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佳邻饭店用了餐,喝的是二十法郎一瓶的上等酒。吃完饭,他叫了一辆马车,到布洛涅树林去兜风。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车马,心里却有一股子瞧不起的傲气,恨不得向行人大叫大嚷:
“我也有钱。我有二十万法郎!”
这时,他突然想起他供职的衙门,便叫马车送他到了内务部。他派头十足地走进他上司的办公室,宣告说:
“先生,我是来辞职的。我已经继承了三十万法郎的遗产。”接着,他又去和老同事们一一握手告别,并把自己今后的新生活计划告诉他们。然后,他就到美国咖啡馆去吃晚饭。
他正好坐在一位看上去颇有身份的绅士旁边,他心里烧得慌,特想炫耀炫耀。于是,就告诉这位绅士,自己刚刚得到了四十万法郎的遗产。
有生以来,他第一次对看戏不感到厌烦;之后,他又跟几个妓女过了一夜。
六个月以后,他又结婚了。他的续弦太太规矩正派,老实可靠,但性格古怪,不好侍候,给他带来了好多的苦恼。
【注释】
[1] 选自《莫泊桑短篇小说精选》。柳鸣九、桂裕芳译,《光明日报》出版社。
[2] 揶揄(yé yú):书面语,嘲笑。
1.《珠宝》这篇小说在情节安排上有什么特点?故事的悬念在哪里?
2.试分析主人公朗丹的性格特点。
三十五 麦琪的礼物[1]
[美国]欧·亨利
欧·亨利(1862—1910),美国著名短篇小说家,出生于美国北卡罗来纳州格林斯波罗镇一个医师家庭。15岁在叔父的药房里当学徒,之后当过放牧人、会计员、土地局办事员和银行出纳员。1897年因就职的银行账目不清,他被指控盗用公款而被捕入狱。在狱中开始创作。1901年,因“行为良好”提前获释,到纽约专事写作。他创作的短篇小说共有三百多篇,收入《白菜与国王》、《四百万》、《西部之心》、《城市之声》、《滚石》等集子。代表作有《麦琪的礼物》、《警察和赞美诗》、《最后的藤叶》等。
欧·亨利的作品构思新颖,语言诙谐,结局常常出人意外;文字生动活泼,妙趣横生,以“含泪的微笑”著称,被誉为“美国生活的幽默百科全书”。同时他的作品以描写纽约、曼哈顿市民生活最为著名,故有“曼哈顿的桂冠诗人”和“美国现代短篇小说之父”之称。
一块八角七分钱。全在这儿了。其中六角还是零钱凑起来的。这些小钱是每次一个两个向杂货店、菜贩和肉店的老板硬扣下来的;人家虽然没有明说,自己总觉得这种掂斤播两的交易未免落个吝啬的恶名,当时羞得脸红。德拉数了三遍。数来数去还是一块八角七分钱。而第二天就是圣诞节了。
除了倒在那张破旧的小榻上大哭一场之外,显然没有别的办法。德拉就这么办了。这就使一种精神上的感慨油然而生,认为人生是由啜泣、抽噎和微笑组成的,其中抽噎占主导地位。
趁这家的女主人的悲伤逐渐地由第一级降到第二级的时候,让我们看一看她的家吧!一套备有家具的公寓,租金每周八元钱。虽然不能说绝对的难以形容,实际上,确实与贫民窟也相差无几了。
楼下的甬道里有一个信箱,但是永远不会有信件投进去;还有一个电铃,鬼才能把它按响。那里还贴着一张名片,上面写着“杰姆斯·狄林汉·杨先生”几个字。
“狄林汉”这个名号是主人先前富裕时,也就是每周赚三十元时,一时高兴,加在姓名之间的,现在进款减缩到达二十元了,“狄林汉”几个字看起来有些模糊,仿佛它们正在慎重地考虑是否缩成一个质朴而谦虚的“狄”字为妙。但是每逢杰姆斯·狄林汉·杨先生回家上楼,走进房门时,杰姆斯·狄林汉·杨太太——就是前面已经介绍过的德拉——总是把他叫做“杰姆”,并且热烈地拥抱他。这当然是很好的。
德拉哭泣完了以后,小心地用破粉扑在面颊上扑了些粉。她站在窗前,呆呆地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后院里有一只灰色的猫在一个灰色篱笆上走着。明天就是圣诞节了,而她只能拿一块八角七分钱给杰姆买一件礼物。几个月来,她尽可能地节省了每一分钱,结果不过如此。每周二十元本来不经花。支出的总比她预算的多。总是这样。只有一块八角七分钱拿来给杰姆买礼物。她的杰姆,为了给他买一件好东西,德拉自得其乐地筹划了好些日子。要买一件精致、珍奇而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够得上给杰姆持有的东西固然很少,可是总得有些相称才成呀。
