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那个黄昏,当我的右手伸向你家的门铃时,我不知道这以后的漫长岁月会与你一起度过,而这期间,始终与爱情无缘。
初来乍到的我对世界充满了好奇与恐惧,我庆幸是遇见了你,我庆幸那天下午没有将手伸向别家的窗台,你开了门,典型的中分头,苍老的面孔,让我情不自禁地向你叫叔叔,你恍然大悟后指着自己的鼻子问我:小姑娘,我有那么老吗?从此,我搬进了你家,而你成了我生命中唯一的房东。
那一年,我二十,正是槐花要开的年龄,你三十,你说的,你已经开过花了,只剩下最后一朵枯萎还残留在生命的枝头上。
我孤独地蜷缩在这个异乡的城市求学,幸好有你,你成了我的玩伴,也成了我茶余饭后的笑料,你经常会将一大堆的脏衣服罗列在一起,你说的,衣服不能每天都洗的,需要整合起来洗,既效率高,又不耽误宝贵生命的时间,所以,你的屋子里经常有菜味和汗珠的臭味,你说,你喜欢混合型的。
我去的那几天,你的苍老引起了我的注意,在一阵琴声里,我猜测出来,你可能失恋了,或者离了异,你的心思通过你的琴声被我猜测得百发百中。
当一天夜里,我听见你的痛哭声时,我从被窝里钻了出来,敲你的门不开,我不知所措地砸了你屋的房门,你喝了太多的酒,正寂寞无依地哀鸣着,那一刻,我看到了一个需要我关心的男人。
我将你扶到床上,你抱住我,叫我子伊,你说:我错了,你为什么要离开我。我不知如何应对,直到最后将自己干脆扮成了子伊的角色,我说:你怎么啦,我是子伊,你告诉我你哭泣的理由,我会给你解释和安慰。
突然间,你像一个小孩子,见到了母亲或者是亲人,你钻到我脆弱的怀里,我情不自禁地拿手拍你的肩膀,那夜,我听到了一个30岁男人的心声,你的前妻由于有了外遇,所以弃你而去,你不知所以然,平常只是将感情埋在心里,只是等到酒精麻醉后,才敢将它们原原本本地发泄出来,我忽然很想同情地对你说一声:你活得太累了,没有为自己。
第二天酒醒后,你过来向我道歉,说昨晚喝多了酒,打扰了我的休息,以后保证再不会发生了;你的涵养让我觉得,你是一个值得信赖的男人,子伊的离开只能怨她选错了道路和目标,她无福享受这份浪漫。
就这样,我们相依相伴着过了半年的时光,看到你衣食没有着落的样子,我干脆答应帮你做饭,或者闲暇时帮你洗一下衣服,你以免收每月的房租来换取我的劳动,我喜不自禁。
你逐渐整洁了,这应当归功于我的辛劳,我的洁癖影响了你,你也开始注意自己的形象,并且扬言要去外面谈一个女朋友,你要寻找第二春,我说好的,我们都到年龄了,我们打个赌好不好,如果谁先找到的话,谁便到本市最大的宾馆摆上一桌,我们钩了指头,然后推开门走进了新的一天。
我开始恋爱了,不过,我没有向你表露我的心思,但你聪明得很,通过我的琴声居然听到了我的心声,直到有一天,我的男友突然对我说,我们的背后怎么总是有一个小老头跟随时,我才回过头来,看到了你的身影,那一刻,除了愤怒,我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我的心情。
回到家里,我单刀直入地问你,为什么要跟踪我?你说交朋友是要当心的,我看那个小子不是个好东西,所以,想试探一下。
我说有这个必要吗?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自己的爱情属于自己,由不得你管东问西的。
你委屈得像个孩子,那夜,我以罚你洗碗为跟踪的代价。
