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五、母亲
世界上对于每一位母亲说,最能令她们心花怒放的事情莫过于做她的孩子的小鞋。这只鞋子不管是节日穿的,周末穿的,或作礼拜时穿的,她们都分的一清二楚,把每一只鞋都绣过鞋底,如果孩子不曾穿过更是如此。每只鞋她都绣得十分精致,十分小巧,虽然孩子穿着根本无法行走,但即使这样母亲看着还是很高兴。她会对着鞋微笑,去吻它,和它对话。她或会问自己会有这么小的脚吗?有时孩子可能不在身边,但看到鞋子她照样会很高兴,她会像看到孩子一样兴奋。
因为母亲好像看到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站在自己面前,欢蹦乱跳,十分高兴,他拍着嫩嫩的小手,脑袋圆圆的,红红的嘴唇,闪亮的眼睛一闪一闪,如果冬天来临,母亲一定会站在火炉边看着孩子在地毯上打滚,而且十分小心地呵护他,不让他爬到炉边,生怕被火烫着。如果是在夏天,孩子会在花园里、院里玩耍,他们会去拔掉地缝里的草,站在那一动不动地看一只狗,一只马,对于他们毫无恐惧而言,他们会把鲜艳的花朵踩个粉碎,会把沙石搞地满地都是,由此而引来园丁的一阵臭骂。他周围的风,阳光在他的乱乱的头发里飞舞,他也在跳跃着,欢笑着。那只小鞋的力量是无穷的,他可以熔化母亲的心,像蜡烛一样。不过,可怕的东西在孩子失踪之后便发生了,这个鞋子曾带来的温柔,迷人的形象已经变得十分可怕。那绣花鞋像刺刀一样在一阵阵刺痛着母亲的心。母亲那根深藏着的,最为敏感的心弦在不住地抖动,但是却是魔鬼在拨弄它而不是可爱的天使。
这是五月的一天早晨,太阳慢慢升起在湛蓝的天空中。卢法罗最喜欢把基督十字架画在这幅美丽的前景画上。在罗朗塔楼坐关的那个修女此时听到了一阵嘈杂的声音,一队马车向河滩广场开进。她从不去注意这些事情,而且也不愿去听它,她又跪了下来看她那件十分钟爱的东西。
刚才已经说过小鞋对她来说是整个世界。只有死亡才能把她那个已经禁固起来的思想释放出来。她每天看着这个用粉红锻子做的东西,每天在动情地申诉,又在恶意诅咒,或者会虔诚地祈祷,偶尔又会悲伤地哭泣,至于为何可能只有那些住在罗朗塔楼地窟里的人才知道。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可爱的,优美的物件而引起更大的绝望。
而今天早上她好像比往常更为痛苦,哭得更伤心,即使人们站在外面也能听到她那撕心裂肺的哭泣。
“我的女儿呀!我的女儿!”她大哭着说道:“我可怜的女儿呀,难道就这么走了吗,难道我以后再也不见不到你了吗?好像整个事情都刚刚在昨天发生的!苍天啊,为什么要如此对我,即然要把她这么快收走,你就不要赐给我吗!我的孩子也是我的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也是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而生下的女儿呀,我不愿失去我的孩子。我那天为什么要出去呀!主啊!难道你这么残忍地把她带走呢,你见过我是如何疼爱她的吗?我要让她快快乐乐地活着,我要看着她一边吃奶一边看着我笑,让她的脚在我的胸口乱蹬。上帝啊,你一定会可怜我的,如果你亲眼看见过,你决不会把我一生的热爱从我手中夺走。上帝,你惩罚我太狠了一点吧,而且看都不看我一眼。唉,鞋依然,但脚呢?身子呢?我的孩子呢?女儿呢?他们把我的女儿怎么样了?把我的女儿还给吧!我已求了你整整十五年了,膝盖都褪了一层皮,你还要这么心狠吗?给我一天,一个小时哪怕是一分钟让我跟她在一起,主啊,你哪怕把我扔给魔鬼。啊,上帝,我是不知道你的袍角在什么地方,如果知道我会紧紧抓住不放,直到你把我的女儿放了。
