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五、法国国王路易的读经室 (3)
由于国王的声音很小,他在讲些什么弗兰德朋友根本听不清。只能传来一些让人难以理解的。断断续续的只言片语。例如:“富庶地区靠商业维持,贫穷地区靠手工业维持……把我们的四门大炮让那些英国老爷们看看:伦敦号布拉邦号、布莱斯镇号、圣奥迈号。……现在的战争由于大炮们存在显得更加合理……致布莱绪尔,我们的朋友……,军队如果没有纳贡根本就无法维持……。”
讲在某一处时,他将嗓音提高了:“帕斯克——天主!竟然跟法国国王一样,西西里阁下的信用黄蜡来封着。他们这么做,也许我们不应该允许。我们表兄勃艮第的纹章竟然也不用红底。看来要靠完整的法规来保证皇家的威严,把这一点记住,奥利维伙计!”
又有一处,他说:“哎哎!这信多么了不起!不知那位我们皇帝兄弟要对我讲些什么?”他将信函一边扫视着,一边在不断地感叹,“当然啦!强盛伟大的德意志,简直让人无法相信。这句老谚语我们也不会忘记:弗兰德是最美丽的爵封地,米兰是最美丽的公国;法兰西是最美丽的王国。两位弗兰德先生,对不对?”
科伯诺尔和威廉?里姆这次一起鞠了躬。袜商的爱国心被触动了。
让路易十一紧锁眉头的是最后一封信。“这是什么?”他叫道,“我们在庇卡底的驻军被状告?企图请愿!奥利维,给卢奥都督赶快回信,说军纪不严明。近卫士兵、封地贵族、自由弓手、瑞士兵,百姓被他们害的苦不堪言。在庄户人家抢劫,这些军人还不知足,佃户都被他们用棍棒、鞭子逼着进城乞讨酒、鱼、香料和其余过分的东西。这一切就说已被国王知道了。老百姓要受到朕的保护,他们要不被偷窃与抢劫,过上幸福的日子。用圣母的名义做保证,朕的意志就是这!有那些乐师,理发师或武士仆从像亲王那样,穿天鹅绒绫罗绸缎,披金挂环,是让朕厌恶的。天主憎恶的是这样的虚荣。也就是说,做为绅士,有十六苏一码的呢上衣朕就满足了。他该把那个随军仆役好好降格了。你就这样去下诏。此致我们的朋友卢奥先生。钦此。”
这封信,他高声的口授着,语气坚定,抑扬顿挫。讲话快要结束时,忽然门被撞开了,一个人跑进来了。那人手忙脚乱的跑进房间,喊道:“陛下!陛下!出大事了!巴黎出现了叛乱!”
一阵抽搐;路易十一的脸表现出的激动只是短暂的瞬间,一闪而过如电击般。很快又故做平静,镇定而又严肃地说:“你进来的太唐突了,雅克伙计。”
“陛下!陛下!”雅克喘着粗气说,“有暴乱发生了!”
国王直起身来,把他的胳膊抓住,为让他一个人听到,凑到他的耳边。把弗兰德使臣用眼睛斜瞟了一下,控制着怒火,“声音小点,否则,就给我把嘴巴闭上!”
进来的人立即清楚过来,对国王便轻轻地做了番令人惊骇的叙述。国王默默的听着,科伯诺尔则通过威廉?里姆的示意注意到来人的相貌和打扮:皮风帽,短披风,黑色的天鹅绒袍子,这足以表明他就是审计院的院长。
在国王面前,这人刚解说了几句,路易十一就大笑起来,叫道:“真是这样吗?声音大点,古瓦克吉埃伙计!声音为什么这么小呢?圣母明白,对好朋友弗兰德我们没有任何东西需要隐瞒的。”
“不过,王上……”
“放大声音说呀!”
古瓦克吉埃伙计呆住了,一句话也不敢说。
国王却继续说道:“先生!请继续讲呀,有百姓在我们这座城里造反?”
“是这样的,陛下。”
“您说这主要是因为司法宫的守备?”
“好像是这样的。”“伙计”语无伦次的答复说。国王的想法变化无常,让人无法想通他,也被弄得摸不着头脑。
路易十一接着说:“暴乱分子在哪里被巡防队碰上的?”