屋里两扇窗户中间有一面壁镜。读者也许见过房租八元钱的公寓里的壁镜。一个非常瘦小灵活的人,从一连串纵的片断的映像里,也许可以对自己的容貌得到一个大致不错的概念。德拉全靠身材纤细,才精通了这种艺术。
突然她从窗口转过身来,站在镜子面前。她的两眼晶莹明亮,但是在二十秒钟内她的脸失色了。她很快地把头发解开,叫它完全披散下来。
且说,杰姆斯·狄林汉·杨夫妇有两样东西是他们特别引以自豪的。一样是杰姆三代祖传的金表。另一样是德拉的头发。如果示巴女皇[2]住在气窗对面的公寓里,德拉总会有一天把头发悬在窗外去晾干,只是为了使那位女皇的珠宝和首饰相形见绌。如果所罗门王[3]做了看门人,把他所有的财富都堆集在地下室里,杰姆每次经过那儿时会掏出他的金表看看,让所罗门嫉妒得吹胡子瞪眼。
这时德拉的美丽的头发披散在身上,像一股褐色的小瀑布一样,波浪起伏,金光闪闪。头发一直垂到膝盖下,仿佛给她披上一件衣服。她又神经质地很快地把头发梳起来。她踌躇了一会儿,静静地站在那里,有一两滴泪水溅落在破旧的红地毯上。
她穿上她那褐色的旧外套,戴上她那褐色的旧帽子。眼睛里还留着晶莹的泪光,裙子一摆,她飘然走出房门,走下楼梯,来到街上。
她走到一块招牌前停住了,招牌上面写着:“莎弗朗尼娅夫人 ——经营各种头发用品”。德拉跑上一楼,一面喘着气,一面定下神来。那位夫人身躯肥大,肤色白得过分,一幅冷冰冰的样子,和“莎弗朗尼娅”[4]这个名字太不相称。
“您要买我的头发吗?”德拉问道。
“我买头发,”夫人说,“把你的帽子脱下来,让我看看你的头发什么样儿!”
那股褐色的小瀑布泻了下来。
“二十块钱。”夫人用熟练的手法抓起头发说。
“赶快把钱给我。”德拉说。
啊!随后的两个钟头仿佛长了玫瑰色的翅膀似的飞掠过去了。请不要理会这种杂凑的比喻吧!总之,德拉为了给杰姆买礼物,搜索了所有的铺子。
最后,她终于把它找到了。它确是专为杰姆,不为别人制造的。她把所有的商店都搅翻了一遍,各家都没有像那样的东西。那是一条白金表链,式样简单朴素,只以货色来宣示它的价值,不凭什么俗不可耐的装潢——一切好东西都应该是这样的。它还真配得上那只金表。她一看到这表链就认为非给杰姆买下来不可。它简直像他的为人。文静而有价值——这句话拿来形容表链和杰姆本人都恰到好处。店里以二十一块钱的价格卖给了她,她带着剩下的八角七分钱匆匆地赶回家。杰姆有了这条表链,在任何场合都可以毫无顾虑地看看钟点了。那只表虽然华贵,可是因为他用一根旧皮条来代替表链,他有时只是偷偷地看一眼。
德拉回家以后,她稍稍用谨慎与理智来代替了陶醉。她拿出烫发铁钳,点起煤气,开始补救由于爱情加上慷慨而造成的灾害。那始终是一件艰巨的工作,亲爱的朋友们——简直是了不起的工作。
不出四十分钟,她头上布满紧贴头发的小发卷,变得活像一个逃学的小学生。她仔细而苛刻地对着镜子照了又照。
“如果杰姆看了我一眼不把我杀死才怪呢,”她自言自语地说,“他会说我是康奈岛游戏场里的卖唱姑娘。但是我有什么办法呢?——哎!只有一块八角七分钱,叫我有什么办法呢?”
到了七点钟,咖啡已经煮好了,煎锅也放在炉子后面热着,随时准备煎肉排。
杰姆一向准时回家。德拉把表链对折了握在手里,在他进来必经的门口的桌子角上坐下来。接着,她听到楼下梯级上响起了他的脚步声,她立刻脸色变白了。她有一个习惯,往往为了日常最简单的事情默祷几句,现在她悄声说:“求求上帝,让他认为我还是美丽的。”
门开了,杰姆迈步走进来把门关上。他很瘦削,非常严肃。可怜的人,他只有二十二岁——就担负起家庭的担子!他需要一件新大衣,手套也没有。
一进门杰姆就站住了,像一条猎犬嗅到鹌鹑似的纹丝不动。他两眼盯着德拉,有一种她捉摸不透的表情,这使她大为惊慌。那既不是愤怒,也不是惊讶,又不是不满,更不是厌恶,不是她所预料的任何一种神情。他只是带着那种奇怪的神情死死地盯着她。
德拉忐忑不安地从桌上跳下来,走到他身边。
“杰姆,亲爱的,”她喊道,“别那样盯着我看。我把头发剪掉卖了,因为我不送你一件礼物,我过不了圣诞节。头发会再长起来的 ——你不会在意吧,是不是?我实在没办法才这么做的。我的头发长得快得要命。说句‘恭贺圣诞’吧!杰姆,让我们高高兴兴的。你猜不到我给你买了一件多么好——多么美丽的礼物。”
“你把头发剪掉了?”杰姆吃力地问道,仿佛他绞尽脑汁之后,还没有把那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弄明白似的。
“非但剪了,而且卖了,”德拉说,“不管怎样,你还是一样地喜欢我,是不是?没有了头发,我还是我,不是吗?”
