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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往事难追忆之坐郎膝上剥红菱

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

洞仙歌

--(宋)苏轼

余七岁时见眉山老尼,姓朱,忘其名,年九十余,自言尝随其师入蜀主孟昶一宫中。一日,大热,蜀主与花蕊夫人二夜纳凉摩诃池上,作一词,朱具能记之。今四十年,朱已死久矣,人无知此词者,但记其首两句。暇日寻味,岂洞仙歌乎?乃为足之云。

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

水殿三风来暗香满。

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

人未寝,倚枕钗横鬓乱。

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

时见疏星渡河汉。

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

金波四淡,玉绳五低转。

但屈指西风几时来?

又不道六流年暗中偷换。

【注释】

一、孟昶:五代蜀后主,知音律,善填词。宋师伐蜀,兵败而降。

二、花蕊夫人:孟昶的贵妃,姓徐,别号花蕊夫人。

三、水殿:指摩诃池边的宫殿。“摩诃”,梵语中是大的意思。摩诃池,建于隋代,在成都城内。

四、金波:月光。

五、玉绳:星名。

六、不道:不觉。

【语译】

当年我七岁的时候,曾在眉山之中遇见一位老尼姑,只记得她姓朱,却忘了她的名号。那个时候老尼姑已是九十多岁的高龄了。她说她年轻的时候曾随师傅到蜀主孟昶的行宫之中。有一天夜晚,天气很热,蜀主带着花蕊夫人摩诃池边纳凉,并且当即作了一阙词。朱师傅一直记忆犹新。如今不觉已经过了四十年,朱师傅早已位列仙班,蜀主的那阙词也因此而失传了。唯有我能记得当年朱师傅念的头两句。经过连日来的吟诵玩味,却发现这不正是《洞仙歌》的韵律么?且不妨让我来照着《洞仙歌》的格律,试着将这首词补全吧。

她有着冰一样清莹的肌肤,玉一般润泽的身骨,即便是在炎炎夏日,她也自是遍身清凉,全无汗染之气。她就住在清凉的水殿里,微风吹来,幽幽的清香飘满宫室,氤氲不去。清风徐来,绣帘微开,一缕月光泻进室内,像是在把美人窥探。美人尚未入睡,但见她斜靠绣枕,宝钗横插,秀发微散,仿佛若有所思。

起身来携手漫步,夜已深,庭院中悄无声息;仰望夜空,月明星稀,不时有流星闪烁,划过银河。请问现在该是什么时辰了?一定已经三更了,你看,月光渐渐暗淡,玉绳星也已低落。屈指算算,秋天什么时候会来;而盼得秋来,却不料年华似水,在不知不觉中又已流逝。

【从诗词看甄嬛】

每个人,都有一段记忆,埋藏在心灵最深的地方,唯有在夜深人静、月影婆娑的时候,才会慢慢地任之蔓延,泛上心头。

在甄嬛的记忆中,那段皇上宠爱备至的时光,永远都将是她前半生难舍的回忆。他宠她时,可以任之俏坐膝上,巧剥红菱,甜言蜜语,巧笑倩兮。只是这样的宠溺、这样的爱怜又能在皇上的心中维持多久呢?

两情相悦自是最好的,却难耐风刀霜剑严加相逼。

这一日,甄嬛坐在皇上膝上剥红菱,皇上取笑她时,她倩笑吟诵的“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出自于苏轼的《洞仙歌》。

《洞仙歌》,又名《羽仙歌》、《洞仙词》等,原为唐教坊曲名。此调有令词,有慢词。苏轼的这一首为令词。“洞仙”,道家说神仙居住在名山洞府,故称之。

这首词作于元丰五年(公元1082年),当时苏轼正谪居黄州。词作附有一篇小序,是苏轼讲述自己填写此词的缘由:根据后蜀国主孟昶余下的头两句,补足为一首完整的《洞仙歌》词。从序文看,好像带有游戏笔墨的味道,但文中突出交待九十老尼朱氏记词经历,谓“今四十年,朱已死久矣”,已带有人生易老、时光易逝的感慨。读罢全词,更能体味这是一篇作者有意寄怀之作。

孟昶,五代时后蜀国君,知音律,能填词。宋师伐蜀,兵败投降。花蕊夫人,孟昶的贵妃,貌美,多才多艺,善诗文。其《述国亡诗》颇受人称道:“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宁无一个是男儿!”据《能改斋漫录》记载,花蕊夫人姓徐,因“花不足以拟其色”,故名为花蕊夫人。后改称慧妃,“如其性也”。

这首词描述了五代时后蜀国君孟昶与他的妃子花蕊夫人夏夜在摩诃池上纳凉的情景。苏轼在词中化用《庄子·逍遥游》:“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的含义,用夸张的手法,真实而生动地表现出花蕊夫人美丽的容貌以及她超凡脱俗的高洁气质,表达了自己对时光流逝的深深惋惜和感叹。

上片写花蕊夫人帘内倚枕。开头二句勾勒了她的绰约风姿:丽质天生,有冰之肌、玉之骨,本自清凉无汗。接下来,苏轼又抓住水殿、风、香等景物特征,构成一种宁静的意境,令人仿佛身临其境。同时又给人留下丰富的想象空间:水殿是什么样?暗香是什么香?居住在这里的主人又该是如何清雅不俗?

其后,苏轼借月之眼以窥美人倚枕的情景,以美人不加修饰的残妆--“钗横鬓乱”,来反衬她姿质的美好。上片所写,是从旁观者角度对花蕊夫人所做出的观察。

下片直接描写人物自身,通过花蕊夫人与孟昶夏夜偕行的活动,展示她美好、高洁的内心世界。“起来携素手”,写她已由室内独自倚枕,起而与爱侣户外携手纳凉闲行。“庭户无声”,制造出一个夜深人静的氛围,暗寓时光在不知不觉中流逝。“时见疏星渡河汉”,写二人静夜望星。以下四句写月下徘徊的情意,为纳凉人的细语温存进行气氛上的渲染。

以上,苏轼通过写环境之静谧和斗转星移之运动,表现了时光的推移变化,为写花蕊夫人纳凉时的思想活动做好铺垫。

人生不易,常常是在现实缺陷中追求想象中的美境;而美境纵来,情况又随之有变了。苏轼借花蕊夫人叹时光流逝、怕青春老去,实际上是抒发自己人生无常的怅惋之情。

这首词写古代帝王后妃的生活,艳羡、赞美中附着作者自身深沉的人生感慨。全词清空灵隽,语意高妙,想象奇特,波澜起伏,读来令人神往。

不得不感叹甄嬛选择在这样一个场合里吟诵这阙词的聪慧。如斯的良辰美景,与良人为伴,无限的旖旎风光,谁不愿宁此长醉,不做梦醒呢?只可惜人便如此,越是感觉珍贵便越想长久地将珍贵保留在自己的身边,唯恐时光易逝,青春易老,郎心易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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