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高见吴为过来了,忙起身迎接,并让红梅沏茶倒水,添置座位。吴为坐在老高一旁问:“你不是要挑选入住海螺大厦的志愿者吗?”什么时候开始?”老高说:“你要感兴趣,我们现在就开始。”吴为说:“我就是想看你怎样化腐朽为神奇的?”老高说:“那我们就开始吧。”
大家都坐在圆桌前,良才输入关键词:寻找在龙城市范围内住房条件最差、最需要救助的人家。感应器立刻锁定目标,并把即时场景投放到大屏幕上。这是解放路三道巷内一处旧式平房街区,正在搞旧城改造。大部分房屋已拆除掉,到处都是残垣断壁,遍地都是瓦砾、垃圾。只有两间房子,还孤零零地呆在那里,在建筑垃圾的包围中,显得是那样的凄惨和无助。屋内住着一对老夫妇,男的七十五岁叫曲富贵,女的七十三岁叫马淑卿。室内的摆设虽然陈旧简单,但却收拾得有条有理,看得出这两位老人曾是热爱生活的人。此时,曲富贵躺在床上,显然是重病卧床,马淑卿满脸惆怅地坐在床头,老俩口正在说话。曲富贵说:“淑卿,这一辈子,你跟着我吃苦了。临了,又赶上这拆迁,弄得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我们咋就这么倒霉呀!”马淑卿说:“你别这么着急,好好养病吧。我不信,拆迁公司能把咱们撵到大街上去。”曲富贵说:“咱这两间房,拆迁公司给二十万让我们搬走,拿二十万现在哪里也买不下一套房子。要回迁安置,最小的房子也要再增加二十多万才行。对于咱来说这两种方法哪种也行不通。”马淑卿说:“孩子们就真得不管咱啦?”曲富贵说:“大小子国庆家住着四十多平方的两间房子,儿子结婚只能在外面租房子住。他们两口子,现在在家带孙子,地方本来就小,我们挤进去不合适。”马淑卿说:“老二胜利家的房子倒是大些,可他媳妇那个母老虎,我一天也不能和她在一起生活。”曲富贵说:“大闺女毛毛家条件也不好,大女婿有病,孩子们都不在跟前,我们去了再给她添乱,不忍心呀!”马淑卿说:“二闺女小毛和婆婆住在一起,我们更不能去。”曲富贵说:“淑卿,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你一定要答应我。”马淑卿说:“你说吧,什么事?”曲富贵说:“我得了半身不遂,这个病是治不好的。我活一天,就会累你一天,对孩子们来说也是负担,不如一了百了。”马淑卿哭着说:“贵哥,你可别说这样的话,你的病会逐步好转,我不怕累,我愿意伺候你。”曲富贵说:“这一辈子活得窝囊,贫病交加,生不如死。人迟早要走这条路,长痛不如短痛,还不如自己了断得好。”马淑卿抽泣着说:“没有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曲富贵说:“到时候,你拿上二十万动迁费,再租套房子,把身体调养好,自己清清静静地好好活几年,我也就瞑目了。”马淑卿说:“我这多年的糖尿病,也没法治了。我眼睛也看不清了,脚也迈不开步了,早就是混吃等死了。你要非走这一步,我就和你一块走。”曲富贵老泪纵横地说:“淑卿,真要留下你一个人,我也不放心,我们一起走也好,路上还有个伴。”马淑卿说:“贵哥,你说吧,咱们怎么个死法?”曲富贵抖抖擞擞从枕头下面掏出一个瓶子,是一整瓶的安眠药,他说:“咱们吃了这药,睡上一觉,就再也不用醒了。”马淑卿说:“我准备一下,把干净衣服给你换上。我干净了一辈子,咱不能邋遢着走。”曲富贵说:“淑卿,先别急,再炒上两个菜,咱吃饱喝足再上路。”马淑卿吃力地挪动脚步向厨房走去。
老高他们看着这一幕人间悲剧,不由自主都落下泪来。天玉红着眼睛说:“真是可怜,竟把人逼到这个份上。”良才说:“先生,我们该出手了。”老高说:“我们做好准备,随时救援。”吴为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悲。我们再听听他们最后说些什么。”
