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从病床上苏醒时,我的脑海里还是刚才惊涛骇浪的一幕,苏竹说:“可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过去了,你在床上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我的眼前漆黑一片,可能是绑着绷带的缘故,我问苏竹,“苏北呢?他在什么地方,他没事吧?”
就在三天前,我温暖的手放在苏北的手心里,他的手肉厚,有分量,我娇小的手刚好可以占满他大手的所有空间,没有一丝一毫的剩余,我对他说,“这才叫天作之合呢,我们刚好般配,看来今生我都逃不出你的手掌心啦!”
那个春日午后,暖阳斜斜地倾诉着爱与不爱的忧伤,我和苏北拥坐在出租车里,后面是落花的路,古塔的路,我们的故事像车辙一样抛洒在尘世间,苏北开始拥抱我,一如旧日里那些甜美的秘密一样。但忽然间,所有的美丽静止下来,就在我闭上眼睛的一刹那,关于苏北和我的所有一切往事被时间静止在一秒钟的体温和颤抖中。
据说车主已经死亡,那辆出租车也成了灵车,载着他去了天堂,而我,则有幸搭上了开往人间的最后一趟专列,苏北呢?他说过要与我厮守终生的。
苏竹用关切的手摸我的脸,“没事的,好姐姐,他还在病房里,他受的伤比你要轻,正在观察期。”怎么会呢?明明是他在出事时死死地抱着我,用自己的身体保护我,他怎么会没事呢?也许是吉人自有天相吧,我挣扎着要去看他,苏竹一把拽住了我,对我说,“小姐,别发脾气好吗?这里是医院,不是你家,也不是苏北家,你要遵守制度好不好?他现在不能过来看你,你也不能去看他,明白?”
(2)
纪北的眼神狠狠地看着我,带着失败的狰狞,就在我告诉他我与他一切皆无可能之前,他的脸与现在正好形成鲜明的可怕对比,我后悔自己没带个保镖过来。
他哭着离开了,之前,他写给了我一大堆缠绵悱恻的情书,他直接告诉我他爱我,他的攻势比苏北猛,使我弱小的心差点把持不住,险些在一个漆黑无比的夜里以身相许。
他告诉我他会等我的,死等。我不理会他的赌咒发誓,“如果我成了老太婆了,或者快进棺材了,你还会等我吗?如果那时候你还忠贞不渝地爱我,为我情守一生,我会幸福着死去的。”
他的眼神迸发着被戏弄后的苍凉,一转身消失在我的记忆里,直到今天,他清晰的脸仍然无法从眼前抹去。其实,我有些后悔,既然不爱了,为什么不能和气地说再见呢?如果能够文明一些,也许他不会恨我,他爱我是没有任何罪过的,谁叫他在苏北之后认识我的,他虽然优秀,却架不住我与苏北有过山盟海誓的深交。
我曾经想过写封信给他,告诉他我不是有心的,请他原谅我的小姐脾气,我不该刺激他的尊严,但世事烦冗,一直拖到了今日。
苏北从不发表自己的意见,关于我和纪北的往事,他只是一笑了之。这种态度使我对他有些不满,我想着,他应该表个态的,但是,他就是这种人,从不愿意表达自己的见解,这也是我讨厌他的一个缺点,但没事的,瑕不掩瑜吗?
(3)
苏竹天天过来看我,她爽朗的笑声一直在病房里回荡,好像她从别人那里借来的微笑,以至于所有的病人和护士小姐都向我们投来赞叹声,我说:“苏竹,你冷静点好不好?我还不是你的嫂子呢?苏北呢?我想见他呢,该死的医生和护士呢?我要见他。”
苏竹一把捂住了我的嘴,说病房里不准说粗话,另外,还不准谈恋爱,你不要犯忌呀。
两天后,我从护士的谈话中突然得知,我的头部受到了撞击,双眼可能会永久性失明。苏竹是听到我的喧嚣声后跑过来的,她不停地安慰我,我才安定下来。现在,我唯一的希望是能够见到苏北,在暗无天日的世界里,也许只有苏北的手才能温暖我的手,才能打动我有些冰冷的心,我大叫着:“苏北,你在哪儿?我想你,我爱你。”
苏竹也哭得梨花带雨,她最后告诉我,“没事的,医生说只是眼角膜出了问题,会治好的,正在找适合你的眼角膜,会有希望的,只要你的心不死。”
第二天早晨,我听见了苏北的大皮鞋在走廊里走来的声音,我猛地从梦中醒来,然后,我的手抓住了一双温暖的手,“是你吗?苏北?”一个嘶哑的声音,“我是苏北。你的声音怎么啦?”“我吃消炎药过多,影响了声带。脸上也受了伤,只是不要紧,医生为我做了简单的整容手术,现在已经康复了,只是改变了原来的模样,害怕你认不出来。”
