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家子女商量了半个小时,又回到客厅。骆霞问:“你们商量的结果是什么,能告诉我们吗?”老大国庆坐在沙发上,着一身皱皱巴巴的西装,脚上蹬一双变形的旧皮鞋,花白的头发有些蓬乱。他年近花甲,终年劳累和营养不良让他的脸色显得灰暗。他低着头说道:“我们商议了一下,打算给老人租一套房子,再雇一个保姆来照顾他们。他们的病住院治疗,效果也不好,就在家里吃些药,养着吧。”骆霞说:“老人的身体会越来越差,生活难以自理,你们打算怎么办?”国庆说:“我们还打算联系一下养老院,如果合适就把他们送到养老院去。实在不行……”骆霞说:“实在不行还有什么办法?”国庆说:“实在不行就到我家,我给他们养老送终。”骆霞问其他几个人:“你们的意见呢?”二媳妇说:“大哥刚才说的就是我们的意见。”这个女人五十来岁,穿着得体,保养得也很好,只是言语中透着些许尖刻,令人不快。二女婿接着说:“我再补充一点,老人的生活费和医疗费先用他们自己的积蓄和动迁费,不够了,我们大家均摊。”这个人像个知识分子,戴一付眼镜,西装笔挺,头发疏理得一丝不乱,颇有几分风度。其他人不再讲话,默认这三个人的意见。骆霞说:“我知道你们的意见了。现在请志远公司的高董事长和大家见见面,他是海螺大厦慈善救援计划的东道主。我们听听他的意见吧。”
老高从二楼来到客厅,和曲家的子女一一见面,互报名姓。然后,老高示意大家坐下来谈话。老高说:“根据曲老先生夫妇的情况,我们决定让他们住进海螺大厦,成为第一名志愿者。从此以后的生活费、医疗费等全部由我们支付。这个一号别墅就是他们的新家。”老高的话,大大出乎曲家子女的意外,他们还来不及说什么,老高又说:“我们知道,两位老人和你们之间存在一些误会,你们当中有的人对老人有意见,心存芥蒂。今天,赡养老人的问题解决了,你们能不能把心中的话,同我讲一讲。我们像朋友一样交流交流。目的是让你们放下包袱,一家人重归于好。”
沉默了一会儿,曲国庆开口说话,他用手拢了一下花白的头发,身子蜷缩在沙发里,他说:“我从小就听话,学习成绩也很好,父母非常喜欢我。插队返城后,父亲想方设法把我安排到食品厂和他一起工作。到我结婚的时候,又把家里唯一的楼房让给我住。两位老人对我的关怀是无微不至。一开始,我们两口子对老人、对家庭也有回报,但好景不长。后来,我们厂很快就破产了,我和媳妇都在一个厂里,夫妻双双下岗,没有了生活来源。在以后的日子里,我打过工,做过生意,吃了许多苦,却没有挣到钱。儿子结婚时,我们买不起房子给他们安新家,他们也不愿和我们挤在一起,到现在还是租房住。因为我的无能,上对不起老人,下对不起子女,是我失职呀!”说到这里,曲国庆饱经风霜的脸上流下两行热泪。老高说:“国庆,据我们所知,你对老人还是尽到了义务。你每天早晨都到父母家中,照顾二老的饮食起居,经常买些蔬菜、水果、牛奶等给他们补充营养,逢年过节还会给他们一些零花钱……你收入不多,却知道反哺,应该是尽孝尽责了。”
曲丽丽衣着整洁,五十刚出头的样子,这个年龄的职业女性,担负着家庭和社会的双重责任,她好看的脸上显露出无尽的哀伤与疲惫。她流着眼泪对老高说:“我是曲家的第二个孩子,我从小也受到父母的宠爱与呵护。长大后,我努力学习,考上了大学,并成了一名公务员。工作稳定,收入也不菲。再后来我结婚生子,小日子过得也不错。作为子女,孝敬父母是天经地义的事,对此我没有任何异议。正当我想对父母进行回报时,一场塌天大祸却不期而遇。我丈夫出了车祸,虽保住了一条命,却瘫痪在床,已经整整十年了。”曲丽丽轻轻地疏理了一下头发,用随身携带的纸巾擦拭一下面颊,接着说:“自从他卧病在床后,我一个人要照顾他,要带孩子,还要工作。自己家的事已是焦头烂额,就顾不上照顾父母了。”老高说:“丽丽你辛苦了!你的情况特殊,情有可原。”曲丽丽说:“我是命苦。”老高说:“你的苦日子就要结束了。今天下午,我们派医生到你家,给你丈夫治病,保证药到病除。明天他就会下地行走。”听老高这么说,曲丽丽转悲为喜,对老高千恩万谢。
轮到曲胜利讲话了,这位曲家次子长得更像母亲,年龄五十来岁,是工人的装束。他不顾妻子制止眼神,把压抑已久的心中愤懑,一股脑抛了出来。他对老高说:“我从小不好好学习,经常惹是生非,给父母添了许多麻烦。长大后当了工人。我结婚时,因家里困难,父母已拿不出什么给我,我们只能住岳父母提供的房子,这一住就是二十年。”胜利媳妇接过话来说:“因为这个问题,我对公公婆婆是有意见。一样的儿子,为什么两样对待?大儿子结婚,给房子,给票子,我们结婚什么也没有。既是如此,我们也只能敬而远之。”老高说:“看来都是贫穷惹的祸。”胜利媳妇说:“也不全是因为穷,他们就不喜欢胜利。”老高说:“恕我直言,世上当父母的对子女都是一视同仁,没有亲疏之分。你要体谅老人的苦衷,他们为生活所迫,已无法照料你们的时候,是无奈之举。但毕竟亲情是抹杀不掉的,你们也有儿女,应该言传身教,用包容、感恩、反哺来诠释亲情。”这些话义正辞严,说得胜利两口子无言以对。