看看我那只小鞋有多美丽,仁慈的主啊,可怜可怜我吧!你真的狠心用十五年来折磨一个母亲?仁慈的圣母啊,请你发发慈悲吧!我的小天使,他弄走了我的小天使,然后在一个不见人的地方把她吃掉,太可怕了,而且他们在喝她的血。咬着骨头!圣母啊,可怜可怜我吧,把我的女儿还给我,即使你们把她送入天堂,但我和她还是没有在一起。我不要你们送给我的天使,我只要我的女儿。如果我是头母狮,我也只要我的狮崽。请你把孩子还给我,如果不还的话,我会用头撞破石块,我会在地上疯狂地打滚,哪怕你们把我投入地狱,对我下狠毒的诅咒。上帝,你看到我已经烂了的胳膊,难道你没有一点怜悯之心吗?我只要我的女儿,哪怕您只给我干巴巴的黑面包也要让我的女儿吃饱穿暖。我的天主啊!我变成虔诚的信徒。我会为了我的女儿而笃信宗教,我的女儿的微笑会把我领到你的面前,上帝!我只求你给我一次机会、哪怕是短暂的一会儿也行。让我把那双漂亮的鞋子穿在她脚上,我死了也会向您祈祷,向您祝福!十五年了,过了十五年,她已经长高了,可怜的孩子,千万不要是真的,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吗?在天堂里也找不到她。不管有多大的苦难,我一个人来承担!”
这个可怜的女人一下子扑倒在这个许多年以来安慰着她的那只鞋子上,依然哭得撕心裂肺。对于失去孩子的母亲来说,每天都是苦难历程的开始。而且会与日俱僧。她的内心一片凄凉一团黑暗。
就在这个时候,有几个欢快地笑着的小孩走过。每当这些小孩子路过她的屋子,她绝不去看他们,而是扑向房间里最黑暗的角落。似乎要与外界隔绝。但这次她却站了起来,听着他们在谈话。一个男孩子说:“听说今天要绞死一个埃及姑娘!”
前面读者已经见过了,每当有只苍蝇落网,总会有只蜘蛛跳出来扑向它。听完这句话,她也跑到了天窗去看。而这个窗口正对着河滩广场。果不其然,在绞刑架旁边放着一把梯子,刽子手的助手正在忙着把雨水淋湿了的铁链调整好!周围已围了好多人。
那些从她房门口说笑走过的孩子已走得很远。麻袋女想找过路的人问一问。她看到旁边小屋里一位好像教士的人正在阅读宗卷。其实他的心却在绞刑场地,而不是手里那本圣书。他会时不时向那边瞟一眼。她认出那是圣洁的萨若副主教。
“教父先生,你知道在那儿要吊死什么人吗?”她问教士。
教士只是看了她一眼而没吭声,在她又问了一遍之后他才回答:“我也不知道。”
“好像是个埃及姑娘,我听那些小孩子说。”麻袋女继续说。
“可能是吧!”教士说。
于是雏菊?香特弗娄梨有些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
“这位嬷嬷,看样子你是十分痛恨埃及的女人喽?”副主教说。
“痛恨?何止用痛恨可以形容。这是不用说的事情。她们全都是偷孩子来吃的女妖!就是她们把我的女儿,我可怜的孩子,我惟一的女儿给吃掉了。同时他们也吃掉我的心。”
教士一直冷冷地看着她,她的面容变得十分可怕。
“埃及女人里有一个长得比较年轻的女人,我已诅咒过她无数次了。”她接着说,“如果她的母亲不吃掉我的女儿,我想我的女儿也该和她一样大了。每次当她从我身边走过,我全身血液都快沸腾。”
“这下你可放心了,就是这个女人,她马上就要被吊死在绞刑架上了。”教士依然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说道。
他把脑袋低垂在胸前,慢慢地走开了。
“我早就有言在先,她一定会被绞死的!谢天谢地!”坐关修女高兴地手舞足蹈。
她立刻走得特别快,在窗栅栏前走来走去,眼睛里冒出了只有一只被关的母狼才会有的目光,直盯着广场。好像它已经被饿了很久而急于吃食一样。