“在我奉旨来见驾的半路上,亲眼见到在从无赖汉场到钱币汇兑桥的途中,有人在他们中间喊:打倒司法宫守备!”
“为什么他们对司法宫守备有所不满呢?”
雅克伙计说:“啊,因为他们的老爷是他。”
“真是这样吗?”
“真的,陛下。这些贱民都是奇迹大院的,被守备管辖了很久,早就对他不满意了。他有司法权和道路征税权并不被他们所承认。”
“是这样的吗?”国王接下去说,显得很高兴,不由自主地笑了。
雅克伙计又说:“在向高等法院提交的诉状中,他们都说,只有两个主人他们承认,那就是陛下和他们的天主,我想,他们的天主大概是恶魔。”
“嘿!嘿!”国王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
他两手搓着,心中窃喜,溢于言表。尽管他有时尽量让自己显得镇静,却无法掩饰心中的兴奋。为什么连“奥利维先生”在内,谁也弄不清楚。
似乎有什么心思,国王沉默了一会儿,但仍看起来很高兴。
“这些人的势力很大吗?”突然国王问道。
“陛下!这是当然的!”雅克伙计回答道。
“大概有多少人?”
“最少六千。”
“好!”国王情不自禁地叫道,“他们有没有武器装备。”
“砍刀、长矛、火枪、十字镐,这些非常厉害的武器他们都有。”
对这些武器国王似乎并不担心,雅克伙计认为应该再补充一些:“守备就快完了,除非陛下马上派兵增援。”
国王装出一幅认真严肃的模样:“很好。兵我们是肯定要派的。守备先生是我们的朋友。六千人!都是些不要命的家伙。对于这些胆大包天的家伙,我们很生气。只是我身边的人手今晚也不多。要派明早也来得及!”
“陛下!”雅克伙计叫了起来,“兵是马上得派。要不然,他们会把整个司法区洗劫二十次,会践踏了领主封地,会把守备先生吊死。陛下,看在天主的面子上,发兵一定要在明早之前!”
国王正眼注视着他:“我已讲清楚了,要明天早上。”
这是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眼神。
路易十一在片刻的沉默之后,把嗓门提高了说:“这些你是应该知道的,雅克伙计。守备的……”接下去他说:“……守备的管辖有多大的范围?”
“陛下,压布厂街现在被司法宫守备管辖着,直至草市街,圣米歇尔广场,田园圣母院(路易十一讲到这里把帽檐抬了抬)周围都俗称缪罗的地方,有十三座府宅在那里,连接奇迹大院,连同被称为郊区的麻风医院,接下来是从麻风病院开始在圣雅克们终止的整个大道。这些地方的全权领主是路税官,高级、中级和初级司法官。”
“哟!”国王拿右手将右耳搔着,“我城市的好大一片被占了呀!啊!这么多山头的草头王原来都是我们的守备先生啊?”
他这时却不在论口了。似乎是在对自己若有所思地继续说:“好呀,守备先生!我的巴黎的好大一块地盘原来被你们牙齿咬着!”
他突然间暴跳如雷:“帕斯克——天主!在我家里这些自称路税官、司法官、老爷和主子的人,都是些什么东西!路税被到处乱收,司法旨令在朕的子民中随意施行,刽子手在每个街口都会有!就和希腊人那样,有多少个神就有多少眼泉;就和波斯人那样,有多少冬神就有多少星星;就像对法国人而言,有多少国王就能见到多少绞架!天啊!这样的事真可恨!这样的混乱让我难以忍受。这是不是天主的恩赐,我真的不清楚,除了国王,在巴黎还有什么路税官司,还有另一套司法在我们的高等法院之外,不包括我在内,还有别的皇帝在这个帝国中!我灵魂的信仰预示:有朝一日,在法国必须只有一个国王,一个老爷,一个法官,一个法场,如同天堂中只存在一个天主!”
掀了掀帽子,国王继续沉思着,用那种像猎人引逗,而放出他们猎犬的神情与语气。他说:“太好了!我的臣民!做得很好!把这些假老爷砸烂!努力做!好!好!抢光他们,把他们吊死!将他们洗劫!……啊!老爷们,你们想做国王?上啊!我的百姓!上啊!”