不一会儿,马淑卿就做好了四盘菜,一盘是炒鸡蛋、一盘是醋熘白、一盘是炒土豆丝,又切了一盘香肠,她把菜整齐地摆在床头。曲富贵说:“床下的箱子里还有一瓶汾酒,也拿出来,咱们喝两盅。”马淑卿说:“我给你温温,喝了凉的不好。”
不一会儿,酒壶里的酒温好了,老两口边喝边聊,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曲富贵说:“淑卿,五四年我去你家相亲,记得喝的就是这个酒。”马淑卿说:“贵哥,那时候你二十来岁,正年轻,穿得齐齐整整的,俺爹娘一下就看中了。”曲富贵说:“你是村里最漂亮的姑娘,能娶到你,真是我一辈子的福气。”马淑卿说:“结了婚我就跟你来了龙城,咱们就住在这个房子里,已经过了五十多年了。”曲富贵说:“当时,我在食品厂工作,你在服装厂工作,人们谁不羡慕咱们呀。都说咱俩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马淑卿的脸上又露出了笑容,接着说:“那时候工作挺累,收入也不多,还要给双方老人寄钱。但是心里高兴,你嘴里经常哼着小曲,有时还跟着收音机唱山西梆子,那日子真是有滋有味。”曲富贵说:“第二年,有了国庆,添了个大胖小子,我们多高兴啊!”说完这话,曲富贵的脸上充满了幸福的笑容。马淑卿说:“为了继续工作,把我妈从汾阳接来,让她老人家给看孩子,这一看就是二十年。”曲富贵说:“多亏了她老人家帮忙,我们才没费什么劲带大了四个孩子。
可我最遗憾的事,就是晚年又让她回老家受罪去。”马淑卿说:“这不能怨你,我妈是不愿死在闺女家,给我们添麻烦才回去的。临走时,我妈还念着你的好,说这个女婿孝敬。”曲富贵说:“我们没有她老人家那么有福,到了最后还要操心、受罪。”马淑卿又给曲富贵的杯子里添了些酒,对他说:“咱们说高兴的事。”曲富贵说:“国庆从小就听话,学习也好。一次我去开家长会,老师表扬国庆,我心里那个高兴呀。回来告诉你,你也高兴了好几天。”马淑卿说:“可惜,这个孩子没赶上好时候,初中都没上成,就插了队。回城后,工作安排得也不好,把孩子的大好前程给耽误了。”曲富贵说:“大闺女从小就招人待见,长大了也有出息,成了国家公务员。谁知她也是苦命人,丈夫出车祸高位截瘫,伴着这么一个半死不活的病人,整天以泪洗面。”马淑卿说:“胜利好是好,就是怕老婆,两个人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真是烦死人。”曲富贵说:“二闺女学历最高,工作最好,找了个干部家庭。这门不当、户不对,人家门缝里看人,我就是看不惯那家子人家。”马淑卿说:“她在人家也不知怎么样,每次回来。站一下就走,什么也不和我说。”曲富贵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各过自己的日子,都能过去,咱们也该放心了。”
马淑卿指着平柜上的一台黑白电视机,对曲富贵说:“你还记得咱们家买这台电视机时的情形吗?”曲富贵说:“记得,那时还得托关系走后门才能买上。刚抱回来,在咱们院里是头一家买电视的,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人们都来咱们家看节目,到半夜都不想走。”马淑卿说:“那时挣得钱不多,可咱也能跟上形势,家具讲究三十六条腿,咱们有。家电人家有电视机、洗衣机、电冰箱,咱们也有。为什么到现在咱就连个窝也保不住呢?”说到这里,马淑卿又哭了。曲富贵把半杯酒用颤抖的手送到口边,艰难地喝了下去,他对老伴说:“淑卿,别哭了,从今以后,我们再也不用发愁了。”马淑卿给曲富贵换上衣服,自己也穿上平时舍不得穿的心爱的服装,把头发疏理好,准备做最后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