杰姆好奇地向房里四下张望。
“你说你的头发没有了?”他带着近乎白痴的神情问道。
“你用不着找了,”德拉说,“我告诉你,已经卖了——卖了,没有了。今天是圣诞前夜,亲爱的。好好地对待我,我剪掉头发为的是你呀。我的头发可能数得清,”她突然非常温柔地接下去说,“但是我对你的爱情谁也数不清。我把肉排烧上好吗?杰姆!”
杰姆好像忽然从恍惚中醒过来。他把德拉搂在怀里。为了不致冒昧,让我们花十秒钟工夫瞧瞧另一方面无关紧要的东西吧。每周八块钱的房租,或者每年一百万块钱的房租——其中有什么区别?一个数学家或是一个滑稽家可能给你一个不正确的答复。麦琪带来了珍贵的礼物,但是其中没有那样东西。这句晦涩的话,下文将有说明。
杰姆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包东西,把它扔在桌上。
“不要对我有任何误会,德儿,”他说,“不管是剪发、修脸、洗头,我对我的姑娘的爱情是绝不会减低一分的。但是,你一打开那包东西,就会明白,刚才你为什么把我愣住了。”
白皙的手指敏捷地撕开了绳子和包皮纸。接着是一声狂喜的叫喊;紧接着,哎呀!突然转变成女性神经质的眼泪和号哭,立刻需要公寓的主人用尽办法来安慰她。
因为摆在眼前的是那套插在头发上的梳子——全套的发梳,两鬓用的,后面用的,应有尽有;那是百老汇路一个橱窗里的、德拉渴望了好久的东西。纯玳瑁做的、边上镶着珠宝的美丽的发梳——配那已经失去的美发,颜色恰恰合适。她知道这套发梳是很贵重。她心向神往了好久,但从来没有存过占有它的希望。现在居然为她所有了,可是用来装饰那一向向往的装饰品的头发却没有了。
但是她还是把它紧紧地抱在怀中,隔了好久,她才抬起迷蒙的泪眼,含笑对杰姆说:“我的头发长得多快啊,杰姆!”
接着,德拉像一只挨了烫的小猫似的跳了起来,喊道:“噢!噢!”
杰姆还没有看到送给他的美丽礼物呢!她热切地把它托在自己掌心上递给他。这无知无觉的贵重金属似乎闪闪地反映着她的快活和热诚的神情。
“漂亮吗,杰姆?我跑遍了全城才找到它。现在你每天要把表看上一百次了。把你的表拿给我。我要看看它配上是什么样子!”
杰姆并没有照她的话去做,却倒在小榻上,头枕着双手,微笑着。
“德儿,”他说,“让我们把圣诞节的礼物搁在一边,暂时保存起来。他们实在太好了,现在用了未免太可惜。我是卖了金表换了钱给你买的发梳。现在请你煎肉排吧!”
那三位麦琪,读者都知道,全是有智慧的人——非常有智慧的人——他们带来礼物,送给生在马槽里的圣婴耶稣。他们首创了圣诞节馈赠礼物的风俗。他们既然有智慧,他们的礼物无疑也是聪明的,可能还附带一种碰上收到同样的东西时可以交换的权利。我的拙笔在这里向读者叙述了一个没有曲折、不足为奇的故事:那两个住在一间公寓里的笨孩子,极不聪明地为了对方牺牲了他们家里最宝贵的东西。但是,让我对目前一般聪明人说一句最后的话,在所有馈赠礼物的人当中,他们两个是最聪明的。在一切接受礼物的人当中,像他们这样的人也是最聪明的。他们就是麦琪。
选自《欧·亨利小说选》,新疆青少年出版社1992年版
【注释】
[1] 麦琪:基督初生时,从东方来耶路撒冷给他送礼物的三贤人。梅尔基奥尔(光明之王)赠送黄金表示尊贵;加斯帕(洁白者)赠送乳香象征神圣;巴尔撒泽赠送没药预示基督后来遭受迫害而死。麦琪首开圣诞馈赠礼物的风俗。
[2] 示巴女皇:示巴古国在阿拉伯南,即现在的也门。示巴女皇以美貌著称。
[3] 所罗门王:以色列国王,以聪明和豪富著称。
[4] 莎弗朗尼娅:意大利诗人塔索以第一次十字军东征为题材的史诗《被解放的耶路撒冷》中的人物,她为了拯救耶路撒冷全城的基督徒,承认了并未犯过的罪行,成了舍己救人的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