最后该曲娜说了,这曲家的小女儿,四十刚出头的样子,穿着讲究,打扮时髦,一身珠光宝气,完全不像这个家里的人。曲娜说:“我靠自己的努力,当了一名医生,后来在谈恋爱时,遭到父母的反对。因为他比我大十来岁,父母死活不愿意。但我们还是结了婚。由于彼此都有成见,结婚近二十年,他从来没到我父母家来看望过,父母也不愿提及他。逢年过节,我会买一些东西送过来,有时也送些钱,但不在家吃饭。”说到这里,曲娜哭了,哭得很伤心,她说:“对父母是疏远了,冷淡了,是我没有尽到做子女的责任。”老高对曲娜的先生说:“听说你是一名教授,是吗?”对方答:“是的。”老高说:“中国的知识分子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想必教授会尽释前嫌,处理好家务事,做一个家庭和解的楷模。”教授说:“惭愧,让你们操心了,我一定会处理好这件事。”看火候差不多了,老高对曲家的子女们说:“你们的父母已经完全的康复了,你们一家人见个面吧。说话间,良才把两个老人送到客厅,让他们一家人团聚。”
客厅里只剩下曲家一家人,见到父母转危为安,几个子女与两个老人百感交集,抱头痛哭。这是喜悦的泪水,是被压抑良久后宣泄的情感,是冷漠后回归的良知,是飘散后重新聚集的亲情。他们终于找回了这个世界上最可宝贵的东西。
在二层的主卧室里,老高、吴为等人围坐在感应器的大屏幕前,看着曲家悲欢离合的一幕。吴为对老高说:“看来你的良苦用心没有白用,这一家子终于和好了。”天昊问老高:
“你为什么不趁此机会好好教育教育他们呢?”老高说:“我们把曲家老人收养在海螺大厦,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他们才肯吐露心声。如果没有这个前提条件,结果决不会是这样。
他们并没有真正反思自己的作为有什么不当。现在看来无论是那个层级的人物,在他们内心深处,都有许多障碍。拔除这些障碍,外因是条件,内因是关键。要靠自己的觉悟。”天玉说:“在利益面前,亲情是这么的脆弱,真是可悲呀!”老高说:“这就是物质和精神的关系,没有物质基础,一切美好的精神成果都无从谈起。”骆霞说:“像这样的家庭并不少见,许多老人倾其所有,把钱财都给了子女,自己贫病交加过着悲惨的晚年。但子女并不买账。看来我们的教育是有问题的。”文昕说:“这种回归亲情的场面虽然催人泪下,但其中包涵的内容却发人深思。可怜的天下父母们,何时才能不可怜?”文静说:“我们省台应该辟出一个专题栏目,跟踪报道海螺大厦志愿者的招募情况,发掘社会生活中更深刻的东西。通过解惑、转化、回归,正面报道人性中真善美的东西,起到教育的作用。”文婕说:“我们也在市报上辟出专题栏目,让大家参与讨论,正本清源,教化万民。”文浩说:“我还没想好。在社会变革的过程中,人们的思想也在发生变化,在金钱和利益面前,包括亲情在内,一切都显得苍白无力。我要通过个家庭,剖析一下人性,看看它是由什么组成的,是金钱呢?还是道德?”老高说:“你是有思想的人,一定会妙笔生花,一鸣惊人。”文浩说:
“我会尽力而为,不辜负高董的厚望。”老高说:“各位为了曲家的事,已辛苦了一上午,我们现在到餐厅,共进午餐吧。”
老高等人从二楼来到客厅,曲家人见了,不免有些吃惊,他们停止谈话,赶紧站起来迎接。老高对他们说:“今天是你们一家大喜的日子,前嫌尽释,亲情回归,真是可喜可贺。
为此,我们特备了酒宴,为你们一家庆贺,请你们现在随我到餐厅就餐吧。”曲富贵激动万分,拉着老高的手说:“大恩不言谢,一会儿吃饭时,我要好好敬你几杯,以表达我老头子的一片心意。”大家都被曲富贵的话逗笑了。”老高说:“曲老先生,大病初愈还不易饮酒,我们来日方长吧。”
这顿饭大家吃得都很开心,老高看到曲富贵、马淑卿脸上的笑容,看到曲家人人都是那样轻松、快乐,他感到由衷的高兴。饭后,在送别客人时,老高一再叮嘱曲家子女:“你们一定要常来看看老人,他们现在其他的什么都不缺,但只缺少一样,那就是亲情。”最后,老高对曲家二女婿说:“你离这里最近,开车走学府街用不了十分钟就到了。这里的停车场有专人看管,比解放路的小街巷安全多了。逢年过节陪夫人一同到岳父母家看望看望,他们会很开心的。”二女婿说:“高董。是你教育了我,让我对亲情有了新的感受。以前,我也试图改善这种关系,但是放不下脸面来做,总以为给点钱就算尽了心了。从今,我一定要用真心对他们,让二老满意,以弥补过去的缺憾。”老高说:“那就好。”
下午一上班,双鲤大厦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他直奔老高的办公室而来。老高正在办公区观看CBD的几个设计方案的模型,红梅进来告诉老高:“龙城市纪检委的人要见你。”老高问:“他来干什么?”红梅说:“他指名道姓地说非要见你。”老高说:“那请他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