我告诉他:“我不在乎,只要是你,只要是苏北,即使你已变得面目全非,我也会爱你,不折不扣地爱你。”我沿着他的手向上摸,我摸到了他的胡子,然后是他的脸,原来的瘦弱变成了微胖,我告诉他,我喜欢他胖乎乎的样子,以前他太瘦了,现在挺好的。
(4)
苏竹说这下子放心了吧,我哥命大着呢。我打趣她,“你下个月不是要结婚吗?我还要做你的伴娘呢?你可别忘了呀。”她沉默了好半天,最后叹口气说道:“我想等你眼睛好了再结婚的,怕你不高兴。”
“没关系的,君子成人之美吗?还按原来的日期吧,再说了,你已经一拖再拖了,不然,人家向往又该埋怨你啦。”向往是苏竹的男朋友,一个略微逊色于苏北的男人,苏北接过来话说,还按原来计划进行吧,下个月结婚。
明前街的医院病房里,一直熙熙攘攘着挤满各式各样的人群。我原本讨厌热闹的,总喜欢孤孤单单地做个像林黛玉一样的女孩子。但自从失明后,我开始渴望与人交谈,目标已经延伸到了苏北以外的人群,我是如此渴望自由,幻想着自己已经飞了起来。
苏竹的婚礼如期举行,我却在她婚前被医生通知要做手术,他们说已经找到了适合我的眼角膜。苏竹和苏北一把将我按在床上,让我老老实实地听大夫的安排,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看来我复明的机会来了。
整整一天的时间,我感到自己已经耐不住性子啦,终于,我摸到了苏北的手,苏竹的脸,清纯的兄妹俩,看来,今生,我只有与他们共患难,共涉风雨啦!
(5)
阳光如万丈芒刺般肆虐过来,我的眼前一片雪白,一张张陌生的脸,我有些羞涩地揉揉眼,周遭的事物漫延开来,从一张面孔移向另一张,终于,我看到了苏竹欣喜的眼,还有旁边——没有苏北。
苏北呢?我大声地叫着他的名字,此时此刻,也许能够与我共同分享这种快乐的唯有他了。苏竹过来搂住我,“姐,你能够复明太好啦,我哥的心愿可以了啦。”
怎么啦,身后,我看到了一张久违的脸,胖乎乎的,每天,我的手都是沿着他的臂膀自由地向上伸展吗?他过来傻笑,有些嘶哑的声音,他是纪北。
我讨厌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没有理他,继续追问苏竹苏北呢。
苏竹无奈地笑笑,苏北就是纪北,整整一年的时间,他都是纪北。
那么苏北呢?在我的强烈逼问下,近乎疯狂的苏竹一下子倒在我的怀里,“我哥早在一年前就走了,他去了天堂,他告诉我们,一定要治好你,让你看白云,看日出,原谅我们吧,姐,这是我们共同编织的一个谎言。”
我近乎歇斯底里地狂呼起来,推开众人的拦阻,我跑进了明前街,老槐树已经又开花了,我拿自己的手猛捶那些难看的树皮,后面是纪北的手,有肉的手,那个我摸了一年的手。
纪北说:“苏北走时告诉我,让我一定照顾好你,我答应了他,他捐了他的眼角膜给你,他说他愿意把眼睛留在人间为你寻找爱你的心。”
看着他,我突然想到了一年前的苏北。
(6)
纪北过来辞行时,我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他说骗了我一年的时光,不好意思。他正要出门时,苏竹来了,后面是那个高大的向往。苏竹说留下来吧,这里需要你,也许姐也需要你。纪北苦笑,“我只愿是她的画中人,她现在需要疗伤,我不愿意乘人之危。”我突然有种理解万岁的眩晕感。
三年后的春天,明前街口,纪北帮我换了昨晚坏掉的电灯泡,我推开窗,老槐树笔直地向我送来微笑,一如纪北那双透明的双眸。
在路的对面,我看到了一个阳光明媚的男孩,他正站在原地向我微笑,是苏北吗?我没有用手召唤他,只是流着泪微笑着,一如四年前青春美好的苏北。
转过身,我将头贴在纪北的胸前,然后,我的手臂攀上了他的肩膀,静静地停在那里,等待花开的时间。
纪北突然对我说,刚才天使路过了明前街,他是来为你送祝福的。我开始笑,由衷地笑,因为我答应过他们,我会好好爱活着的每一天。苏北将眼睛留给我在人间寻找爱我的心,我没有理由不接受他的祝愿。
回过身,我向那张着双翼的天使告别,我看见苏北飞远了,阳光在地面上铺成一张金色的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