仅剩的斗争手段只是大声斥责和怒骂。
月琴突然尖叫起来,因为鬼子的魔爪不只在拉扯她的衣衫,有的已经伸进了她的衣衫里……可月琴叫过一声后再也没叫出声来,前前后后她也只喊过一声“岳龙”,再没喊第二声。
有孕在身的年轻女人正淹没在生不如死的痛海中。畜生们当着自己男人的面百般凌辱自己,令月琴痛不欲生,可她不愿将自己内心的悲痛再传递给男人。她只想着让男人能活着出去,只有男人会替自己报仇雪恨。
徐岳龙怎不知月琴的心思和处境,他心如刀割一般,紧闭着双眼,只是大声地斥责着怒骂着……渐渐地,那痛彻心扉的怒骂声变成了海啸般低沉的吼声……
斥责、怒骂、低吼声本不会伤着鬼子一根毫毛,也许是松井听烦了心,也许他害怕反抗声会招来黑暗中的鱼叉,松井吹出一个短促的口哨后,那狼犬便摇着尾巴向大柳树跳扑过去。
狼犬来到大柳树下,轻轻一纵跃起,前爪先收后扬,搭在徐岳龙的两个肩头上。狼犬收腹将腰一弓,上半身带势下压,爪尖扎进徐岳龙的肩头,立时,鲜血殷殷流淌而下。
这狼犬辨得清主子口哨的含义,短促的表示控制猎物,长而变调的示意攻击猎物。这依仗人势的畜生竟还通主子的用意,张开血盆大口去封堵徐岳龙的嘴。
徐岳龙的双臂围着柳树干反剪在后,两手腕被紧紧地系扎在一起。腰间也紧勒着一道绳索,膝盖下还有一道,全身只有头还能转动。
徐岳龙本能地躲避着狼犬那腥臭的大嘴,尽管他想死在妻子之前,但他毕竟不甘心死于狼口。那狼犬也并不急于取徐岳龙的命,要不然,它一口咬断人的喉管是轻而易举的事。
徐岳龙的头不停地左右转动着,他要寻找有利的战机为小黑皮报仇。可狼犬也够狡猾的,狗鼻子几乎始终抵着人鼻子。因为身后有柳树挡着,徐岳龙的头不能后仰,颈项的活动受到限制,人犬一直处于紧张的对峙状态中。
无奈狼犬毕竟是畜生,它的腰肌不胜长久直立,两条后腿开始哆嗦起来,两脚不住地踩踏着以维持直立的姿势。后犬掌不时地踩踏在人脚板上,人被它踩得生痛。
这痛激活了人的灵感——能动的还有脚板。当狼犬的两个脚掌再次踩上徐岳龙的脚板还未踏稳时,徐岳龙的两脚板突然用力作扇形的转动,狼犬当然无法预料到人还有这一招,双足一个踩空,重心一降,徐岳龙趁机一口死死咬住了狗鼻子。
狗鼻子是狗头上最敏感最娇嫩的部位,这畜生痛得浑身颤抖着,连连急呜起来,向主子求救。人犬恶战在黑暗中,即使偶有手电光扫过来,瞧这阵势,没有一个鬼子怀疑狼犬处于下风。
此时,所有鬼子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手电的光圈里。松井只听见狼犬的呜呜声,没有了人的怒骂声,还以为是狼犬向他发出了邀功的信号,于是加发了两个短平的口哨,要它牢牢控制住猎物。
这畜生毕竟是狗,但又不是普通的狗,而是训练有素的军犬,它懂得执行命令。它也想着要摆脱困境,无奈人齿硬似钢,口紧似闸。那恶犬试过了,自己的头凡是下压后拉或者左右转动,都有皮肉被拉割的感觉,疼痛立马加剧,直至痛不胜受。
那畜生又疼又累,全身已似散了架似的,只能勉强维持着。徐岳龙又岂能让这畜生再逞凶,紧紧咬着压着,并不住地一下又一下摆动自己的头,以此去拉扯畜生的皮肉。一阵又一阵彻骨的剧烈疼痛使那畜生忍受不住而急尿起来,直尿了徐岳龙一身。
徐岳龙的心头有了一丝快意,也直到这时,他才能分出心来看那边。只见那边的十几个鬼子紧围成一圈,有四支手电筒高高举过头顶往下照着,鬼子一个个淫笑着吆喝着跳腾着,还时不时地弯下腰去……
就在徐岳龙不见月琴身影痛心疾首之时,人墙突然裂了个大口子,他才见月琴全裸着身子,披头散发地匍匐在地上,头发疯似的撞着地,分明要以此求一死。徐岳龙顿觉万剑插胸一般痛彻心扉……
善良在野兽面前,只会催激兽性。畜生们一个个不是用脚踢,就是用手摸,摸过之后再踢,踢过之后又去摸,还有的畜生摸过了再跪到地上去舔……离圈的鬼子一个比一个急着扒兽皮……
这是何等野蛮的兽行!
一个无辜而善良的年轻女子,正以死做着默默的抗争!多么可怜多么美丽的女子,她身为人妻,又即将为人母,芳龄才二十,生命之花才怒放,为何竟会这般自寻黄泉路!