他在讲到这里时,突然停了下来,咬着嘴唇,好像想把逃逸到半道的念头抓住,周围的五个人都被他锐利的目光挨个扫视过。他突然双手抓住了帽子,眼睛盯着它并对它说:“嗨!我的脑子想的是什么,你要是知道,你就会被烧掉!”
接着,他像回到洞穴后的狡黠的狐狸那样,眼光闪闪,把他的四周重新不安的扫视着:“管他呢!守备先生我们还是要救援的。不巧的是,部队我们手头很少,那么多贱民对付不了。只有等到明天。在城岛届时将恢复秩序,一律吊死所有的被捕者。”
吉瓦克吉埃伙计说:“还有一件事,陛下!一阵慌乱,这件事竟被我忘了,那伙人中两个掉队的被巡防队逮住了。这两个人如果国王想见,他们正在外面等着。”
国王大声的叫了起来:“怎么!还问我要不要见!帕斯克——天主!这等大事你竟会忘掉!奥利维,快快去!将那两个人带上来!”
奥利维先生走出去了。不一会儿又带进两个犯人回来。被近卫弓手押解着。一个长着一张大脸盘,愚笨痴呆、酒气熏天、一幅战战兢兢模样的人走在前面。他衣衫褴褛,弯着膝盖走路,拖着脚步。后面的那个面带微笑,像个白面书生,读者都已经认识了。
把他们打量了一会儿,国王没有做声,向第一个人突然发问:
“你叫什么名字?”
“吉夫罗瓦?潘斯布德。”
“你是做什么的”
“无赖汉。”
“在这场该死的暴乱中你想做什么?”
看看国王,无赖汉迟钝地摇晃着两只胳膊。那脑袋散了架一样,里面的智慧不能动弹,好像熄火罩的灯光压在上面。
“我不清楚,”他回答说,“我看人家去也去呗。”
“就是你们悍然发起进攻,你们的领主司法宫守备被攻打与抢劫。”
“到一个地方,大家要去拿样东西。我知道你就只有这些。”
一个士兵向国王展示了一把从无赖汉身上搜出来的砍刀。
“这件武器你能认出来吗?”国王问道。
“当然可以,这砍刀是我的。我是一个种葡萄的。”
“这个人是你的同伙,你承认吗?”指着另一个囚犯路易十一补充道。
“不,我根本不认识他。”
“好了。”国王说。对着那个站在门边既不说话也不动弹的家伙,他招招手,这个我们已向读者交待过了。
“特里斯丹伙计,由你负责这个人。”
特里斯丹?菜尔密特点了一下头。给两个弓手低声下了命令,把可怜的无赖汉带了出去。
国王此时来到第二个囚犯面前,他早已汗流浃背。“你叫什么名字?”
“彼埃尔?格兰古瓦,陛下。”
“你是做什么的?”
“陛下,是哲学家。”
“混帐!朕的朋友司法宫守备大人的围攻你居然敢参加,你对这次民众暴动有何看法?”
“我并没有参与,陛下。”
“没有?混帐!你不是被巡防队在这伙坏蛋中间抓到了吗?”
“不对的,陛下,你们误会了。我就是倒霉的命。我是个写悲剧的。陛下,请求听我的陈述。我是一个诗人。我们这行的人大都情绪忧郁,喜欢夜晚去街上溜达。我今晚是很偶然的经过那里,就被误抓了。这场民众暴乱与我毫无关系。您也看到了,国王,我并不认识那个无赖汉。我请求陛下……”
“闭嘴!”呷了口药水后,国王说,“朕的脑袋都被你吵炸了!”
特里斯丹?莱尔密特走了过来,指着格兰古瓦说:“这个也要被吊死吗?”
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
“可以!”国王很不以为然,“我没有看出这有什么不可的。”
“哎呀!我觉得这不行!”格兰古瓦说。这时,我们的哲学家的脸比橄榄更绿。国王冷若冰霜显得无动于衷,发现能带给他一丝生机的只有悲腔苦调,在路易十一的脚下扑倒,手臂舞动着,绝望地叫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