我的爱情一天天发芽,开始寻找幸福的方向,但有一天喝完酒后,这小子的坏毛病一览无余,他突然产生了非分之想,在都市的街头,在狂吻过我以后,他邪恶的想法以一触即发的动作展现出来,我毫无防备,眼看着我的贞节快要变成浮云流水,此时,你却出现了,你戴着一个扫地老头的帽子,一顿拳头将那小子打得落花流水,你恐吓他,小子注意点,这是我妹妹,由不得你胡来,否则卸你的两只胳膊,惊吓过度的我倒在你的怀里,你的手轻拍着我的肩膀,那么轻柔,一如我当初拍你的一样。
自此以后,同学们都知道我有个脾气极坏的哥哥,所以,他们都在远离我,我也只能以骄傲的公主身份自居,但这种境况虽然有了几分寂寞,却排除了安全的隐患。
五年后的一个秋天,我正为毕业找工作的事情烦恼犹豫不决,你却突然领进家里一个40岁左右的女人,她显然是外乡人,进屋里总是以一种怀疑的眼光打量着我和四周,你说叫嫂子吧,刚认识的,挺适合的,我就领家了,让你也看看。
我拉了你的衣领到里屋,问你她知底吗?现在骗子可多了,别上当啦。
你说不会的,打听过了,没问题,就是人穷了点。
你听不进我的劝告,那晚,我一个人躺在床上,听到了你屋里传来的呻吟声,我忽然觉得好痛苦,一种无可名状的感觉油然而生,就好像自己的一块蛋糕,突然间让别人从怀里抢走了。
镇定过后,我告诉自己,我们只是两个陌路人,所以,从一开始,就当是一场梦罢了。
但女人的目光总是犀利的,半年后的一个黄昏,我下班回家,却发现一张再熟悉不过的愁眉苦脸的脸,你说,完了,我一年来辛辛苦苦挣的钱全完了,那个女人,偷走了我所有的钱,自己也消失得无影踪。
我能说什么呢,难道是责备吗?最后,我拉起了你,告诉你要振作起来,前面路还长,以后我可以养活你,你用惊讶的眼神望着我,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29岁、你39岁那年的一个冬天,一个小女孩敲家里的房门,我开门后问小女孩你找谁?她说找自己的爸爸,我很惊讶,你却出来了,拉着小女孩的手叫小亚,还问你妈呢?怎么一个人来找爸爸呀。
我才得知,他们离异时已经有了一个叫小亚的女孩,但她的妈妈对她管得严,他们父女很少有见面的机会,小亚哭着说妈妈被人绑架了,让我过来找你。
你瞬间崩溃了,直到那时起,我才从内心里得知,你对子伊的感情依然如十年前一样地执着和坚定。
你出去了,只留下我对着镜子空发呆,那晚你没有回来,你嘱托我照顾好小亚,我点点头表示答应,小女孩叫我阿姨,问我是新妈妈吗?我笑了,说不是的,我只是一个临时租房子的人。
一周后,一辆警车停在房子的门口,你下车来,身边多了一个憔悴不堪的女人,你又是对人家感谢又是鞠躬的,小亚出去了,我才知道,那个女人,正是你十年前的原配子伊。
子伊显然精神受了刺激,十年的风花雪月和为所欲为换来的只是身体上的一丝快感和精神上的永远伤痛,而你呢,却毅然决然地接受了她,你说的,就像当初爱上她一样。
从那时起,我告诉自己,这个十年来所住的屋,只是暂住而已,我只是租了人家的房子,而不是房子的女主人。
那时起,我终于明白,你对于我而言,终究是20岁开始做的一场梦,梦醒后,我依然是我,你依然是你,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永远没有交集。
我搬到了另外的一间阁楼上,我喜欢这样的格调和生活方式,我依然喜欢弹琴,喜欢单身,喜欢望着山的另一边祈祷。
花开十年,终于成风、成梦,我庆幸自己终究没有透露自己攒了半辈子的誓言,你我始终是两种风景,这不仅仅是年龄上的差别,还有世俗和流言。
这世上有一种离弃,叫作宿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