沉默虽然不都是金,但有时却是人唯一的选择。柔弱无助的月琴,此时,也许因为她不想让丈夫看到自己受辱的一幕;也许因为她不想让腹中已有九个月的胎儿受惊吓;也许她以此对这丧尽天良的兽行做无声的控诉……沉默中自有比金子贵重得多的东西!
徐岳龙无法再忍受这奇耻大辱和深仇大恨,从喉头深处发出一长声低沉的吼叫声,狠命一甩头,硬是将狼犬的整个鼻子一口给撕咬了下来。
狼犬遭此一击,嗯哩嗯哩痛呜著在地上翻了几个滚后,夹着尾巴塌着腰,晃着血淋淋的脑袋,朝主子跑去了。
徐岳龙的眼眶几近要爆裂,他唾弃狗鼻子,吐掉血污水,在长声吼叫的同时,运作全身的力量,将背后的大柳树摇撼得黄叶簌簌落下来。他要将鬼子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自己这边来……
事后,收尸的亲人发现徐岳龙的两根大臂骨都裂断了。
就在十几双魔爪争相伸向圣洁的胴体的一刻,那没了鼻子的畜生只“嗯”了一声便毫无声息地躺倒在主子的脚边,微微斜抬着头,露着惨白的鼻梁骨,黑红的污血不断从创口处渗出来。
众鬼子像是同时得了瘟疫中了邪,刹那间一个个都呆似阎王殿上的凶神恶鬼。松井见状,惊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八格八格”怒骂着。气急败坏的松井一手夺过手电照向大柳树,一手拔枪甩手就砰砰两枪,所有的手电光几乎同时射向了大柳树。
徐岳龙左胸连中两枪,血如泉涌。他挣扎着看了月琴一眼,头就无力地垂耷了下去。
松井训导他的部下时,就惯用这样的口头禅:杀掉一个中国人,只等于拔掉一棵野草。
已被鬼子架站起来的月琴,惨呼一声“岳龙”后,双脚用力蹬地收起,趁势再全力踹向松井的腰背间。这是复仇的一踹,更是求死的一踹。女人决心要保住自己的贞洁,追赶丈夫而去。
松井重重扑倒在地上,摔了个鼻青脸肿,半天爬不起来。两个鬼子上前去搀扶他,被他斥住了。松井龇牙咧嘴侧过身来,舌头舔了舔流血的嘴唇。一双鹰隼样圆圆的小眼睛凶光毕露,死死盯着踹他倒地的女人的高高挺起的腹部。
自踏上中国的土地以来,松井天天吹嘘自己还没有遇上一个可以称得起是对手的中国男人。他甚至狂妄地宣称:大日本帝国军人,在中国,永远找不到一个真正的对手。
可今晚上,松井自己倒在一个中国年轻女人的脚下、两个同伙同死于一把鱼叉和狼犬缺损鼻子的事实,令松井在部下面前威风扫地,颜面全无,更有甚者,这笔账如何向宫本中队长交代也已成了他的心头大患。正是松井惶恐不安的心理促使他的杀心盖过了淫心。
松井两肘一支,一个鲤鱼打挺,踉踉跄跄着站稳后,头微微晃绕了一圈,腮帮子像蛤蟆肚一样,鼓了又鼓。这是松井要杀人的信号,左右忙着挺出枪刺,松井挥手止住了。
松井要用刀亲手杀人,杀一个手无寸铁的人,杀一个连蚂蚁都不肯踩死的女人,杀一个怀有九个月身孕的中国女人!
松井将手枪插进挂在腰间的枪套内,左手叉开五指,然后轮着捏拢,指关节咯咯作响过后,嗖地抽出战刀上举至面前,左手帮搭上去,再抬到额上方,魔鬼般地大吼一声后,钢刀划出一道弧线,从年轻女人的胸前劈下……
魔鬼的屠刀借着罪恶的邪力,闪着暴戾的寒光,夹着血腥的阴风,又一次制造了一幕骇人听闻的杀戮,女人的肚子被残忍地剖开了……
一股血水怒喷恨溅出来,害怕沾上不祥之血的鬼子哄地一下四散开去,一个精瘦的鬼子被鱼叉柄绊翻在地上。
松井看着,眼珠子骨碌一转,连蹿了几步,从地上捡起鱼叉后说:“中国的有句古话,叫做以牙还牙。现在,我要来个以叉还叉,以祭奠大日本帝国的两位勇士。”
松井说着,返身过来,举着鱼叉,对准和肠子一起流淌出来的胎儿一刺一挑,胎儿带着一段脐带,血淋淋地被叉举到阴黑的天空中,手电光一齐射向胎儿,群魔立刻狂乱起来。
年轻女人的眼睛直瞪瞪地盯着胎儿,胎儿只微微蹬了一下腿,女人的眼角滚落几颗黄豆般大的泪珠,嘴角微微一抽,发不出一丝声音。也许她想问一声:孩儿,疼吗?冷吗?快睁眼看看爸爸呀!妈妈说的话你听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